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破棋(1 / 1)

冬行歌 巫山不是雲 1969 字 3天前

起初,他們認為皇帝特意選一黑一紅是為了區彆陣營。黑子卒代表是範家,而紅子炮是呂梁。可是這個想法很快就被否決了,因為皇帝僅僅靠劃分陣營的話,是傳遞不出什麼有用的價值。因為如果隻是單純劃分陣營,為什們一定要是卒跟炮呢?孟忍冬明白,隻憑兩枚棋子就想猜出皇帝的想法,這本身就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可是,皇帝費儘力氣要傳遞給他們的信息,一定是用來翻盤的重要契機。因此,他們三人對破棋這件事格外賣力。而今日,總算有了眉目。趙嘉栩坐在飯桌跟前,端起碗筷準備吃飯。“我們一直以來都有個誤區,那就是沒有理解卒是什麼意思。”孟忍冬咬著筷子,“卒是士兵,在棋盤上可過界,可攻帥。”“如果把卒換成紅子兵呢。看這個兵字,你怎麼理解?”孟忍冬道,“士兵,兵權。”趙嘉栩繼續劃重點,“就是兵權了。”孟忍冬停下筷子,“你是說,我們不要把卒看作黑子,需要把它看作紅子兵,兵又不可單純的以為是士兵,而要理解成兵權嗎?可是,我記得兵權一直歸樞密院管,那張縝又是範家的人,我們哪裡來的兵權?”“這就是炮存在的意義了。”嘉栩撚去她嘴角的飯粒,“象棋中,炮要吃子,中間需隔一個子。那我們要想打敗範家,中間就缺了個子。但是如果我們有了這個兵,是不是就能吃掉他們了。”孟忍冬細品這邏輯,道,“我當然也知道兵權對我們來說很重要,要是有了兵權,也不用這般畏手畏腳了。隻是……”“隻是,若範家真有兵權,他們也不用再這般跟我們耗下去了。”趙嘉栩淡定的喝了口湯潤潤嗓子,等著孟忍冬理清這其中的曲折關係。孟忍冬一拍腦門,麵部表情頓時豐富起來,她既覺得不可思議又有點不敢相信。一直以來在她們心中,範家因有樞密院的支持而被當作兵權在握。於是皇帝用一個‘卒’告訴我們,這個“卒”不單單是歸屬哪一方問題,它明麵上是範家的‘卒’,背地裡又可以做呂梁的“兵”。它兩方都算,可是兩方都沒有!若是呂梁想用炮吃掉對方的將,那兵權就是缺少的那個子!“這個“卒”你們是怎麼想到的?”孟忍冬迫不及待想要知道,連碗裡的雞腿都不香了。“講來要多虧錢家。”原是今天上午他跟呂梁正在商討這件事,卻聽得範皇後賜婚得事情。他們二人一眼就看出範家想通過聯姻讓兵部尚書嚴明自亂陣腳。範璧無法說服範皇後,可是他能說服錢家父子。錢貴向範皇後請求賜婚,範皇後顧及他手上的財權,自然拒絕不了。這麼個曲線救國的招數,自然就給了呂梁靈感。既然範璧可以通過錢家將嚴家的勢力攬入囊中,為什麼他們不能借對方“卒”一用呢?孟忍冬又問,“既然知道範家沒有兵權,張縝難道是我們的人?”在孟忍冬的認知裡,大薊的軍事機構隻有樞密院。如果張縝真的是自己這方的人,那事情就好辦多了!“張縝確是他們的人。隻是這兵權卻不見得在他一人手上。”“樞密院也有我們的人?”“有,但不是我們的人。是皇上的人。”“是誰?”“樞密院副使臥雲。”“你們怎麼知道是他?”“今日去找他時,才得知他的下屬已經三天沒有見過他了。我跟呂梁推斷,範家應該知道了他的身份,提前動手了。”“臥雲若是在出事之後有意隱瞞自己的身份,範家怎麼知道的?”“你忘了,這棋是馮若蘭的,少了哪些棋子她也能看出來。加上那夜皇帝的行為太反常,她們反應過來後順著這條線索重新審視樞密院,找出臥雲不是難事。”入夜,範府地牢中。“你說不說?”馮若蘭一襲暗紅色織錦長裙,裙裾袖口皆有黑金繡線勾勒的富貴牡丹。她長睫如扇,眼神狠戾的盯著麵前這個已經被折磨的不成樣子的臥雲。她已經對他嚴刑拷打三天了,可眼前這個鐵骨錚錚的漢子,依舊什麼都沒說。“來人!”她厲聲喝到。立刻有死侍跳出來。“替我切下他的手指!”“是。”死侍毫不猶豫的從袖中抽出匕首。“等一下……”馮若蘭突然想起直接切下來太便宜他了,遂又偏頭,改口道,“替我一點一點的鋸斷他的手指,一根手指分成三段來鋸的那種,一直鋸到他肯說為止。如果他還不說,那就將他的手指都鋸下來,以後就不用握劍了!”死侍頓時頭皮發麻。“你直接殺了我吧。”臥雲無力的看著麵前這個殘酷的女人,對他來說,直接死了,也好過做個殘廢。“我不會殺你的。”馮若蘭雲淡風輕的滅了他的念想,轉而對暗衛道,“動手。”在臥雲無聲的掙紮中,馮若藍笑著撈起一旁的披風,踏上石階,頭也沒回。出了地牢,黑夜白雪,隆冬的夜寒冷而寂靜。她裹緊身上的披風,想起曾經在奉天的日子,如果現在還在奉天,侍女小如一定支好了炭火,而她早已在溫暖如春的屋中香甜睡去了。終於到了自己的住處。她的房間朝北,常年照射不到太陽,因此潮濕陰冷。初來範府住進來時,那股子經年累積的黴味散了許久才淡去。可那角落的木頭,還是因潮濕而腐朽掉了。她打了個哈欠,推開房門,卻聽見裡屋裡有腳步聲。“誰!?”馮若蘭淩厲的眼神穿過黑暗望過去。“我。”許是深夜的緣故,範璧的聲音聽得不如白日透亮,有些低沉,又或是剛睡醒的樣子。“公子?”馮若蘭沉下一張臉,掏出火折子,就近點亮一盞蠟燭,托著去了裡屋。範璧正撐著額頭,坐在桌子跟前,神色似是疲憊的。他道,“抱歉,方才靠在你床上睡著了。”馮若蘭將等盞放到桌子上,燭火將他的眉眼線條描摹的異常柔和。“公子好端端的來我這裡做什麼?”“累。”範璧用手輕揉著眉心,最近局勢著實讓他憂心,尤其是今日白日得知呂梁查到了臥雲這一步。馮若蘭麵上一怔,從未見過這樣的範璧。可是自來昌德,馮若蘭覺得自己活得也很辛苦,這些辛苦來源於自己的妒忌、不甘與野心。現在聽範璧說累,隻覺得可笑,一個手握生殺大權的人,有什麼資格喊累。“公子若無事,便回吧。”馮若蘭將披風解下,隨意搭在一側的屏風上,又相繼點亮幾盞燈。然後從櫃子裡拖出一筐子碳來,生火,想像往常一樣支個炭火盆子睡覺。“明日,我讓管家撥一批丫頭過來,你挑兩個聰明的,貼身使喚。”範璧見她生火動作嫻熟,臉頰削瘦,原本細膩的雙手,此刻骨節腫大,皮膚皸裂,顯然被凍傷了。“不用了。”馮若蘭早已習慣事事親力親為,這三個月,她日日都在逼自己狠心與忍耐,同樣的,她的脾氣也因此越發乖張。之前,給她送飯的侍女因為擱碗的動作重了點,她揚手就是一個耳光,那個侍女被打的嘴角滲血,卻連吭都不敢吭一聲,以後再沒來送過飯。自那個時候,她就明白自己變了,徹頭徹尾的變了。“那明日你搬去南邊新修的院子住,我看你這兒太潮了。”範璧繼續揉著自己的眉心。“公子。”馮若蘭一手抱著膝蓋,另一隻手用火鉗撥著燒的正旺的炭,聲音偏低,“你實在無需因為削了我兩根手指就這樣對我。畢竟那時,趙嘉栩要的是我的命,你用我的兩根手指抵了我一條命,我感激你還來不及呢。”任誰都聽的出來著這話裡的嘲諷。範璧不悅,放下撐在眉心的手。“數月下來,你本事見長了。”“公子調教的好。”馮若蘭又想起那些落在臉上的耳光,“公子這回是要打左臉,還是右臉。”範璧眼神冰冷,“不知好歹。”馮若蘭見炭火盆已經支起來,站起來送客,“我要休息了。”範璧從椅子上站起,在馮若蘭經過自己的時候,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讓她被迫對上自己的視線。“彆忘了我是你主子。”“誰說公子不是呢?”馮若蘭坦然對上他的眼光。從一開始的用儘心機,到失敗,到妥協,她早就認了,連同她身上所有的疤痕,她一並認了。範璧眯起瞳孔,恨不得捏斷她的纖細手腕,可馮若蘭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喵—— ”從床上躥下來一隻狸花貓,走到燭火籠罩的光圈之中,半弓起身子,盯著範璧與馮若蘭。馮若蘭垂下眼眸,如扇的長睫微微顫抖。“你從哪找到的……”馮若蘭沒有給這隻貓取名字。範璧送開馮若蘭的手腕,答非所問。“你不是挺喜歡它的嗎。”如果馮若蘭可以抬頭,她會看見範璧的眉尾眼角都蘊含柔情,與白日陰沉殘忍的他大相徑庭。可惜她沒有抬頭。她甚至都沒有去抱一下它,隻冷道,“它不是我的那隻貓。”範璧險些就脫口而出,這是他讓人守在那兩個多月才找到的。他見她卻絲毫不領情,氣道,“既然不是,明日我怕便找人處置了它。”馮若蘭咬了下唇,道,“隨便。”範璧的怒意終於鋪滿眼底,他抓起桌子上的茶壺,裡麵還有半壺隔夜的茶水,拎在手裡沉甸甸的。他將水壺摔在地上,一地狼藉,花狸貓躥開幾步,回望這一切,仿佛這一切與她毫不相乾。“你以下犯上,今夜不用睡了!我看這一地瓷器很不錯,你便跪在這上麵,跪到老實為止!”範璧又碎了幾個茶盞,密密麻麻的一地碎瓷,泛著冷白的鋒利光芒。馮若蘭原本握成拳頭的手,無聲的放開來,視線在地上遊移,找了塊最密集的,撲通跪下,膝蓋剛好觸到一個棱角朝上的碎片,她悶哼了一聲,挺直脊背,就是不哭。範璧不知道馮若蘭到底在堅持什麼,當初是她先跑到他麵前,不要命的說要幫他。現在他不放她走,她又這個樣子,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擺給誰看呢?既然愛跪便跪著好了。想到這兒,他再不看她一眼,拂袖離去,門被摔的震天響。隨著關門的巨大聲響,馮若蘭的眼淚落在潮濕發黴的舊地毯上麵,膝蓋已經適應了碎片,隻要保持不動,就不會太疼。她流著淚,想起自己遠在奉天的的父母,也想起仲秋那夜,範璧的一句“身為棋子,要想出局,便隻有一死”將她的一生與範家牢牢的綁在一起。可是當趙嘉栩將父親的信拿給她,她心裡的天平傾斜的一塌糊塗。父親從小到大教導自己的禮義廉恥統統浮上腦海,那一刻,她好恨。她好恨趙嘉栩。因為一個他,因為一份證據,因為她的嫉妒、不甘與野心,她將自己送入棋局,還妄想去做一個操控棋局的人。可事實是,她就是一個井底之蛙。馮若蘭常拿棋局自比人生。她的父親在信上卻說,人生比棋局大多了。棋局可悔,人生悔不得。你冒進一步,結果都是不可逆的。就像最初交出去的證據,一念之差使得那一十八人家破人亡。又像那把要插入趙嘉栩心口的匕首,陰差陽錯插在了孟忍冬的心口。更像她貿然入了棋局,卻再無退局機會。火盆裡的炭火燒的一片通紅,花狸貓在不遠處縮成一團睡著了,像一墩厚實的球。到了後半夜,疼痛與寒冷一起襲來,馮若蘭再也跪不住了,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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