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蓁在車裡等了許久,也不見周阿姨回來,又怕她還在顧湛言那,不好打電話,便下車往住院區方向走去接她。不知不覺已走到了病房門口,她踟躕許久,還是說服自己,在門外看他一眼就走。可病房裡卻空無一人,她連忙叫住經過的護士。“不好意思啊,麻煩問下這裡麵的病人是出院了麼?”小護士很熱情:“沒有吧,早上查房還看到顧先生了。咦,你不是夏小姐嗎,這麼巧——”夏蓁剛一見她就覺得眼熟,聽她這麼說才想起在哪見過她,趕緊否認。“對不起,你可能是認錯人了。“怎麼會呢,我們不是大前天才見過,還是我帶你去找的嶽醫生——”小護士篤定自己沒有記錯,夏蓁遠遠看到她身後的顧湛言,怕她再說出些什麼來,隻得匆匆打斷她。“你真得認錯人了,我不姓夏,對不起我還有事先走了。”說著,夏蓁便轉身離去,或者說是落荒而逃。“你認識她?”小護士還在懷疑自己的記性,冷不丁聽到顧湛言在身後問,驚得一顫。“顧……顧先生好……”“你認識夏蓁麼?”顧湛言微微點頭致意,又重複問了一遍。她遲疑的應了聲“嗯”,又搖搖頭,“我之前在婦產科,她定期檢查時見過幾次,可她說我記錯了──”顧湛言心中一凜,不動聲色的追問:“她的檢查結果你可知道?”護士有些為難:“對不起啊顧先生,病人的隱私我們有規定不能透露的……”他輕鬆的笑笑,說:“夏蓁是我太太,我工作太忙總沒時間陪她檢查,她怕我擔心又總是報喜不報憂。如果你為難的話,我去問嶽醫生吧──”說著,他作勢要走。小護士果然叫住了他。“彆了顧先生,還是我說吧,您要是找嶽醫生肯定會被罵。”“被罵?”“是的啊,前兩天夏……啊不顧太太,跟嶽醫生說想懷孕,被罵了好一陣,問她是不是不要命了。”顧湛言胸口一緊,不自覺握緊了拳頭,指甲把掌心摳得通紅都感覺不到疼。“你是說……她現在不能懷孕?”“聽說是之前車禍小產時大出血,後來子宮也恢複的不好,還是疤痕體質,再加上她有抑鬱症服藥史,嶽醫生不建議現在受孕……”護士後麵還說了些什麼,顧湛言已經聽不清楚,他自詡理智冷靜,處亂不驚,可就在現在,才知道所有的淡然自若,不過是因為沒有遇到讓自己失控的事罷了。就比如此時,他倚靠在走廊的牆壁上才讓自己支撐著不倒下,而胸口處傳來的悶痛,竟比當初肋骨斷掉時更甚。他一直以為她是因為恨才把孩子做掉,哪怕是對她最愧疚最想要彌補時,也存了想讓她痛的心。而發現她背著自己吃避孕藥時,更是如墜深淵,被背叛的恥辱感燒的他無法思考,甚至不願給她解釋的機會。護士見他狀態不對,以為他是為不能有孩子而遺憾,忍不住勸他:“其實您和顧太太還年輕,一定會有自己的寶寶的──嗯您還好嗎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去叫醫生──”他無力的揮手,示意自己沒事,讓她去忙。他躺回到病床上,點開她的留言一條一條慢慢看著,心裡的絞痛愈發劇烈,以至連呼吸都能拉扯到神經,然後是更加難忍的不適。這時,Andy敲門進來,他斂了斂心神才開口:“去幫我辦出院,我要回家。”Andy有些為難,卻不得不順從他的意思,去了醫生辦公室,隻是很快又折返回來。“老板,醫生說您最快明天才能走。”“明天?”顧湛言不悅的擰眉,“現在就走!”說著,便撐著要起身。Andy哪敢攔他,心裡叫苦不迭也隻得去扶他。這時,陸靜姝剛好敲門進來,Andy知道事情馬上就能解決了,不禁暗自鬆了口氣。“湛言,你要去哪,我來幫你。”說著,她放下包便伸手過來扶他。顧湛言強忍著不耐,不動聲色的撇開她,低聲說:“不去哪。”然後重新躺回到床上。Andy見狀,忙找了個借口迅速離開,儘管顧湛言的臉色難看的能擠出水來。“湛言,你有沒有感覺好些?看你臉色還是蒼白的很。”陸靜姝關切的給他遞了杯水,他淡淡說了聲“謝謝”。她沒有理會他的冷漠態度,繼續柔聲說道:“爸爸聽說你住院了,很擔心,原本想過來看看你,又怕你還記恨過去的事──”顧湛言聽她提起過去,知道必須要說些什麼了。他凜然正色掃了她一眼,直看的她先虛了幾分。“過去的事,便如同我胸口的疤,再怎麼愈合也還是客觀存在。我能放過夏萬海是因為愛夏蓁,而我對你,我想我早就說的很清楚了。我不恨你,也不恨你爸,顧家山窮水儘之時,你們沒必要陪我受苦。所以,我最後再說一次,往日的情麵總有耗儘的時候,你好自為之。”陸靜姝張了張嘴,許久才無力的說:“我其實,隻是覺得你很寂寞,想陪陪你──”“抱歉讓你有這種誤解,不過我有心愛的人,恐怕不需要麻煩你。”“湛言──”她還想說什麼,卻被他硬生生打斷:“回去吧,我要休息了,以後也不要再來了。我太太比較緊張我,就算是除了她沒誰能忍我。”她再也藏不住心中的憤懣,又堅定的想對他表白:“無論你什麼樣子,我都愛你,這麼多年來也一直沒有變過。湛言,我們有過那麼多快樂的日子,我不信你忘了,你現在隻不過是習慣了夏蓁,可那根本不是愛啊!”顧湛言不願再和她多說,神色清冷如水,指了指門口的方向,示意她出去。她知道他的脾氣,儘管不甘,卻也不敢再多說什麼,隻得含淚離去。他眼見她走了,才惱怒的捶了下手邊的櫃子,出院就這麼被耽擱了一天,還覺得不解氣,隨手又抓起她遞過來的杯子摔到了地上。玻璃碎片應聲飛濺,如同千瘡百孔的過去,就算再細細清掃,也依舊會有微末的渣子,卡在每一個可以容身的縫隙裡,讓人不適,卻也無法完全清除。發泄完情緒,他又摸過手機,可剛點了撥號就又迅速掛斷,才發現自己竟也有膽怯的時候。就在這種矛盾掙紮中,終於等到了第二天。儘管仍舊虛弱,他還是執意要出院,Andy再也拖不過,隻得去按他的意思辦手續。顧湛言回到家時,還不到九點,家裡靜悄悄的,夏蓁像是還沒起床。他看著既熟悉又陌生的陳設,突然間百感交集,心也莫名跳的厲害。等下見到她,第一句話該說些什麼呢,或者還是直接抱住她?他嘲笑自己明明也不是剛戀愛的小男生,怎麼竟會如此緊張。夏蓁果然還在熟睡,他輕手輕腳的在床邊坐下,靜靜看著她。蒼白,憔悴,眼角還依稀腫脹,應該是哭過了吧,她縮在被子裡,像一隻受傷的小獸。他心頭一動,愈發自責,輕輕幫她把滑落的碎發撩到耳後,卻察覺到一絲異樣。仔細看,才發現被子邊緣露出一角的竟是他的襯衣。她就這麼抱著他的衣服,睡得委屈而純熟,讓他的心,一下子軟得一塌糊塗,甚至於覺得哪怕在這一刻讓他死去,也是甘願的。他動容的想給她揾揾被角,指尖卻驀地觸到枕頭下一個異物,遲疑的摸出來後,“地西泮”三個字登時觸痛了他的神經。他太熟悉這個小藥丸,當初目睹父親去世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他都需要依靠這個藥來勉強睡著。而他怎麼也沒想到,竟會在這裡再次看到。不過她睡得似乎太過於沉了,呼吸也極為緩慢,他陷入瘋狂的不安中,腦海中浮現的都是各種不幸,於是再也忍不了想要馬上喚醒她。“夏蓁──”他怕嚇到她,一邊叫,一邊輕輕拍著她。她卻絲毫沒有反應,甚至連呼吸節奏都沒有變一下。他再也顧不得許多,伸手將她抱起,讓她半躺在自己懷裡,然後焦急的喚著她:“夏蓁!夏蓁!能聽到嗎,睜開眼睛好不好──”求你,馬上醒來……我什麼都願做,什麼都可以放棄,隻要你好好的我怎樣都可以啊,你能不能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