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克蘭的天氣,除了冬天一言難儘的雨水外,其他時候總是好的沒有任何驚喜。藍天白雲,湖泊草地,以及濃鬱的化不開的一片片綠植。從一開始的驚豔,到後來的習以為常,夏蓁也記不得用了多久。一晃已經三年,時間在這裡似乎是個bug,漫長又迅速。她有大把大把的空閒,去數湖麵被魚打皺的次數,去喂草地上完全不怕人的灰色鴿子。以至於偶爾想起計算自己離開的日子,便會一驚,原來已經過去了那麼久,而現在,突然要離開這裡,她竟生出了一絲不舍。還記得剛過來時,她整夜整夜睡不著,頭發也大把的掉,甚至想過出門後一直走到海邊,然後走進海裡。可終究還是撐了下來。她看著窗外懶散飄過的雲彩,知道這種平靜很快又要失去了,內心五味雜陳。這時,桌上的手機亮了起來,是顧朗行的信息。“把航班信息發給我,我接你。”她想說不用了,卻還是回了個“好的”。近鄉情更怯。她便是在這種既期待又惶恐的情緒中,回到了當初逃走的地方。彼時的她,一無所有,甚至連身體都是孱弱的。若不是顧朗行告訴她,所有失去的東西要變本加厲奪回來,她不知道能撐多久。機場永遠都是喧鬨嘈雜,加上長途飛機帶來的耳鳴,顧朗行的聲音總像是隔了層玻璃,遙遠而縹緲。“累麼,要不要先去休息下再去醫院?”“不了,直接去吧。”他試探的提醒:“聽說是病危了,顧湛言──可能也在。”她衝他擠了個微笑:“我知道你擔心什麼,放心吧。”他也笑笑,捏了捏她的手:“好。”她知道他其實是不信的。顧湛言這三個字,一度成為她的夢魘。總是夢見他動情的擁抱以及溫柔的親吻,而就在她沉溺其中之時,他卻用匕首徑直插入自己的心臟。匕首的冰冷和洞穿皮肉的痛感太過真實,讓她在夢裡也能痙攣著醒來,而枕頭上已是潮濕一片。顧湛言,在她的心上留下了一個空洞,哪怕是三年過去,也依舊不肯愈合,並且一碰就是血淋淋。而現在,她終於不願再逃避,要親手結束這一切。還沒到病房,就隱隱聽到哭聲。夏蓁加快了腳步,心裡卻有如釋重負的感覺。這個爸爸,對她並沒多少感情,她自然也隻是維持著名義上的父女關係,怕自己真在當場會哭不出來。不過,在眾人麵前,該有的情緒還是要有的。她推開門,悲戚的叫了聲“爸爸”。病房裡瞬間一片死寂。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尹若蘭。她臉上還掛著淚,猛地扭頭,看到立在門邊的夏蓁,像是見到了鬼。“你怎麼來了?!爸爸生病那麼久你不聞不問,一走你就過來了,夏蓁你眼裡就隻有錢嗎?!你滾,這裡不歡迎你!”夏茉聲色俱厲,並衝過來推搡,要把她趕走。夏蓁靜靜站著,任她拉扯,見她後麵罵得實在不堪,當即甩手給了她一巴掌。清脆的耳光聲在偌大的病房裡顯得格外突兀,夏茉許是被打懵了,一時竟忘了哭叫。“瘋夠了沒有,張茉?”夏蓁冷冷的問,然後撇開她,徑自向病床走去。夏茉已經多年沒有聽過彆人叫自己本名,幾乎都要忘了,自己本不是姓夏的。她羞憤難當,尹若蘭暗暗拉住她,她也隻能捂著臉強忍下來。“蓁蓁,你爸他走得挺突然,我們一直也聯係不上你──”“阿姨,我知道。葬禮怎麼辦,由您決定。不過,還麻煩您管好女兒,彆讓她丟夏家的人。至於我和她從前的賬,還要慢慢算。”夏蓁故作不經意的掃過夏茉,看她隱忍不忿的樣子,突然感覺到,一旦豁出去了,真tm的爽。顧湛言一直靜靜看著這一切,然後確定,他想像過無數次重複場麵的那個人,自始至終都沒有看他一眼。殯儀館的人過來處理善後事宜,夏茉帶尹若蘭回家休息。夏蓁也展了展被拉皺的衣服,準備回酒店。“站住。”顧湛言在身後叫住了她。他的聲音不大,卻有著不怒自威的氣勢,她下意識停下了腳步。“有什麼事麼?”她淡淡的問,輕鬆的仿佛在問他中午吃什麼。他麵沉如水,一步步向她走去。她知道自己是緊張了,在他麵前,自己從來都是外強中乾。哪怕是現在,明明恨他恨的要瘋掉,卻依舊在他麵前潰不成軍。她轉身要逃,手腕卻被緊緊抓住。“放手──”她想要甩開,卻動彈不得,並且,他稍一用力,自己便被貼到他的胸前。“為什麼回來?”他一開口,就是森然的寒氣。她竭力保持冷靜,迎上他的目光。“顯而易見,爭財產。以及,和你離婚。”顧湛言聽到“離婚”,瞳孔驟然緊縮,手上跟著不自覺用力。她吃痛,卻忍著沒有叫。“你耍了我,我也耍了你,扯平了就散了吧。”見他有反應,她心裡湧起報複的快感。她知道,他這麼驕傲的人,最難以忍受的便是被作弄。果然,他的眼底暗淡下來,語氣也頹喪不已。“我們能不能,能不能心平氣和的談談,我有很多話要說,可不可以相信我一次,聽聽我的解釋……”她從未見過顧湛言這種脆弱的樣子,失去了所有鋒芒和棱角,她心頭一動,眼淚差點下來。“好,你說。”她哽咽著,“你告訴我,和我結婚是因為愛我,不是騙我。告訴我,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你的算計,你就是如我看到的一般愛我。說呀,你說──”想起三年前,夏茉告訴她,她和顧湛言的一切都隻是個複仇遊戲時,她也是如現在這般,顫抖個不停。顧湛言聽到她語帶哭腔的追問,不知該如何回答,眼圈也紅了。夏蓁的眼淚終於流下:“我可真是夠蠢的,竟然還幻想著你對我說不是。”他頹然的鬆開她,艱難地說:“對不起。”她笑出了聲,滿是嘲諷的說:“沒關係,後麵的事律師會聯係你。我先走了,還有人在等我。”說著,她便踩著高跟鞋頭也不回離去。外麵淅淅瀝瀝下起小雨,顧朗行撐著傘等在外麵。他本就英俊卓然,此時立在四月的微雨中,路過的行人不覺要回頭多看幾眼。他的眼裡卻隻有夏蓁。等她一出來便自然的牽過她,向停車場走去。顧湛言遠遠看著兩人的身影,在雨霧中漸漸消失,掌心被指甲摳得通紅。三年來,他一直關注著顧朗行的行蹤。夏蓁除了楚曉玥,再沒彆的朋友,憑她自己,在短時間內消失,幾乎不可能。而如果有人幫她,懸疑最大的便是顧朗行。自從發現顧朗行隔段時間便會飛日本後,他幾乎跑遍了日本的所有城市,找中介,找大學,在各種留學生社群發布消息,還反複去和領事館確認。最終,才發現,沒有結果並不可怕,因為總歸是有希望。而當意識到自己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個笑話時,才最為致命。酒吧裡。顧湛言又點了杯酒,然後一飲而儘,他知道自己已到了極限,意識卻越發的清醒。自從夏蓁走後,他便喜歡上這種嘈雜的熱鬨。每個人都熱血沸騰,沉浸在激情和荷爾蒙中,沒有人會在意吧台前的他,距離崩潰有多近。夏蓁洗好澡躺到床上,卻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長途飛機加上時差,讓她明明精疲力儘,腦海裡卻是鐵馬冰河各種呼嘯。這時,手機不合時宜的震動起來。她本就煩躁,知道不可能是顧朗行打的,便不想接,手機卻執著的響個不停。接起來才發現是夏茉,這小賤人還真是無孔不入。“喂。”她語帶不悅。夏茉像是受到了驚嚇,婊裡婊氣的小聲尖叫:“哎呀,你怎麼那麼粗魯──等下彆掛彆掛,我就是提醒你,彆忘了來律師樓聽遺囑。”“遺囑?”夏蓁心裡咯噔一下。夏萬海是突發急病,然後昏迷,按說他尚屬年富力強,立遺囑的可能性並不太大。這也是她願意回來賭一把的主要原因。現在突然聽夏茉提起遺囑的事情,倒讓她猶疑起來,難道,他真的有安排,亦或者,那綠茶母女早已做好完全準備?而無論哪種,可以想見的是,對她都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