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第二天早上七點到的珣城。這座城,有著太多屬於畢安與許司白的回憶,每每想起,便會心尖都揪成一團,她在許司白去世之後,每天都假裝自己活得很好,可是,沒有人知道她夜夜失眠,夜夜無聲啜泣,她拒絕吃安眠藥,因為她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腦海中那些關於許司白的記憶在慢慢消失,她抓不住,好像抓不住最後許司白垂在病床邊的手一般。時隔多年,她再次回到這裡,看著嶄新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似乎快要找不到以前和許司白一起走過的那些路,看過的那些風景。她去了以前的高中,去了校史館,重建之後你的校史館還掛了每一屆狀元的照片都有,從建校開始。她沿著每一年的照片慢慢向前走,終於,在倒數第二格,看見了貼在玻璃窗內,許司白的照片,那個少年看著鏡頭,揚起的唇角,柔軟的黑色頭發,清潤如水的眼睛,她記得,這張照片是自己給他拍的。下午兩點,她打車去西郊的墓園,許司白葬在那裡。尚未抵達後山,就看到大理石圍牆上處處可見精致雕花,畢安走到許家那塊地方,正中間佇立著一座空的墓所,是許爺爺去世之後要歸來的地方,旁邊是楚奶奶的墓穴,再然後是許司白的父親的單穴墓,再往前走她看見了許司白的墓碑。墓園裡不遠的地方,還有一個男子,那男子著黑衣,一直跪在墓前,隱隱約約的,畢安似乎能聽見那男子的隱忍的啜泣聲。她下意識的撇了一眼,總覺得那男子的側臉十分的麵熟,似乎在哪看見過,但是一瞬間還是沒有想起來,直到那男子下山之後,她又看了看那男子的背影,終於記起,這人是FLY的老板。畢安先把一束白玫瑰恭恭敬敬的放在楚奶奶的墓前,又捧著一大束紫色的風信子到了許司白的墓前,墓碑上照片中的年輕男子看著遠方,溢滿星光的眼睛,她彎下腰,輕輕的,手指慢慢覆上那人的臉頰,然後蹲在許司白的墓前,忍著酸澀,卻快要忍不住掉落的淚水,嗓音微涼,帶著歉意和內疚,“對不起,忘記了你,”“你還好嗎?司白。你看見了,我依舊活著,答應你的事情,我一定會做到,會好好的活著”她左手不斷撫摸著右手上的婚戒,“我嫁人了,兩年多以前,他對我很好,無微不至,我甚至覺得有點自卑,覺得自己配不上這樣好的他,在來之前,我告訴他我要來看看你了,不然我怕他會擔心我的突然不知所蹤。”畢安難得多話,在安靜的墓園裡,在午後的暖陽中,柔和了棱角,溫暖了眉眼。“母親去世之後,我的病情一直反複,父親將我送去臨錫的研究所治療,是他在那段我最艱難的時期一直陪著我,不離不棄。”“這是我最後一次一個人來看你了,下一次的話,我想和我的先生一起來,我們就在這裡好好告彆吧,我不再抓著你,你也在另一個世界忘記我,好好開始。”她恍如隔世,想起許司白最後留給她的那句話,畢安,好好活著,不要抓著我不放,不然的話我要怎麼去另一個地方開始生活。因為擔心你,因為太不舍,因為你總抓著我不放,不肯好好生活,所以要我怎麼放心離開。六年多的時間足夠了,許司白,我在這裡真正的放開你了,包括我自己的病態,我的執念,我的不舍,就在這裡,我們說再見吧。她蹲的時間久了,腿漸漸麻了,一個人漸漸的釋懷了,也就徹底放下了。畢安後來在墓園裡又坐了一會,不遠處的彆家的墓園,不斷有人前來祭拜,直到感覺到一絲絲的涼意,夕陽西下,她才慢慢悠悠下山。壓低帽子,伶仃著背,慢悠悠向前走,不急不躁,從未有過的心中的安寧與平靜。因為她知道,無論何時,都還有人在等著自己歸去。她有丈夫,她有家。她在來墓園之前曾收到一條短信,是江凜铖發來的,我會在山下等你,不管多久。記住,你有丈夫,你有家。發出那條短信的時候是有些忐忑不安的,要說不害怕是假的,他害怕畢安再也不會回到自己的身邊。但是,不管多久,不管畢安的最後的選擇是什麼,他都會一直在山下等著她,在她隻要回來就能看見自己的地方。她看著不遠處那輛無比熟悉的車,車邊站著一個男子,背對著自己的方向,他穿著一件長風衣,是她一周前親自購買回來掛在衣櫃裡的,左手一直拿著手機放在耳邊,似乎在打電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隻要看見他,心中總是不自覺歡喜,不再是空空落落,而是一股暖意湧變心臟的每個角落,然後,心中是不安跳脫的衝動,畢安快步跑了過去,從背後抱住這個人。畢安的嘴角翹了很大的弧,難得這樣勇敢,難得這樣的不害羞,人來人往,不斷有視線向這邊投來,她卻緊緊的抱著,不放手,是多麼的喜歡他所以才能不畏懼彆人的眼光,這樣的歡喜,江凜铖又是否知道。心臟終於落到溫暖的岸上的擁抱,她的指間是他的風衣一角麵料,她牢牢的抓住,帶著些失而複得的喜悅和心安,還有一絲不易察知的占有欲。正在接電話的江凜铖因為這突然的來自背後的擁抱嚇的停頓了一下,直到低頭看見從背後抱住自己的那女子手上的婚戒,才慢慢笑起來,他掛斷電話,轉身擁她入懷,笑著問道,怎麼了。畢安不說話,隻是抬著頭眼睛都不眨的看著他,良久,踮腳,輕輕吻在他的唇上,鼻尖嗅到最熟悉的檀木香氣,輕輕開口,江先生,我隻是在單純完成一場重新開始。因為是你,所以對我才有意義的開始。因為是你,所以對我才有意義的人生。沿路兩個人很少交談,江凜铖倒是一直唇角掛著笑意,久久不能散去,見她臉還紅著,便也不再打趣她。因為畢安心中有了一些想法,片刻前因為自己一時跳脫的行為,現在麵對江先生多少還是有些害羞和不好意思的,便撐著下巴望著窗外,回過神,剛剛路過了珣大。珣大是畢安本科所就讀的大學,是一所百年名校,曆史悠久,後車鏡裡可以看見充滿曆史滄桑感的主樓的一角。她所就讀的心理學專業位居珣大榜首。車內很安靜,除去他低聲隱忍幾乎快要聽不見的咳嗽聲,從上車到現在,十分鐘,一共咳嗽了三次,第一次是車子剛啟動的時候,第二次是在第一個紅綠燈處,第三聲是在剛剛五秒前。她扭頭,看著他的側臉,開口道,“你沒有按時吃藥是不是。”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因為就算她不在南川,還有專業的醫生鐘為隨時給自己彙報最新的關於他的消息。自從她離開,他一次藥也沒有吃過,所以,既然感冒還沒有好,為什麼不好好的按時吃藥。畢安覺得有時候的江凜铖是有些任性的。再然後,她看見什麼在她眼前一閃而逝,她雖然維持姿勢沒動,卻對轉頭對江凜铖說道:“前麵停一下,我要下去買東西。”他有些疑問,但還是按照她的意思停車,她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注意到他相同的動作,製止道,“我自己下去,很快就回來。”後車鏡裡,他看見她腳步飛快,然後身影在一個拐角消失,一瞬間,他的手已經打開了車門,最後卻還是深呼吸,又放下手,趴在方向盤上,他其實是害怕的,害怕她短暫的消失之後再也不會回來。再然後,有人打開車門,坐下,有些微微喘氣,似乎是小跑回來的。他的心終於再次落地。“你喝吧,冰糖雪梨可以緩解咳嗽。”他意外之餘是感動,她下車隻是為了給自己買上一杯熱的冰糖雪梨水。來珣市找她的途中,江凜铖開窗吹風試圖讓自己亂如麻的思緒理順幾分,卻忽視了自己的重感冒還未痊愈,他隱忍的那麼完美,一路上強忍著不咳嗽出聲,一直無動於衷看著窗外的她,究竟是怎麼發現的?在她的注視之下,喝了小半杯,他這才重新發動引擎,唇齒間一股淡淡的梨子的香氣散開,並不是很甜,其實他不喜歡甜食,她竟然注意到了,這杯冰糖雪梨茶真的不算甜,他偏頭瞥她一眼,她正低著頭翻閱著手中的心理學的專業書。後來不知道是因為車內的溫度剛好,還是身邊的男人讓自己心安,有些失眠的畢安不知不覺就睡著了。車內空調溫暖,睡夢中隱約間覺得有人用衣服裹住了她,鼻翼邊是最熟悉的檀木香氣。她迷迷糊糊半睜開眼,摟住他的脖頸,有手掌拖住她的後腦勺,把她輕輕的摟在懷中,低聲在她耳邊說:“乖了,外麵冷,我抱你回屋。”耳畔是溫熱的氣息,讓她覺得一陣暖意。畢安知道這樣溫柔對待自己的除了江先生,這世間再也找不到其他人。他淡淡的熟悉的檀木氣息縈繞在鼻間,十分安穩。她笑著,又閉上眼睛,腦袋在他的懷中蹭阿蹭的,直到尋了個更自在的位置才又湊近幾分,緊緊的貼著他的心尖,他沉穩有力的心跳比任何的安眠藥都要管用,再次陷入睡夢中。再醒來的時候畢安發現自己躺在床上,之前的衣衫已經褪去,環顧周圍環境,是西苑,他們的臥室。不知是什麼時候,江凜铖幫自己換的睡衣,而她雖然睡著,但是竟然毫無知覺,她不禁覺得自己有點好笑,到底多困,連自己被人脫光衣服都不知道。她難得睡得舒服,眼下心情大好,掀開被子下床,地板有些微涼,她赤著腳,到了樓下,客廳沒人,廚房沒人,沿著樓下的客房找了一圈還是沒人,一轉身,發現有人皺著眉看著她的腳,手中還握著手機,似乎在說公司的事情,一大堆的數字她聽不懂,江凜铖在書房處理公務,片刻之前準備去臥室看看她有沒有睡醒,結果發現她已經醒了,剛到樓梯轉角,就看見赤著腳的瘦削女子在客廳繞來繞去,他對著電話那端說,“稍等片刻,”下樓,小聲在她耳邊說,“怎麼不穿拖鞋。”她貼著他的耳朵,壓低聲音“想下來找你,沒顧得上穿。”江凜铖很吃這一套,手機遞給她,畢安疑惑,下一秒就知道他為何要把手機遞給自己,因為已經腳下一空,被他攔腰抱起,她笑,親親他的唇,將手機放在他的耳邊,江凜铖這才開始重新和電話那端的人繼續商討工作上的事情。她睡得臉頰有些微微的發紅,頭發有幾根微微卷起來,一手舉著手機放在他的耳邊,一手緊緊地抱住他的脖頸,她趴在他的肩膀上,覺得溫暖兩字不過就是這樣的生活常態。把她抱到書房,放在自己腿上,她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手不安分的捏捏他的手指,一會又捏捏他的耳朵,他有些想笑,忙按住她有些不安分的手,貼著她的耳畔,說彆胡鬨。畢安聽見江先生的話,微微笑了出來,又害怕自己的聲音會傳到電話那端去,下意識的忙捂住自己的唇,眼睛彎出一個好看的形狀,趁著他聽著那端不開口的瞬間,親吻他的唇,又迅速分開。像個小狐狸一般,隔著空氣笑著看著他。他穿著淺灰色的家居服,依舊是一副玉樹臨風的好模樣,並且沒了平日的鋒芒畢露,此刻倒是顯得親和力十足。她從他的腿上跳下來,幾乎無聲的開口,“我要去喝水,吃點東西,我餓了。”他看明白了她的唇語,便點點頭。
第35章 釋懷(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