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江先生應該已經猜到我說的是誰。”話說到這個份上,陸無虞並不再繼續往下說。一直端坐如山的江逾白忽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麵對窗戶背對著三人站著,良久他長長吐了一口氣,回身對三人道:“真相如何於我這把年紀來說已不重要,既然你已知道了這些,就該知道當年以我的年紀,不可能知道些什麼。”從朋友幫忙查閱的京州江雪村檔案裡得知,當年事發時江逾白確實不過七八歲,這個年紀雖然無法弄清楚變故的原因,但對於父母雙雙亡故這種事肯定不會沒有記憶。但陸無虞知道這麼問不合適,他轉而從口袋裡取出一物置於掌中,問道:“不知江先生是否識得此物?”厲秋節見到陸無虞的掌中之物,眼神一亮,卻並沒有說話。江有汜尋聲望去卻是那枚黑玉指環,而她的那枚已在簌溟山莊弄丟了。江逾白自然認得這東西,這不就是女兒自小佩戴的嗎?如今怎麼落在這年輕人手中?他當即望向女兒,卻見女兒朝他搖頭,他不確定地質問道:“你為何會有此物?”“當年夢石先生的遺物裡就有這樣一枚指環吧?”陸無虞不答反問。“你是如何知道的?”江逾白不可置信地問。檔案裡提到江雪村的遺物最後是交到了獨子江逾白手中,其中除了江雪村的日記,就是書信和這枚指環。陸無虞知道以江逾白眼下的態度,想要讓他說出他所知道的一切,很難,但若隻是與這枚指環相關,應該還是有可能的。“不知夢石先生對這枚指環可有過什麼交代?”陸無虞問。對於陸無虞這種退而求其次的做法,江逾白有些頭疼,然而女兒的麵子總不好全駁了,他無可奈何地道:“對於指環,我知道的也不多。隻記得當年送東西來的人,臨走前說了句,‘浮雲有音,山海有信’。”“浮雲有音,山海有信”這不就是……陸無虞等三人不約而同地抬頭望向書房的一個匾額,上頭正書著“山海有信”四個字,三人心中不由得一咯噔,這不會是臨時編的吧?江逾白見三人的神情,不屑地哼了一聲,在你們這些小年輕麵前,我還用得著編故事?他憤憤地背過身去不說話了。江有汜見狀,心道她爸這又是在傲嬌了,趕緊三兩步到了爸爸身邊小聲叫了聲“爸”。陸無虞知道是他們的反應惹惱了江逾白,不由得有些汗顏。見江有汜搖著爸爸的手臂,顯然是跟爸爸撒嬌,他看著她的背影,不由得笑得很甜蜜。被女兒哄回來的江逾白,擺出一副不跟你們年輕人一般見識的神態繼續道:“當年囡囡出生後,她媽媽找人給她算命說要戴塊玉。當年家裡窮,沒錢買,便把她爺爺留的玉給她戴了。說來也巧,當晚我就做了個夢,就又夢見當年送玉來的人。之後,我就找人寫了這匾。”這……怎麼聽著更像是編的?雖然這麼想著,陸、厲卻吸取了上次的教訓,臉上的表情謙恭得很。“至於這八個字有什麼深意,這麼些年來,我沒想通。”說完這話,江逾白朝書房外走去。“江先生,對送玉的人可有印象?”見江逾白走到了門口,陸無虞搶先一步道。那人既然能說出這八個字,那定然知道不少內情。江逾白頓足,回憶起當年的那個黃昏:“來人是一個北地口音的年輕男子,他把東西放下留了這八個字就走了。”憑這點條件,想要找到這人,無異大海撈針,看來隻有從這“浮雲有音,山海有信”八字入手了,隻是為何又是“浮雲”?這與浮雲間是否有關聯?等爸爸走出書房,江有汜有些歉然地對兩人道:“抱歉,讓你們白跑一趟。”江有汜原打算是先回家問問祖父母的情況,再告知陸無虞等人。那日從檔案中心出來,她就已經明白這整個事件,無論是她,還是陸無虞、厲秋節,孤軍奮戰是無法看到真相的。“不是你的錯,我覺得你爸爸應該是有所顧慮。”不然的話,明知父母死因蹊蹺,又為何多年緘口不語?這是陸無虞覺得反常的地方。既然沒辦法說服江逾白,兩人走出書房就準備打道回府。江媽媽一聽他們要走,忙道:“你們既然是從濱海來的,跟囡囡就是朋友。現在到了飯點,哪有不吃飯就走的理?”隨後不斷朝江爸爸使眼色,希望他開口留人。江逾白平時就是個妻奴女兒奴,看到妻子的眼色,隻得聽令辦事:“留下吃飯再走。”兩個長輩都開口了,陸無虞雖然不好不留下,但還是將目光放在了江有汜身上。時戰注意到連長的眼神始終在姐姐身上,好像隻要對方點頭,他就同意留下來似的。心道,隻要多多創造條件,把連長變成姐夫也不是不可能。思及此,時戰趕緊調轉方向,可憐巴巴地道:“姐姐,我好久沒跟你一起吃飯了。”江有汜太清楚時戰的性子了,耍賴、撒嬌、打滾都乾得出來,不過是吃頓飯吧,看把他可憐的,忙笑道:“你想吃幾頓就吃幾頓,好吧?”陸無虞原以為江有汜隻有在對待幸運時才會這樣,沒成想如今還多了個時戰,心中不由得有些吃味,也不知道江有汜什麼時候能這麼軟軟地跟自己說話。時戰見陸無虞的眼神,一副要吃了他的模樣,一把躲到了江有汜身後。心道,他不會是好心辦壞事吧?江有汜見陸無虞看著門口出神,以為他急著要走,便問道:“你們在珠市還有其他事要辦嗎?”“沒有。”陸無虞趕忙應道。“那就吃完飯再走吧。”江有汜道。既然江有汜都開口留人了,陸無虞自然沒有要走的道理,一行人重又坐回了沙發。見江媽媽一個人進了廚房,陸無虞用胳臂肘頂了一下時戰,後者會意,忙站起身道:“阿姨,我們來幫你吧。”“不用不用,你坐在那兒說話吧,一會兒就好。”江媽媽心裡疑惑,這小子來家裡百八十次,從沒有開口幫忙,今天怎麼突然轉性了?“我哪會做飯,這可是我連長的拿手絕活。”時戰嘿嘿地將手一指陸無虞,陸無虞不成想被時戰擺了一道,他不過是見這小子在江家不拿自己當外人才讓他去幫忙,也罷,他從位子上站起來朗聲應道:“阿姨,我來幫你吧。”說罷三兩步進了廚房。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什麼心思,厲秋節這段時間也算是看明白了。陸無虞這眼見正事辦不成,連忙調整策略辦私事,這種見縫插針的精神倒真是什麼都不耽誤。正這麼想著,忽聽時戰道:“厲大哥,江伯伯是我們這一帶的象棋高手,要不你們走一局?”厲秋節聞言,對江逾白道:“不知江先生意下如何?”江逾白點頭應下,江有汜隨即回書房拿象棋。眼見攻守雙方擺好了陣勢,圍觀的人也有了,江有汜一時不知該乾啥了。她今天起了個大早就去趕城際回珠市,到現在才算是歇了口氣,困意忽然襲來。江有汜踱步到廚房門口,隔著廚房透明玻璃門,見陸無虞竟然在掌勺,而媽媽竟成了配菜的。這人真是到哪兒都能把那地兒變成自己的主場,而她媽媽不僅對此無異議,還麵露微笑,似乎對陸無虞的行為很認可。當江有汜站在廚房門邊發愣之際,門內的江媽媽發現了她,對她道:“囡囡,你來幫媽媽把這生菜擇了。”江有汜聞言一愣,這好像是她第一次聽到媽媽叫她進廚房。從小她一跟進廚房,她媽媽就告訴她,“油煙傷皮膚、傷頭發,女孩子不要進來。”慢慢地,江有汜也就遠離了廚房重地,到如今在浮雲間吃飯還得靠幸運。雖然這麼想著,江有汜還是推門進了廚房。媽媽見她進來,就對她道:“我出去喝口水,你幫媽媽在這裡陪小陸說說話。”江有汜迷迷糊糊地應了聲,就見媽媽把廚房的門給關上了。她走到水龍頭前準備擇菜,卻聽陸無虞笑道:“你就站在那裡不動,陪我說說話,好吧?”說罷,還朝她眨了眨眼。江有汜再迷糊也知道陸無虞這句“好吧”是在學她跟時戰說話的語氣,她不理他,背過身去取擱在台麵的生菜,才發現生菜都擇好了。媽媽叫她進來難道真是陪陸無虞說話?江有汜忽然想起昨天跟媽媽說今天回家,媽媽當時含含糊糊地跟她說,年紀不小了是該考慮個人問題了,希望她對她的安排不要排斥雲雲。江有汜一時腦筋急轉,難道媽媽的安排臨時換成了陸無虞?想到這兒,江有汜心中不由得對媽媽有些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