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白天為國事操勞,晚上……”“我睡地上。”錦書不等他說完,便一句話將這事畫上句號。顧洺沒想到她答應這麼快,頗為意外,“怎麼能讓朕最心愛的女人睡地上呢?那床其實挺大的,看著也很舒服……你就對我這麼不放心?”錦書真是被他的無賴驚著了,這幅驚為天人的皮囊下,自大又一肚子壞水的靈魂,簡直討厭極了!她很沒骨氣地妥協了。顧洺上床的時候,她已經夢都不知道做幾個了。隻覺得後頸酥麻,溫熱又濕濡的觸感攪得她翻了個身,恰好翻進一個溫暖寬厚的胸膛。錦書自然不可能睡到日上三竿頭。她提出想出去,也不過是和顧洺小小地玩了個障眼法。早就知道他不會答應。顧洺,你以為我隻有出府才能殺得了人嗎?即便我不吵不鬨什麼都聽你的,也有辦法讓那個人自己來找我。錦書嘴角勾起一抹決絕,脫去所有衣衫,將自己浸入冷水中。直到半柱香後,渾身瑟瑟發抖,她清晰地聽到牙齒咯咯碰撞的聲音。但她咬牙忍住了,打開窗讓冷風灌進來,自己在風口站了一會兒。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她的頭也開始隱隱作痛。她心知,準備得差不多了,於是將早就準備好的一隻死老鼠扔進床下……散朝後,雋國靠近朔北邊境的折子被呈到了乾合殿,顧洺留下幾位軍機大臣,共同商議應對朔北之策。一晃眼,便到了日落西山的時刻。“既然你們各持一方,此事就先暫緩。赤卜勒,把你在慕國邊防的人先調過去保衛朔北邊境百姓的安危,加強防線。”顧洺下旨道。“臣領命!”“文進啊,讓你做的點閘對比(注:人口普查),如何了?”文進正欲將準備好的情況慢慢說來,隻聽得殿外內侍尖著嗓子大喊。“皇上——奴才有要事要稟報!”顧洺皺眉,揮揮手讓人開門,放他進來。內侍跑得急,進來的時候摔了一跤,也不顧群臣的臉色,連滾帶爬到了顧洺腳邊,哭喊:“皇上,阿鯉姑娘……”顧洺麵色驟變,倏然起身逼問:“她怎麼了!”“她……她得了鼠疫,快不行了!”他渾身一顫,淵渟嶽峙如他,此刻猶如大山傾倒避之不及,他整個人仿佛失去了魂魄,再沒多說一個字,便往府裡趕。內侍哭喪著臉,對還留在殿內的大臣道:“諸位大人,現在還不知皇上是否有被感染的可能,你們這幾日隻怕也是要閉關家中了。”他們這才發現,內侍麵上遮了紗巾!所有人毫無預兆地陷入了一場心理恐慌,麵麵相覷,可彼的臉色都是一樣的蒼白。“好好的人怎麼會得鼠疫!”顧洺剛下馬,就宣了來診治的太醫。“目前姑娘的症狀都與鼠疫無二,且在她屋中找到了一隻死老鼠。”太醫邊走邊彙報。顧洺發瘋似的往錦書的住處趕,此時奴仆們全都跪在地上,戰栗不止。“皇上不可!”太醫攔住了顧洺。顧洺沒有留太多時間思考,隻知道這病會奪取錦書的性命。他暴怒、咆哮,可太醫卻依然堅持,默默地遞給他一塊巾帕。“與這位姑娘接觸過的人都要把自己關起來幾日,才能抑製住這病的擴散,不然不出三日,這府裡所有人都會染上鼠疫。皇上您也曾與她接觸,更是應為雋國社稷著想,不可貿然進入房中!”太醫跪下,悶聲規勸。顧洺驟然停住腳步,呆呆地愣了一會兒,腦海中將所有與錦書接觸過的人過了一遍。可他,昨晚還擁著她睡了一晚,若說被傳染,他是那個有最大概率的人!“你是說,現在,朕隻能閉關在書房?”“是!包括和您接觸過的人,也要委屈先閉關幾日,直到微臣治好這位姑娘,才能用她的血入藥,治好所有人的病。”顧洺在慎重地一番思考後,讓所有人都退下,隻留下太醫。“王太醫,要說傳染的話,朕就算現在自行閉關,也早就無可避免了。朕要與她待在一起,看著你醫好她。看診你就懸絲把脈,藥湯你送到門口就可以了,朕會親自喂她。不然多一人進屋,就多一分危險。”王太醫驚愕地跪求他收回成命:“皇上!還請皇上為雋國子民保重龍體啊!”顧洺陡然失笑,拍拍他的肩膀,淡淡地說:“你放心,朕乃天命,不會有事的。失了她,朕的龍體也不會好的……”他不信,她剛來到他身邊,老天爺就這麼快要把他們分離!即便是死,他也要和死神搶人,不能就這樣稀裡糊塗地認輸。沒有事情不在他的掌握之中,哪怕生死。渾身炙烤般的滾燙,四肢酸痛無力就像被活生生地鋸開又縫合。錦書的肺中煙熏火燎,每一刻都在灼燒著喉嚨,她剛張開嘴發出一個聲音,便被自己的聲音震住了。這是何等嘶啞醜陋的音色!她痛苦地閉上眼睛,堅定的信念卻讓她的意識還未全部泯滅。她清晰地聽到屋外的對話,也萬分震驚顧洺竟然不惜冒著生命安危,留在屋內照顧她。她很想把他趕出去,哪怕她得鼠疫隻不過是她做出來的假象,但她真的得了很嚴重的風寒,同住一屋內,還是很有可能被傳染的!但她喉嚨被燒得幾乎失聲,也知道再怎麼勸他隻不過是徒勞,還是自行裝死吧……她一直睡到了晚間,被生生渴醒。見顧洺在一旁新擺的榻上睡著了,遂被子蒙住臉,壓抑地咳嗽著,喉嚨像被人用砂在磨著,她抹黑去找茶盞。咣當——顧洺覺極輕,一絲聲響便會警覺從夢中醒來。他走到錦書床前,就著月光看到一地殘片,憂心道:“你要喝水,叫我便行。”“你是皇上,怎麼能為我做這種事……”她一開口,聲音便是如老嫗般澀啞難聽,每發出一個字都像是使出了渾身力氣。顧洺扶起她,將水喂她喝下。“雋國的百姓需要一位明君,所以我來了。但於你,我隻想做你的大人。阿鯉,難道你不想留著命報仇了嗎?現在除我以外,沒人可以擔這個風險。”錦書目光一凝,手伸出被窩,將窗開了一道縫,“你……咳咳,彆太自信咳……”忽明忽暗中,顧洺的眼睛如星清亮,聲音也是寵溺入骨,讓人無法抗拒。“噓,你說話太累就彆說了,聽我說。阿鯉啊,人是很貪心的,在不同的階層不同的階段,追求的東西也不同。書生窮苦,便貪求功名。商賈富庶,便貪求聲望。你總說你是無名之輩,卻也貪求著自由寧靜的生活。我也一樣,隻不過是芸芸眾生中一俗人罷了。在你們看來我位高權重,可我也失去了好好去愛一個人的權利。我不能偏愛任何一個女人,也不可能愛上誰,她們都不是我選擇的,哪怕再好,從一開始就注定不會是我所愛。所以阿鯉,現在在你麵前的不是君臨天下的帝王,而是初嘗愛情的男人。希望你能原諒我的貪心,我的自私。”顧洺放下所有驕傲,也是趁著她看不清他臉的僥幸,將心底最隱秘的部分,展現給她。錦書頭枕在他胸前,每一字都聽得很清晰,亦是讓她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卸下了堅硬的防備。她以為自己的意誌力足夠堅定,可躲得過防風子衿,躲不過顧洺。他的深夜一番心聲,也是炙熱的告白。身居這個位子,看似風光,其實也有很多的不得已,他卻願意對她說,將最脆弱敏感的一麵給她看……她沒有觸動是假的。“你好孤獨,原來……你和我一樣。”錦書的聲音在一片安靜中顯得格外突兀,卻能安撫他的心。“人若沒有了孤獨,就像從未開化一樣,便不會思考。”錦書突然覺得內心從未有的安全感,就像一隻飛鳥,飛了十幾年,終於將一片從前擦肩而過的荒漠,作為棲息地。她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將臉埋在他的胸膛,沉靜地笑了。一片烏鴉撲棱翅膀,從草料場上空飛過,為本就漆黑的夜幕遮上了更深邃的陰影,仿佛是即將敲響的喪鐘。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他誤殺了內侍,還打傷新皇心尖上的人,皇上是不會放過他的。他一直等著皇上的賜死,為吾皇而死,死得其所。可沒想到那道旨意一直沒來,他便去問了沈指揮。沈指揮說,皇上雖護著那女人,但也不會任由那女人要了他的命。據赤卜勒將軍透露,皇上念他們這些衝鋒陷陣攻入皇宮的士兵,為新朝舍生忘死,為皇上忠心無二,固有大錯,也不忍賜死,最多貶往邊疆駐守,再不得進京。可他沒想到,報應還是來了。那女人得了鼠疫,從出宮門到入府治傷,本就無多人與她相近,而他剛好與她肢體接觸過!沈指揮知道後,立馬讓他離開軍營,關在臨時搭建好的敖包裡。夜風寒涼,他已隱隱覺得頭疼喉乾,應是被她傳染了。他年輕的麵龐第一次出現了無助的荒涼,原來,他的命終究還是要還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