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番外一:金風玉露一朝逢(1 / 1)

冬行歌 巫山不是雲 1814 字 3天前

三年後。西北邊塞之地,每逢傍晚,風一旦刮起來,能糊的人滿臉滿嘴都是黃沙。此時一棵投體腐朽的枯樹旁,一名女子正一腳踩著枯井邊沿,一邊吃力的將盛滿水的水桶從黝黑的井底提上來。她頭上紮著一塊灰色方巾,身材纖細,穿的破破爛爛。可仔細打量她的五官,一張標準瓜子臉,細眉,眼睛黑亮,隻是皮膚長時間經受這塞北的風沙,有些乾燥蛻皮。撇開這個膚質狀態,她也不過二十多歲。“喂!阿重,你是不是又跟楊家兄妹打架了!”遠處,一個剛拾完柴火回來的同個客棧的一個姑娘家阿長站住腳等她。臉上的神情與其說是不耐煩倒不如說是對“打架”這件事厭煩到極點。被叫做阿重的女子一言不發,打好水往回走。阿長走到她身側,接著剛才的話道,“而且,看你的樣子,準是又輸了。”“請你注意你的措辭,怎麼是‘又’……上次是我贏了。”阿重眉毛一皺,她最討厭被彆人說打架打輸了。“是!贏了,可是楊小姐也因此到咱們客棧鬨了一番,平白又惹得掌櫃賞了你一頓鞭子。”阿長原本想要責備她來著,可是想起幾天前她受的那頓鞭子,原本的責備不自覺就倚向了語重心長的規勸,“阿重,三年前你來到這兒就像個死人一樣,是掌櫃救了你,供你吃穿,可你呢,一直跟楊氏兄妹不睦,牽連的咱們客棧也不得安生。你就不能睜隻眼閉隻眼?他愛說什麼做什麼,不去管行不行?”論起年齡,阿長並沒有阿重年長,隻是單開麵相,平平無奇有些鈍厚的五官,讓她看上去比阿重穩重很多。“我確實想裝作看不見,可是耐不住他一直騷擾。”三年前,阿重被人販子藥暈了一路,帶到了這貧瘠的塞北之地。金風客棧的掌櫃收下她時,她因一路被過度服用軟香散致使好好的一身經脈麻痹,連行走都十分吃力。而更要命的是,她的五感因先前中了不知名的毒失調,有時是不能聽,有時是不能言,還短暫的失明一陣子。那個人販子見她虛弱的隨時要歸西的樣子,很是憂心,還塞了錠金子,讓掌櫃的務必照看好這位姑娘。那時候,阿長躲在門後偷看,心想,就算說這個姑娘是自己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姑娘也不為過。而且人販子的態度,哪裡是來賣人的,更像是來拜托掌櫃收留她的。掌櫃畢竟是商人,平白撈個苦力還有金子拿的天大好事,不接白不接。雖然對這女子的身份有所顧忌,但一想到這裡是塞北重地,消息閉塞,這女子又落的一身毛病,翻不出自己的掌心後,就坦然的留了她一條性命,成了客棧的苦力。阿長對於這個結果是又嫉妒又慶幸。嫉妒的是這個女子的到來會分走掌櫃對自己的喜愛,慶幸的是到了客棧就等於落到自己手裡,任你怎麼個膚白貌美,我也不行漫天黃沙糊下來,你還能不變的跟我一樣皮糙肉厚?這些人性裡的陰暗麵,阿重自然是不知道的,這些年來隻老老實實的乾活,不知疲倦的乾活。阿長原本以為她就是這麼個軟糯脾氣,可是有一次在馬廄,她看見阿重堪砍將一把砍柴刀揮出長刀的氣勢後,驚了。不過這招式隻是曇花一現,因為那之後,阿重的眼睛就失明了。恢複了大半年。人在看不見的時候,內心多少是脆弱的。那時候阿長為了方便照顧阿重,就將自己的床搬到了阿重房裡,那也是兩人內心靠的最近的一段時間了。某個夜裡,阿長動情的說起自己身世,原來在她隻有五歲的時候,她就因家境貧寒,被自己爹娘賣給了人販子。那一年,朝廷對於人口這塊嚴查,人販子怕自己的勾當被發現,隻好帶著一眾小姑娘儘可能的往貧瘠之地跑。在路上,那些與她日夜一起擔驚受怕的小姑娘們一個個被找到買家,最後隻剩她一個,被送到這麼個黃沙彌漫的地方。阿長說,“我早不記得爹娘的樣子,還有家鄉的名字了,可我還記得我曾經生長的地方有很多水,很多橋,很喜歡下雨。”在阿重的記憶裡,確實好像有這麼個地方。阿長說完了自己,就要打聽阿重了,畢竟那日在馬廄裡見到的阿重讓她十分的好奇。“你呢?是什麼原因?”那時候的阿重身處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以為隻有背後那堅硬冰涼的牆壁能給她一些慰藉,卻沒想到會從阿長口中聽到這麼一個筆墨恬淡的悲傷故事,讓她好像沒那麼孤單。然而,她隻是搖了搖頭,“我……不記得了。”阿長明顯很失落,一個“啊”字拖了又長又遺憾的尾音。不過她很快又想起一件事情來,“那第一次在你身上發現的小木牌,上麵刻著‘重陽’二字,這個也不是你的名字吧?”阿重的神情呆呆的,空洞的雙眼睜在夜裡。她再次搖了搖頭,似乎很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又是一個尾音長長的“啊……”不過阿長也沒有真的去在意這些細節,畢竟等阿重眼睛好了以後還是左一聲阿重,右一聲阿重,使喚她使喚的不留餘地。之後就與楊家少爺楊瀾掰扯不清了。隻是事情始作俑者還歸功於楊瀾那個特立獨行的妹妹楊漱。話說,那時候是阿重才來塞北不足一年,身體剛好的利索點,就被阿長支使著去打水。結果就見楊漱被一群士兵打扮的人堵在犄角旮旯裡調戲。阿重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膽子,剛打好的水就對著那幾個大老爺們潑過去,還比劃了兩手想恐嚇一下他們。那些士兵見掃了興,啐了一口就散了。當時隻有十四歲的楊漱被這群大老爺們嚇的不輕,抱著阿重坐在井邊哭了一個下午。哭一會,歇一會,再就著桶裡的清水洗洗臉,搞的阿重好沒脾氣。心想這姑娘可能沒什麼親人。就在阿重快要昏昏欲睡,一邊想著怎麼跟掌櫃交代今天下午為什麼隻打了一桶水的時候,楊漱氣勢洶洶的站起來,咬牙切齒來了一句,“很好,你們幾個人的臉姑奶奶記住了,等我爹得空回家,你們就等著死吧。”這個時候,阿重才知道,原來自己救下的是朝廷駐塞外地方軍楊指揮使的掌上明珠。那日,阿重因為沒有打滿兩缸水,被罰了晚飯。而欺負楊漱的幾個士兵也都被揪了出來,處死了。雖說邊塞苦寒,近有悍匪出沒,外有敵國虎視眈眈,但塞內居民得以安居,自是因軍紀嚴明,而一眾將領功不可沒。於是救下楊漱對阿重來說,僅僅隻是一件好事。然而,楊漱這個缺心眼缺的可怕的姑娘打著報恩的名號,抬了兩箱子聘禮,要替哥哥迎娶阿重。阿重在客棧裡擦桌子,被這來意震驚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這是報恩?這分明是恩將仇報呐!好在不知情的當事人楊瀾出現的及時,這場鬨劇才戛然而止。不過隻是短暫的戛然而止。之後的年頭,楊漱都在思考怎麼將阿重娶回家當自己的嫂子。隻是,所有想法付諸行動後都未成功。而但凡鬨出了什麼幺蛾子,倒黴催的楊瀾就隻得出來善後。久而久之,事情就朝著無法揣測的方向發散開來。阿重不知道為啥楊漱點名道姓一定要讓自己做她的嫂子,而楊瀾也不知道自己在什麼時候已經喜歡上了阿重。如果說一開始是妹妹的膽大行為讓他頭疼,那到了後麵,就是阿重堅決的拒絕讓他頭更疼。所以說楊瀾是倒黴催的。其實撇開一切談他這個人,身長七尺,相貌堂堂,雖然才學差了點,但武藝精進,為人有些冷,但這冷中又偏帶一點柔情,僅對阿重,且身份還是官家子弟。原本按他這個條件,完全可以找個兩情相悅的女子順遂一生,結果被自己親妹妹整成了一出單相思。就這樣兩年翻過去了。楊漱都已經忘記自己當初自己將兩箱聘禮送過去的時候心裡想的是什麼。而現在,她隻是單純心疼自己單相思的哥哥,當然,她也不想想造成如今這樣局麵的是誰。於是,楊漱對阿重就越來越不擇手段,一哭二鬨三上吊的招都用遍了,阿重還是不鹹不淡一句,我不要。每當這個時候,楊漱隻好向之前一樣,杵在她乾活的地方,有時候是林裡,有時候是井邊……阿重的戾氣全然被逼了出來,就像甩狗皮膏藥一樣,不論手邊有什麼,抓起來就往楊漱的方向丟。楊漱這兩年學了些花拳繡腿防身,麵對阿重的雜亂攻擊,絲毫不慌,竟然還覺察出一絲趣味來。天知道阿重有多抓狂,這麼多年來她第一次覺得沒有武功、成了廢人真的太被人拿捏了。而今天,楊漱又故技重施,賴在她打水的井邊,與她兜了一天的圈子。直到兩人都精疲力儘,她才踏著漫天風沙,搖頭晃腦的向著渾圓的落日方向離開。所以……阿重拎著一桶水回到客棧。目前這還是她今天打的第一桶水,不知道掌櫃會怎麼樣罰她。阿長將柴整齊的堆到廚房,見阿重拎著水桶準備出去,急忙拉住了她。“太陽下山了,風沙大,還是彆出去了……”阿重看了一眼半缸水。“水太少了。”“夠今晚吃了。”阿長從身後扶住她的肩,推著她往客棧裡走,興趣盎然的說,“我方才進來時候瞥見大堂裡來了幾個衣著華麗的年輕人,你要不要隨我去看看……”阿重心裡咯噔一下,頓住了腳步。阿長推她不動,“你咋了,忽然跟塊石頭似的,腳長地上啦……”阿重想走已經來不及了。因為阿長已經掀開了簾子,而大堂裡那幾個年輕人,循聲正好望過來。四方桌子上,為首的是位白衣男子,風采卓絕。他的左手邊是個背對她們而坐的少年,身體筆直,質樸沉穩。他的右手邊有兩位少年,還未來得及坐下,一位穿藍衣,一位穿紅衣。藍衣恬靜,紅衣張揚……“阿重?重陽?傻了這姑娘……”阿長還在一旁嘰嘰喳喳的調笑。背對她們的那位沉穩少年卻忽然停下斟茶的動作。而那個叫阿重的女子,已然聽不見這世間任何聲音。她所能聽見的,就是自己死在胸膛裡的那顆心猝不及防的動了一下,像是冬日蟄伏的獸,伸出了一隻手……而她的心臟,就這樣被攪動的漸次跳動起來。所以世間哪有什麼阿重,有的不過是那個沒有將那塊刻有“重陽”名字的木牌送出去、且對逼走弟弟感到萬分歉疚、失蹤三年已久的孟忍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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