第4章 連理想都沒有(1 / 1)

在楊舒鬥誌昂揚的時候,冬曉的心情卻一落千丈。一來是孟總的事兒實在讓她放不下心,二來楊舒的事情對她的確是個衝擊,一樣是熱血青年,誰不渴望自由啊,可冬曉不像楊舒那麼有主見,楊舒好歹還有個理想,冬曉連理想都沒有。她覺得鬱悶,鬱卒,鬨心,你說眼瞅著彆人都獲得自由和主權了,她就如同在弦的箭,拉滿了弓,牟足了勁,一腔熱情,卻不知道該往哪射好。好在眼下這份工作還算可心,雖沒有楊舒那般鬥誌昂揚、誌在必得,卻也讓她體會不少奮鬥的樂趣,她伸展著胳膊為自己打氣,將抽屜裡的文件袋拿出來。下午她要將最新的廣告策劃案送到聯華公司去,她想起孟總似笑非笑的表情,總有種毛骨悚然的錯覺。她夾著文件袋,去找自己的頂頭上司李雲霓,猶猶豫豫說:“雲霓姐,這個案子下午能不能讓彆人送到聯華公司去?”李雲霓挑起眉毛:“為什麼?”冬曉支支吾吾地回答:“我還有另一份案子要整理,時間很緊,我想趁下午的時間好好查點資料。”李雲霓想了想:“其他人下午也都排滿了,這樣吧,你把案子給我,我下午送過去。”冬曉簡直跟遇到救星一般,可轉又一想,萬一孟總跟李雲霓說些什麼,那她豈不是徹底玩完?她怯懦地說:“要您親自送,那我哪好意思啊,既然沒彆人我就自己去吧,我快去快回,也不會耽誤多少時間!”冬曉想,就趕在午休時間去吧,反正大家都會出去吃午餐,她將案子交給隨便什麼人幫忙轉交就成了,隻要近期彆跟孟總打照麵就成,又不是什麼天大的把柄,他總不會記一輩子吧。打定主意,她拿著公交卡出門,這個時段車上人並不多,溫度適宜,有陽光順著樹蔭的斑駁投射到車窗內,冬曉斜靠著椅子,心裡不斷祈禱,希望孟總不在,希望孟總不在……走進聯華公司,大廳內的冷氣讓冬曉周身為之一震。她走到前台笑說:“你好,我是來找孟總的,送一份廣告文案。”前台笑答:“請上3樓,不過這個時間,孟總可能不在,你要不要在這裡等一會?”冬曉笑得更加歡暢:“不用了,我上去等他就行。”她搭乘電梯到三樓,心想這麼大的運營部,總不至於全都出去吃飯吧,隨便找個阿貓阿狗幫忙就成了。冬曉越想越覺得自己聰明睿智,她推開玻璃門,室內辦公桌陳列的很擁擠,到處都是電腦、圖書和文件,顯得很淩亂,冬曉環顧了一圈,都沒看到一個人。正在躊躇間,裡間的玻璃門倒是推開,孟淮北探頭出來:“於瑞,你給齊英公司打個電話,這份報表有問題……怎麼是你?”冬曉深感自己紅顏命薄,她硬著頭皮走上前說:“孟總,我來給您送廣告案。”孟淮北“哦”了一聲,將她請進辦公室,笑說:“你稍微等我一下,我馬上處理完這件事,就看你的案子。”冬曉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自在,她小聲說:“沒關係,要不我把案子留下,您什麼時候看完了給我個電話?”孟淮北搖頭:“不用了,我很快就弄完,案子的事情還是當麵溝通比較快捷。”冬曉無奈,隻好坐下來耐心地等。正鬱悶呢,孟淮北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接起來,換了一種截然不同的聲調,溫柔得幾乎讓冬曉掉了下巴,他說:“對不起,我有事,沒辦法陪你吃午飯了……”看了冬曉一眼,又壓低聲音:“真的對不起,我保證下次一定好好陪你,好不好?”冬曉換了個姿勢,將目光調向某個房角,臉上掛著壞笑,心想這雷厲風行的工作狂也有繞指柔的時候。收了線,孟淮北又恢複一本正經的樣子,拿起冬曉送來的案子仔細地看起來,越看眉頭鎖得越緊,看到最後,孟淮北將資料丟在桌子上,抬起頭來:“這不是我要的東西,我希望你們能夠認真體會公司產品的宗旨。”冬曉忙站起來:“麻煩能不能說得再詳細一點?”孟淮北指著案子:“你看,廣告詞不夠吸引人,畫麵也太俗了,我們要的是震撼效果,還有這裡,這是什麼?太小兒科了,我要的是一份成熟的策劃案,這份案子你們最好做得精細些,再拿來給我看!”冬曉被訓得麵紅耳赤,心裡暗罵,狗屁甲方總是要那種“五彩斑斕的黑”,就是換蔡少芬來,也是隻能說句“臣妾做不到”。她抱著策劃案低聲說:“好吧,那我先回去了,孟總。”臨出門,孟淮北囑咐:“要抓緊時間,知道嗎?”冬曉賠著笑,禮貌地合上門,轉過身,她才擺出鬱悶的表情,心裡將孟淮北罵了一千遍,什麼嘛,就算案子不合適,也要好好說,這算什麼?簡直批得一無是處,仿佛是個垃圾!李雲霓從外麵回來已經快下班了,普進公司就瞧見冬曉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樣,心下明白肯定是在孟淮北那裡受刺激了,李雲霓在這一行乾了六年,對客戶的挑剔和批判最了解不過,很多時候不是策劃案不好,而是沒踩中客戶的心理要點。李雲霓拍拍冬曉的肩:“怎麼著?半死不拉活的?”冬曉將案子交給李雲霓:“雲霓姐,你幫我看看,這真是垃圾嗎?”李雲霓樂了:“我把案子交給你做,就是要你全權負責,客戶的要求我完全不知道,怎麼看你的案子?沒有標準,很難評估啊!”冬曉有些氣餒:“我懷疑,您是不是過早的讓我挑大梁了!”冬曉知道,李雲霓故意將這麼重要的客戶交給她,就是要鍛煉她,她不想匆匆收兵落荒而逃,可她實在怕自己會影響到公司在客戶心中的形象和地位。李雲霓頭一回見到冬曉這麼沒自信,她笑說:“這可不是我看中的你,還記得你來麵試的時候嗎?我看中的就是你的拚勁和自信!”冬曉咧嘴一笑:“那不是初生牛犢不畏虎嘛,現在我可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當初,冬曉來麵試的時候,李雲霓隻消一眼就覺得這丫頭實在不合適,專業不對口,又沒有工作經驗,她可不想花費時間和精力培養這種小菜鳥。李雲霓拿著簡曆,直接指出問題:“你學金融的?剛畢業?”冬曉知道李雲霓的意思,在她找工作的幾個月裡,她見多了類似的眼神、表情和問題,成批量的打擊如同長江後浪推前浪,將她重重地拍在沙灘上。可她不想就這樣被打倒,總得為自己爭取一下。她將事先從楊舒那裡學來的說辭背下來,不卑不亢地說:“的確,我的專業不對口,可廣告策劃這個行業,看中的是理解能力、創造力和想象力,這是需要天分的,就算是對口專業,也未必能夠做好,我覺得我有這方麵的優勢;“我是剛畢業,我承認我沒經驗,可如果給我相同的時間去經曆、磨練,我絕對會比其他人更為優秀!”李雲霓盯著小丫頭堅定的眼神,忍不住笑了:“你應該知道,假如我錄用你,還要花費時間從頭教你,你覺得你有什麼長處,值得我在你身上下注?”冬曉說了句事後每次想起來,自己都覺得有些不要臉的話:“我就站在這裡,值不值得,您一看就見分曉。”後來,冬曉無數次回想當時的場景,搞不明白自己怎會那麼大言不慚?還臉不紅心不跳的。可不管怎樣,李雲霓就這樣從十幾個人中錄用了最最不可能被錄用的冬曉。這算是冬曉長這麼大,最自豪的事情。李雲霓拍拍她的手:“你彆太難過了,孟淮北那個人啊,就是嘴厲害,說起話來不饒人!”冬曉一怔:“雲霓姐,你跟孟淮北很熟嗎?”李雲霓笑得有些不自然,眼中多少有些複雜、矛盾的意味,她說:“咱們的客戶還不都那個樣?你把策劃案重新做一下,有什麼不懂的儘管問我!今天就到這吧,你回家好好休息。”皮包裡,李雲霓的手機響了,冬曉會心一笑:“是你的粉絲周程吧?”李雲霓瞪她一眼:“什麼粉絲?”冬曉聳肩:“他追你跟偶像劇似的,天天送花,車接車送,每天固定時間都會打電話,我說雲霓姐,你還在猶豫什麼啊?人家長得好,能力強,哪一點讓你看不上?”李雲霓拍她:“小妮子瞎說什麼?”她走回辦公室,接起電話,周程愉悅的聲音從裡麵傳出來:“在忙什麼?晚上賞個臉,陪我吃飯吧!”李雲霓一如既往的拒絕:“沒空,你找彆人吧!”周程有些鬱卒,他追李雲霓少說也有半年了,就是塊石頭也該被捂熱了吧,可李雲霓就是千年不化的冰塊,滴水不進,每次都是拒絕,毫不拖泥帶水,一竿子能把他打擊到南山邊上,他就不明白,自己到底哪裡不好,這麼有誠意,都沒能攻克李雲霓這塊碉堡。周程說:“你到底在介意什麼呢?好歹也要給我個機會,讓你了解我吧!”李雲霓並不解釋,隻說:“我還有事!”就掛了電話。冬曉隔著玻璃看李雲霓仔細查閱資料,不禁惋惜,這麼好的男人,她都不動心,真不知道她喜歡什麼樣的?收拾桌麵關了電腦,冬曉拖著疲憊的身子去站點等車。晚六點的公交車簡直可以用人山人海來形容。最驚心動魄的是有一次,通道上擠滿了人,冬曉站累了打算抬起一隻腳放鬆放鬆,1秒鐘後,她知道自己的腳再也落不下去了。好在已經到站,她幾乎是排除萬難才擠了出來,然後發現自己的無肩帶胸罩已經前後逆轉了。在無數次擠公交的曆程中,冬曉悟出來兩個道理:一是你等的那輛公交車永遠來得最晚、乘客最多;二是你傻等半天它都不來,你剛上了另外一路超級繞遠的車後,它卻忽然出現,以無限優越的身姿超到你前麵去,然後你會發現車上破天荒的沒什麼人,還有很多空座。生活就是堅持和放棄的混合體,充滿了選擇和一念之差。冬曉是在開始朝九晚五的生活之後,才慢慢體會到生活中充滿哲學。究其根本,不是冬曉過去不愛思考,實在是李太後太能摻和。冬曉的媽媽叫李淑雯,名字挺溫婉賢淑的,人卻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即強勢又霸道,把冬曉和她爸爸陳慶祥牢牢掌控在手裡,在家中占有絕對的主導地位。李太後是個好強的人,年輕時跟同學兼好友蘇麗華比工作、比家庭條件、比老公沒比過,便把心思全用在女兒身上了,從小升初、初升高、高升大,交朋友、選專業,全都包辦,冬曉隻有執行的義務,沒有上訴的權利。後來學政治,聽老師講公民的權利和義務要對等時,冬曉就知道,她早晚會反抗李太後的統治。她不止一次回想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時期。想學畫畫,李太後說畫畫沒出息;想出去玩,李太後說楊舒考試拿了雙百,你出去玩的時候人家都在暗地裡使勁,聽媽的,現在辛苦點,以後你就會感謝媽了;想穿漂亮裙子紮馬尾,李太後說你懂什麼叫美?還是聽媽的,穿那件襯衫最顯乖巧;想去外地上學,李太後嚴厲表態,說你自己去外麵能照顧好自己嗎?人家楊舒也沒說考到外地啊,你還是留在我身邊吧……冬曉知道,李太後對自己的包辦和管教完全是出自於身為母親的那份愛和期待,在李太後的規劃中,冬曉要是當護士就得是南丁格爾,當商人就要成為比爾蓋茨,當文人就要做新一代的老舍魯迅巴金……這麼宏偉的培養計劃,當然一步都不能差,必須約束起來。隻可惜冬曉並不爭氣,發展了十幾年,連母親夢想的邊兒都沒碰著,她知道,自己在母親眼中,就是個不成鋼的鐵,沒化鳳凰的雞。還沒反抗,就被自己的愧疚給淹沒了。更何況,冬曉被管製了這麼多年,早都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想要什麼了,完全成了沒主見的人。再加上李太後到了更年期,又趕上退休,使她的情緒又暴躁又悲觀又煩悶又沮喪。冬曉不忍心在這個節骨眼上跟李太後作對,隻好認命地讓李太後繼續摻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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