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小宇從出租車下來後,直接向家走去。那個林警官一走,媽媽的心情變得更加陰鬱了,她總是眼睛無神地盯著窗外,一句話也不說,似乎藏著什麼沉重的心事。之後,她感覺很累,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牡小宇很擔憂媽媽的身體狀況,可是醫生和護士都刻意瞞著他,不對他透露媽媽的病情。昨晚去醫院的時候過於匆忙,他什麼東西也沒有帶,護士讓他通知家裡的親戚,讓人在家拿點媽媽換洗的衣服去醫院。他不知道該怎麼辦,隻好自己回家拿。走在長長的石子路上,他覺得今天的天氣很奇怪,上午還是陽光明媚的,到了下午就陰雲滿布了。牡小宇望著遠處的天空,覺得此時的天空似乎和他心情一樣,非常陰鬱。到了家門口,他發現自己忘記帶鑰匙了。可是又想起一件事,以前媽媽經常怕牡小宇忘記丟鑰匙,因此在門口的花盆底下放了一個鑰匙。雖然爸爸經常說這麼做很危險,但誰讓牡小宇總是粗心大意呢!拿鑰匙之前,牡小宇環顧了四周,先確認一下沒有人偷看,這是媽媽教他的辦法。他蹲下小小的身體,膝蓋抵在水泥地上,費力地搬起其中一個醜陋的圓形花盆,鑰匙緊緊地貼在花盆底下。花盆底下是一塊特製的磁鐵,可以把鑰匙吸在上麵。拿到鑰匙後,他起身發現大門右邊的其中一個圓形花盆被換成了新的。雖然它和其它三個差不多,但他看得出來,有人換了一個新的。不過,他對此並沒有在意。進入院門後,他看見門廊下有一件灰色針織披肩,那是媽媽的披肩,披肩上有些血漬,是昨晚媽媽吐的血,已經變黑的血跡刺痛了牡小宇的眼睛,讓他感到心碎。他撿起披肩,走進屋裡,他發現那個花瓶居然完好無損地放在小桌子上,心不禁砰砰直跳了起來。他儘量不去看那個花瓶,徑直來到媽媽的臥室。臥室裡的窗簾沒有拉開,一片黑暗,還殘留著一種死亡的氣息。他沒有拉開窗簾,隻打開了燈。到底該拿什麼衣服呢?用什麼裝過去呢?拉開衣櫃,發現衣櫃裡的衣服大部分都很久沒有穿過了,他隻好挑一些媽媽經常穿的衣服。他不知道媽媽的襪子放在什麼地方,因此拉開了每一個抽屜,在第二個抽屜裡,他看到一個紙盒子,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打開了那個盒子,盒子裡是一些重要的文件,房產證也放在裡麵。這麼說,昨晚爸爸沒把房產證拿走?衣服選好後,他又從儲物室裡找了一個黑色的背包,那是去年春遊的時候,媽媽買給他的。準備好媽媽需要的東西後,他躡手躡腳地走進自己的房間,從床上拿起小貝,緊緊地抱在懷裡。小貝是一隻毛絨玩具熊,是五歲的時候媽媽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他每天晚上都要抱著小貝睡覺。房間裡的窗戶沒有關緊,微風輕輕吹起窗簾,窗簾輕輕飛舞著,陽光趁機閃了進來,照耀在窗前書桌上,桌麵上的禮物盒反射著光芒。牡小宇眨了眨眼,那是爸爸昨晚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他發了一會兒呆,移開了眼睛,轉身從臥室裡走了出去。牡小宇剛走出大門,就看到林老師也走出了家門。從林老師對他說話的語氣中可以發現,恐怕林老師已經知道爸爸的事情了。“你要去醫院啊?”林老師驚訝地問。牡小宇把頭埋得很低很低。“你怎麼不告訴老師媽媽生病的事情呢?”“媽媽說不能……”媽媽囑咐過他,一旦林老師問起她的事情,就要說不知道。林老師輕柔地摸了摸他的頭,伸出手,“要不,老師帶你去醫院吧!”牡小宇猛然抬起頭,想要說點什麼,話卻哽在喉間說不出來。把手放在林老師手心的時候,他感覺自己很想哭。——公交車緩緩地行駛在馬路上,車裡有點嘈雜,然而坐在前麵的幾個年輕的女孩子一路上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真是夠讓人討厭的了。牧嵐坐在僵硬的塑料椅子上,懷裡抱著一個大大的不鏽鋼保溫飯盒,心情很複雜。五年前,丈夫和女兒相繼去世後,牡嵐便一個人帶著兒子生活。為了供兒子讀書,她在菜市場租了一個攤位,靠買些蔬菜掙點錢。回想這五年來,雖然日子過得很幸苦,但看著兒子健健康康地長大成人,讀了大學,她心裡也是甜的。說起弟弟牧峰,事實上丈夫和女兒的相繼離世,給牡嵐造成了很大的打擊,之後她便很少和以前的親人朋友來往,因為丈夫的事情她和唯一的弟弟有了隔閡,關係一度很僵。即便如此,牧峰仍然會變著法子幫助她,以免她和兒子受苦。不過,牡嵐性格堅強執拗,並不想接受弟弟的幫助。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去年母親去世後,牧峰和他們家突然變得很親密,沒事就會來他們家坐坐,陪牡嵐聊聊天,這讓牡嵐慢慢心軟了下來。今天,她像往常一樣出攤,快到中午的時候,遇到住在弟弟家附近的熟人告訴她,說是弟弟牧峰出事了,說是車禍,當時她還強裝鎮定不相信。她當即給弟弟和弟媳打了好幾個電話,可是他們都沒有接電話。她想起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越想越覺得害怕,這才著急起來。她慌亂地讓隔壁賣魚丸的蔡嬸幫忙看一下攤,想親自過去看看。在去弟弟家的路上,牡嵐又打了好幾個電話。最後,侄子接了電話。她著急地問:“小宇,爸爸呢?”侄子卻沉默了。她以為孩子沒聽到她說的話,就又大聲問了一句,“你爸爸呢?”電話那頭還是沒人說話,她屏住呼吸細聽了一下,好像聽到輕微的啜泣聲,侄子好像在偷偷地哭。雖然她不怎麼喜歡這個孩子,覺得這個孩子太沉默了,有點陰鬱,和她弟弟一點都不像。但她一聽孩子的啜泣聲就知道,完了,肯定是出事了。售票員粗聲粗氣地喊了幾聲,“前麵就是濱江路了,要下車的人準備下車了啊!”牡嵐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公交車正好急轉彎,她有點重心不穩,身體晃了幾下,幸好雞湯沒灑出來。這雞湯是帶給弟媳喝的。她想到這弟媳的病,就忍不住為他弟弟感到心疼。去年一年也是夠他受的了。先是母親無緣無故因為心臟病死在了醫院,然後弟媳也患了絕症,就算弟弟是個鐵人,也得垮了。下車後,再走幾百米就是弟弟牧峰家了。最近有流感,路上的行人都戴著口罩,隔著吭呲吭呲咳嗽的人群,她甚至能看到弟弟家那棟聳立的白色小樓。快走到目的地的時候,她遠遠地望見一個男人和一個小孩正在彆墅前麵的大門口,應該是一對父子。男人大概三十多歲,蹲在小孩的前麵好像在說什麼。她又往前麵走了一段距離,男人突然站了起來,拉著小孩的手,此時她剛好看見那小孩的樣子。“這不是我家小宇嗎?”她心裡琢磨著,正要大喊,兩人卻走進一輛車裡。牡嵐追上去喊了幾句,可小宇好像沒聽到,車直接開走了。她有點微胖,跑幾步就不行了,喘氣喘得厲害。那兩人走後,牡嵐走到彆墅的大門,按響了門鈴。可是過了很久也沒人來開門,她想會不會不在家。就在她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是陌生號碼,但說話的人她一聽就知道是誰。“姐,阿峰出事了……現在小宇也不見了……”弟媳方玉萍氣若遊絲地說,“如果你……”聽完方玉萍的話,牡嵐連站都都站不穩了,果然是出事了。“我剛才看見小宇了,他和一個男人走了。”“什……什麼……”“彆什麼了,我在你家門口,你在什麼地方……”牡嵐焦急地打斷道。手機那頭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我……在市醫院。”——來到市醫院後,牡嵐直接往住院部走去。不過,她遇到一個人。剛才和小宇在一起的男人就在前麵,顯然剛從住院部裡出來的,難道是送小宇去醫院?看到她後,他禮貌性地瞥了她一眼,抬腿往前走。牡嵐一看,這個男人穿著一身精致的衣服,襯衫和休閒西褲搭配得十分高雅,尤其那一頭烏黑發亮的頭發,雖然很長,但卻往後梳理得非常整齊,男人長相一般,可是鼻梁上的那副金絲眼睛倒是為他增添了幾分儒雅的氣質。她仔細想了想,好像從來沒見過這個男人,該不會是是警察嗎?可是轉念一想,覺得有點不太像。不過,事到如今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就算這個男人不是警察,既然他和小宇在一起,估計多多少少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她現在還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於是她直接對著男人的背影喊了一句:“這位同誌……”男人停下腳步,好像很不情願似的,隔了幾秒才轉過身來,平坦如大理石般的額頭皺了皺,“您是在叫我嗎?”牡嵐走到男人身前,“你剛才是不是和我侄子在一起啊?”“你是?”“我是小宇的姑姑。”“有什麼事情嗎?”男人的態度有點冷淡。“我想問一下你是不是警察局的人啊?”男人遲疑著沒有回答。“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我都要急死了,我弟弟怎麼了?他昨天晚上來我家還好好的……”突然,男人瞪大了眼睛,很著急地問,臉上的表情很不自然,“你是說,昨晚你見過他?”牡嵐停了下來,詫異地問,“昨晚他來過我家,我就讓他在我家吃飯,他就一直喝悶酒。後來,我說他不要急著回家,就是不聽……這都怪我,如果我……”說著說著牡嵐的眼淚就流了下來。然而,讓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的是,站在她麵前的男人,在經過一番沉思後,竟然從懷裡拿出警官證,“不好意思,剛才忘了介紹了,我是刑警隊的,姓林。”“我果然沒猜錯,原來你是刑警……”牡嵐有點吃驚,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弟弟怎麼了?他們都說是車禍,可是……”“目前也不好說,”男人的視線瞥過一旁,“再等等吧,屍檢需要時間。”牡嵐一聽,抓住男人修長的胳膊,瞪大了眼睛,“你說屍檢?”“對,你沒有聽錯!”男人十分肯定地回答。牡嵐感覺頭有些眩暈,胸口好像突然挨了一記悶拳,頓時喘不過氣來,手中的保溫飯盒從手中掉了下去。男人手疾眼快地接住了飯盒,並用另一隻手扶住了她,“很抱歉!”牡嵐無力地擺了擺手,住院部大門口前的兩排椅子,我坐坐就好了。“你先調整一下情緒,我有點事情必須問你。”這次是男人先開口。“你有什麼事情就問吧,隻要我能幫忙!”“把你知道的告訴我。”“我隻知道阿峰昨晚在我家還好好的……”牧嵐又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了起來,“當時他喝醉了,我說他不要回家,想不到一轉身就人就不見了。”她揪住胸前的衣服,無比自責地說。自稱姓林的刑警示意牧嵐坐下,“那他有沒有對你說什麼?”牧嵐坐在椅子上,理了理剛才揉皺的衣服,沉默了幾分鐘才開口。“這本來是家事不該和外人透露的,既然他已經……”牧嵐麵色凝重地歎了一口氣,“那天他告訴我,因為公司經營不善麵臨著倒閉,他下定決心要和玉萍離婚,還要把房子賣了,反正那個家已經不像個家了,如果不是孩子的話他早就離婚了。他說,昨天晚上就要回家把房產證拿到手,拜托他做房地產生意的一個朋友設法這幾天賣掉。”“你確定沒有記錯?”男人的手上青筋暴起,說話時嘴唇顫抖著。牧嵐有點迷惑不解,不明白男人是什麼意思,但仍然挺了挺腰板,斬釘截鐵地說,“我非常確定。”男人猛然間抬起頭,眼神銳利地盯著她,語氣非常嚴厲地說,“這件事,你不能告訴任何人。”“你說什麼?”牡嵐有點被男人的眼神嚇到了,不明白男人說這話話是什麼意圖。“我這是為你好。”男人的語氣緩和了一些,很冷靜地笑了笑,“你想想看,如果這件事被你弟媳和侄子知道了會怎麼樣?”牡嵐想,這話說得也對,昨晚弟弟牧峰是在她家喝了酒,而且還是和剛從大學回來的兒子一起喝,直到晚上七點多才回家。如果昨晚她不讓牧峰開車回家的話,興許就不會出這事了。倘若玉萍和小宇知道這件事,恐怕會怪罪於她,這輩子也不會原諒她了。況且,牧峰這些日子一直在和她商量離婚的事情,她也沒有去把這事告訴玉萍。事實上,她一直在勸弟弟不要急在一時,玉萍已經患了絕症,沒多少日子了,實在沒有必要在這個節骨眼上鬨離婚,這不是明擺著要人家的命嘛!更重要的是,如果警方知道讀大學的兒子被牧峰拉著喝酒,會不會覺得兒子也有責任呢?牡嵐魂不守舍地點了點頭,“我聽你的,這事我誰也不說。”牡嵐的話剛落音,男人又在她耳邊幽幽地說了一句,“日後有其他警察來調查的話,你也要記住,絕對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