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木筏靠了岸,二鳳跟孟重陽合力將那人抬上岸。孟忍冬看清這個人的相貌後,吃了一驚,“嚴如?”孟重陽點頭,看向褚正,“褚大哥,他是兵部尚書家的小公子嚴如。我們在島的另一側發現的他,起初還有一些知覺,後來就昏死過去了。”褚正屈膝跪在地上,將嚴如翻了個身,隻見後背一道刀口,從肩膀處斜劃至腰部,是失血過多引發的昏迷。他站起來,道,“先扶進去吧。”褚正的醫術孟忍冬是見識過的,自然不用擔心。孟重陽在屋內幫褚正打下手,二鳳忙不迭的去燒熱水,孟忍冬就幫忙燒火。在廚房裡,二鳳說他們發現嚴小公子時,嚴小公子抱著一塊木頭,飄在湖麵上。孟重陽拉他不動怕船翻掉,隻好跳下水去。孟忍冬道,“是從哪飄過來的?”二鳳道,“小少爺說可能是從後麵的瀑布上墜下來的,島後麵有個十丈高的瀑布。”“這麼高?”“嗯。”二鳳道,“嚴小少爺福大命大。”孟忍冬的心咯噔一下,臉色沉了下來,“這話彆說了。”二鳳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就閉了嘴,端了盆水出去了。隻留孟忍冬一個人在廚房。剛才那一瞬間,她忽然想到,嚴家抄家入獄,他最親的姐姐也已不在世間,命大又怎麼樣?正發著呆,孟重陽手拿藥方從外麵進來。“又發呆。”孟重陽將她往邊上趕了趕,讓她離火遠點,大約是記得小時候孟忍冬被火燎傷眼睛的事情。“阿如怎麼樣了?”“性命無虞,靜養。”孟重陽支起藥爐,對著藥方開始找藥,褚正這段時間采到了不少藥草。此次這張藥方,雖然有幾種缺失的藥,但好在都有替代,雖然藥性差了點,但慢慢調理也是可以的。等將藥煎上,孟重陽又折返回去,與褚正一起替嚴如清洗了傷口,拿了自己的衣服給他換上。嚴如是在第二日中午醒來的。雖然救回了性命,可他看上去情緒不高,眼神痛苦,很顯然什麼都知道了。他隻問了句,“我怎會在這。”孟重陽將事情原委說了一遍。他隻是木木的點頭,又不知道想起什麼,眼眶驀地紅了起來,恍然淚目。他仿佛感知不到背上的傷口,翻個身,麵朝牆壁,背對眾人。孟忍冬心酸的很,可安慰的話又不知道從何說起,隻好獨自出去,留孟重陽與他。不過她沒有發現,身邊的孟重陽也偷偷紅了眼眶。他們在屋內待了整整一個下午。晚間,嚴如終於肯出來吃飯了。孟忍冬將嚴如的位子安排在了自己旁邊。那本來是孟重陽的位置。孟重陽隻好坐在孟忍冬對麵。桌子上有魚湯,是孟忍冬特意囑咐二鳳下午去抓的。孟忍冬替嚴如盛了一碗湯,推到他麵前。“先喝點湯。”嚴如低頭,看著麵前的湯碗,道了聲謝,用勺子小口小口的喝起來。孟忍冬見狀,心微微安定一些。吃過飯,大家都忙著收拾,隻一轉眼的功夫,嚴如就不見了。孟忍冬連叫不好,撇下眾人,一路小跑著去找。當在湖邊發現他時,登時鬆了口氣。她放緩腳步走過去,見他蜷腿坐在地上。一輪殘月映照水麵,被湖風攪的稀碎。孟忍冬在他身邊坐下來。嚴如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孟忍冬對他的認知還停留在當初與他一起去煙台那個一身熱血,誌在報效國家的英勇少年。那時候,他跟孟重陽,一個有心報國,一個無心朝事。就是這樣截然不同的兩人,關係卻十分要好。孟忍冬分析,估計是因為他們相較於同齡人來說,都有更明確的目標。可是現在,家破人亡。任誰也無法一時間回過神來。孟忍冬坐在地上,偏頭喊他,“阿如?”嚴如目光微微顫動,還是輕“嗯”了一聲。孟忍冬收回目光,身子微微後仰,手臂撐在地上,望著湖麵。“不知道以後怎麼走了?”嚴如低著頭,沉默。孟忍冬繼續道,“這個世界有時候就是變的這樣沒道理。還記得那時跟你一起去煙台,一路上你喋喋不休,對未來要走的路有說不完的憧憬。可是現在你卻連回答我的勇氣都沒有。”雖然是平靜的語氣,可最後一句,還是有些犀利的過分了。嚴如被刺痛道,回了一句,“我沒有。”孟忍冬內心苦澀,道,“還真是……跟你姐很像,犟的很。”嚴如沒想到她這麼肆無忌憚的揭自己的傷疤,可就她嗆人的本事來看,這麼說都是溫和的了。孟忍冬見他沒說話,徑自道,“你知道我最後一次見你姐姐是什麼情形嗎?”嚴如道,“什麼。”孟忍冬道,“是在街上,她跟江清月……”提到江清月,她頓了一下,又繼續,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對已經發生的事的一種無奈。“她跟江清月在爭吵,隻因她想給你送一些剛出鍋的四喜丸子。”黑暗中,隻見他一動不動,像是靜止了一般。雖然不知道嚴如此刻是作何表情,可還是能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濃烈的悲傷。他問,“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因為……”孟忍冬的臉上最後的一抹無奈也消失不見,“隻有徹徹底底的了解過去,才能更好的走下去。日後,你將不會再因誰的一句話,就讓你重新躲回殼子裡。那時,那些人才更拿你沒辦法。”嚴如現在就想躲進殼子裡。可是他得承認,他難過、憤怒以及不甘心。在他被送去軍營的那一天以及之後在軍營的每一天,他以為事情會朝好的方向發展,結果,一切都走向崩塌。嚴如道,“那些人……”當他在軍營裡得知家中變故時,那些個唯範家馬首是瞻的官兵,將他的父親貶低的一文不值,將他的姐姐說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他失手打了他。他們就聯合起來要置他於死地。他隻好逃。孟忍冬見他雙手握拳,十分痛苦。心中不忍,換了個坐姿,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永遠不要讓憤怒傷害到自己,那太不值了。”嚴如看向孟忍冬,眼裡有粼粼湖光。良久,他將手緩慢抽出,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拉起來。“太冷了,回去吧。”孟忍冬借力站直後,俯身替嚴如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僅這一動作,嚴如仿佛又看到小時候,姐姐替自己拍衣裳的畫麵。“發什麼呆?”等嚴如回過神來,孟忍冬已經先他多走了兩步。此刻正衝他招手,示意他跟上去。嚴如立刻低下頭,跟了上去。隨著天氣逐漸暖和,嚴如的傷逐漸好了起來。孟重陽先前擔心連累自己的書僮書成,便放了他歸家。自此就一人獨來獨往,現在有了人一塊玩,終於不再整日愁眉苦臉。後來,他與嚴如又按照地圖又去看了一遍那個畫“問號”的地方,發現那裡的構造與入口是一樣的。有一個比入口潭水大上三倍的深譚。孟重陽推測,潭水之下必有出口,而出口通向的地方是未知。孟重陽跟嚴如隻查到這裡便退了回來。算一算日子,這樣平靜的生活已經過了三個月。五月的一天。她對孟重陽說,“你去看看潭水有沒有下去。”孟重陽去了,回來後說,“沒有。”她就點點頭,道,“那等汛期過去,你出去看看,有沒有他們的消息。”孟重陽答應她,說,“好。”這是五月,孟忍冬念叨的最多的一段話。也許是懷孕的緣故,又或是變故太多,孟忍冬身為女子的敏感部分逐漸覆蓋掉她外露的灑脫。對於一些細節格外上心。褚正見她精神壓力太大,便時常開解於她。還故意做些事情惹她不高興,比如將她幸苦刻好的牌子當成柴火燒了,孟忍冬生氣之餘,隻能不斷的去刻那些新的牌子。她好像很執著於去重複做這些事情。等到了六月份,汛期過了,孟忍冬催促著孟重陽出去。孟重陽卻又因為要在夏季暴雨來之前加固屋頂,而從上麵摔下來,摔斷了胳膊。這一修養就又是一個月。接著又迎來七八月份的離江伏汛期,石潭水暴漲,水流湍急,更是寸步難行。孟忍冬覺得這一切說不出的湊巧而詭異。於是她拿出自己的執拗,讓孟重陽親自帶她去石譚入口那兒看看。果然,在夏季暴雨下,原本的石潭水漲的比三月還要高,將當初泊船的整片淺灘都覆蓋掉了。清淺的水在夏日光照下,清晰可見水裡的雜草,被浸泡的發黑,變爛。整個夏季,孟忍冬就常到這坐上半天,遙遙望著那石壁。有時候看見水位下去了一點,她就十分開心,可是逢到暴雨的天,就又漲回來了。孟重陽看見她這個樣子,心疼不已,又無能為力。等到九個半月的時候,孟忍冬就不再去了,專心等著產子。夜裡,她睡的不眠,聽見外麵叢林有幾聲似有若無的狗吠。她大夢初醒,卻在暗夜裡被人捂住嘴巴。“有人,彆叫。”是孟重陽的聲音。孟忍冬被驚的腹部一陣抽疼。狗吠聲越來越近,屋外露台上,傳來兵甲撞擊的聲音。“砰砰!”外麵的人大力敲門。平日裡,他們都沒有鎖門的習慣,這扇門還是剛才發現有人後臨時關上的。外麵的人見沒人回答,又大力拍了幾下,然後對身邊的人道,“撞。”孟忍冬一聽要撞門,再坐不住了。不為彆的,隻為這是趙嘉栩留給她的,她見不得彆人損壞它。她在孟重陽的攙扶下,從床上起來,嘴上道,“誰啊!”外麵的人一聽是個女人的聲音,立刻停止了撞門的動作,不過語氣依舊不客氣。“開門,找人!”孟忍冬將褚正往跟前一拉,故作不耐煩,道,“老鄭,去開門。”褚正瞪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嚴如攔住褚正,手握成拳,低聲道,“是那些人。”孟忍冬知道他說的是那些在軍營裡欺負他的人,立刻讓孟重陽將他帶去樓上。外麵的人聽裡麵又沒動靜了,當即不耐煩了,“再不開,大爺我可就撞門了。”“來了來了!”孟忍冬應聲,“我丈夫腿腳不便。”褚正應聲立刻裝作瘸子。等門拉開了,見外麵稀稀拉拉站了五個人,皆是士兵裝扮,其中有兩人手舉火把,一人牽著條獵犬。那獵犬一見褚正,凶狠的叫了兩聲。牽狗的人扯了扯韁繩,讓它安靜下來。帶頭的拿過火把,徑自走道屋內,對著孟忍冬跟褚正的五官晃了一晃,企圖看他們長什麼樣子。直到看到孟忍冬隆起的肚子,才道,“懷著孕還跑到這深山老林來。”孟忍冬回道,“安胎。”領頭一聽,瞟了一眼褚正,“你丈夫?啞巴?”孟忍冬想起從方才到現在都隻是自己在說話,立刻道,“是。”領頭的將火把往角落照了照,卻見一張慘敗的小臉,虎軀一震,怒道,“他娘的,想嚇死老子。”二鳳從角落走出來,目光凶惡。孟忍冬笑著將二鳳拉到自己身後,對領頭的道,“她是我妹妹,小時候燒壞了腦子。”領頭一臉無奈加厭棄,從袖子裡抽出一張畫像,抖開,伸到孟忍冬眼前。“既然在這住,可見過這個人!”畫上正是嚴如。那些人能一路找到這兒來,也都是狠角色。孟忍冬道,“這裡就我跟我家人,哪還有其他人能找到這兒來。”領頭道,“不是找來的。應該是順著湖後麵瀑布落下來的。”孟忍冬心想,原來他們是從後麵瀑布來的。她道,“那我就更不知道了,那瀑布那麼高,掉下來哪還有命活。”領頭看著孟忍冬不像說謊,轉過身對四周人道,“那再四處找找。”孟忍冬笑著送走他們,準備關門時,卻見那領頭的忽然轉過身來,神情狠戾,一把扯下腰間的佩刀對著孟忍冬肚子打過去。“小心!”褚正撲開孟忍冬,兩人一齊撞到牆上。孟忍冬隻覺得有什麼液體順著自己的腿流了下來。當下疼的說不出話來。“就知道你們有問題!”領頭的冷哼一聲,卻見一到光劈頭打來,臉上立即傳來劇痛。嚴如不知從何處跳出來,一劍劈在他臉上。“你們這些人……連孕婦都不放過。”眾人一見打起來了,紛紛抽出佩刀。領頭的捂住自己受傷的臉,血水糊了他一臉,對嚴如道,“你個逃兵,果然在這。”嚴如罵道,“與你們為伍,我寧願做逃兵。”孟重陽在一旁,見跟在末尾的一人要跑,一躍而起,擋在那人麵前,那人還來不及說話,就被孟重陽一劍封喉。似乎是得了準,二鳳也再不手下留情。混戰之中,孟忍冬羊水已破。褚正扶她進屋,一邊慌亂的喊人幫忙燒水。孟重陽對嚴如使了個眼色,立即避開戰鬥區域,去到廚房,將保溫茶壺桶裡用來喝的水倒入盆中,先端去給褚正。褚正撚了一張方子,給重陽,“熱水與藥,儘快!”孟重陽額上滲出大量汗珠,先生火,再取藥,煎藥。外麵的打鬥聲漸漸小了下去。夜裡,丟在地上的火把被風吹滅。嚴如將領頭的那個人踩在腳下,微一閉眼,一劍沒入對方胸膛。二鳳已經收了刀,超廚房奔去。隻有嚴如,望著地上的五具屍體,站在黑暗中不發一言。然而,無人意識到,不遠處的湖麵上,還有一人,撐著蒿,正逃離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