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真儀同情道:“我們好歹是為了家族、為了榮華,你清心寡欲,待宮裡這麼久著實委屈了。”“昭儀,我就求你這一次,等我出宮後,必定報答你的恩情!”錦書說著,欲跪下,徐真儀見狀,忙扶住她嗔罵道:“什麼時候這麼生分了!”她想了想,“這樣,過幾日會有一批宮女出宮采辦,你扮成宮女出去,我會讓哥哥那邊的人接應你,你這一陣子就先在他府上暫住。”也許在徐真儀眼中,這個計劃萬無一失,但如果她知道她要躲的人是顧洺,而徐浠早已為他所用,隻稍一查,便能循著找到她。隻能先出宮再說了,去了徐浠大人那邊就和在宮裡沒分彆。錦書作出萬分感激的樣子,應下了。她一夜沒睡,又驚喜又害怕地規劃著今後的去向。一定不能再在京城了,聽聞順著東邊的海駛船三日,便能到一座太平的漁島上。那裡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沒有硝煙,沒有重負。到時候她可以開一間小客棧,汀雨後廚幫忙,小查子招呼客人。攢幾年的錢給小查子找一個善良的姑娘,一起作伴,然後給汀雨置辦一套嫁妝。而她,就專心做個老板娘,忙碌卻開心著。也許哪天,珈華和徐真儀她們會不辭萬裡,過來她的客棧住上幾日,她一定會大擺宴席,跟她們醉個三天三夜……想著想著,她睡著了。夢裡全是她想的模樣,真好。鎮壓慕國軍隊的虎狼之師,班師回朝。小查子把戰情形容得眉飛色舞,仿佛親身參與了作戰一樣。可錦書心中卻惴惴不安。總覺得他們回朝之路近一步,她的出宮計劃就凶險一分。她無法再去和雯妃、珈華好好道彆,將寫好的信給徐真儀代為轉交。一天天掐算著自己出宮的日子。嵇琴操掂著手中的一袋銀子,仰天大笑:“我如同行屍走肉般地活著,要這身外之物乾嘛?”錦書把她的手合攏,“你放心,這北苑今後會挪作他用,我已在給雯妃娘娘的信中舉薦你去睦春宮,教珈華公主琴棋書畫。藥物能慢慢治好你的病,不用擔心偶會發作。”嵇琴操把銀子還給她,“我有手有腳,又長你許多,有什麼臉拿你給的銀子?你好生出宮去,我會聽你的話,在宮裡好好活下去的。”“你救過我,這份恩情就遠不是用銀子可以衡量的。你我相識一場,也沒有什麼好留給你作紀念的。”“你出宮後,日子不會比我好過,你收回去,你們三個人,比我更需要銀子。”嵇琴操眼中堅定不容反駁。錦書鬆口,“好吧,跟你客氣真是浪費時間。”嵇琴操笑聲爽朗,“這要放二十年前,我可要跟你矯揉造作上半天的。那時候,是個女人都討厭我。”“所以你也提醒了我,做作的女人就是這樣的下場。”嵇琴操滿不在乎地一笑,看著她,“你什麼時候走?”錦書撿起落在桌上的一片落葉,沉聲道:“明天。”“好,走了以後,就再也彆回來。”“天高任鳥飛,活了十八載,我終於可以去找自己的天了。”錦書一夜都沒闔眼,在包袱邊支著頭,坐了一宿,眼睛死死地盯著包袱上的花紋,感受在宮裡的最後一個晚上。天一亮,汀雨便來為她換上宮女的衣服,“小主,喝口水,我們就去徐昭儀那兒了。”錦書突然覺得,這漫長的宮中時光恍如一夢,現在,終於到了脫離夢境的時候。她自私到隻想對汀雨和小查子負責。不惜舍下和防風子衿的情誼,辜負了雯妃和珈華的照顧。還有,顧洺……他也許會成為今後人生中,某個秋雨夜裡偶爾會想起的人。他說話的樣子,他不為人知的一麵,都深深烙印在她心裡。但那張麵孔會慢慢隨著秋雨衝刷,她可以試著忘了他的。她已經預測到了他的未來,和即將要做的事,所以才會離開得義無反顧。穿戴完畢後,小查子在外敲門焦急地喊:“小主,不好了,大司馬行軍比預期早了三日,已經……”“已經什麼!咳……”錦書驚得一口氣卡在喉間,說完便被自己咳到,捂住胸口猛咳嗽。“已經圍住乾合殿了……”錦書大口喘著氣,腦中飛速運轉。顧洺,你果然是天之驕子,永遠殺人一個措手不及!汀雨帶著哭腔問:“小主,現在我們該怎麼辦?”“逃!”錦書不假思索地隻說出一個字。如今正大光明出去是不可能了,隻有見縫插針才有獲得自由的可能。“逃?我們往哪兒逃?外麵現在都是大司馬的軍隊,他已經把宮裡圍個水泄不通了。”汀雨說。“反正我們生死都跟著小主就對了,今天就是爬也要爬出宮去,我都已經忘記宮外的月亮是什麼樣兒了。”小查子倒心胸豁達,並無哀色。錦書看著他們,冷靜地開口道:“我們從北苑後的宮牆出去。”她將防風子衿贈她的腰刀藏在身上,帶著他們二人翻出了北苑。此時宮中的人早已四散逃走,看守的侍衛也不知去向。聽到遠處鎧甲凜凜作響的聲音,他們三人忙壓低身子,隱藏到牆後。錦書心中苦笑,當時顧洺還帶她去過圍獵,她立於列陣前,沾著他的光,虎狼之師對她畢恭畢敬。可現在,她就像躲著貓的老鼠。等到腳步聲過去後,三人跑到北苑通往宮外的那扇宮門。“小主,你看……”汀雨扯了扯錦書的袖子,不敢再向前一步。錦書順著她驚恐的視線看去,宮門前屍橫遍野,有守衛皇宮抵抗的侍衛,也有慌亂間想從這兒出逃的宮人。他們麵色血汙,死狀極慘,那些未闔上雙眼的屍體甚至瞪著他們,森然可怖。錦書狠狠咬住嘴唇,顧洺,這就是你的抱負嗎?錦書走過去,撕下袖子上的一塊布料,蓋在一個年紀還很小的宮女臉上。來不及去悲傷和哀悼,轉身捂住汀雨的眼睛。“往前走,不要看,我們馬上就能出宮了。”汀雨在她沉著的引導下,抖若篩糠,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無意中鞋尖蹭過一旁僵硬的屍體,渾身一涼,忍住了喉嚨裡呼之欲出的尖叫。錦書爬上牆,伸手把汀雨拉了上來,等她向小查子再伸出手時,遠處的士兵再次出現,身披黑色戰甲,如同從地獄裡爬出來的修羅,朝這邊大吼一聲。小查子的手與她指尖一碰,立時縮了回去,清瘦的臉上蒙上從未有過的絕望。“小主,我走不了了。”“不——你快上來快上來!我拉著你!”錦書喊得撕心裂肺,手在半空中揮舞,想去抓住他,可是他單薄的身子就像飄浮在風中的野草,自知暴風雨過後,整個世界都會被淹沒,所以不再殊死抵抗。她的尾音還在空氣中顫抖,那銀色的利刃就從小查子的身體裡,穿膛而過。鮮紅的血液從他的口中、身體中間噴湧而出,望向她的臉龐綻出最後一絲微笑,口型微張吐露兩個字。快走。汀雨失聲尖叫,血腥味衝鼻而來,她乾嘔了幾聲,才發現悲從中來,小查子已經和屍橫遍野的背景,融為一體了。一滴清淚滴在手背,錦書還保持著向下拉人的動作,她如墨般的眼底沁出仇恨的血絲,迸發出全身力氣撲向那個戴黑色麵具的士兵。可實力相差懸殊,她哪是長期習武之人的對手?她被一把掀翻在地,後背的骨骼四分五裂般疼痛。“小主——”她已經聽不見汀雨在宮牆上的痛呼,腦子裡一片嗡嗡,背上快速的滲血讓她的身體慢慢冷卻。她頭偏向一邊,看著已經失去血色小查子,哽咽到渾身抽搐。傻瓜,不能帶你回家了。這天下在一夕之間,逆轉乾坤。文武百官這才發現,原來他們都上了顧洺的當,慕國起兵是假的,調走京城的軍隊才是真的。舊朝大勢已去,加之顧洺在朝中的黨羽在這一刻站出來,大喊“擁立新帝”,餘下的人莫敢多言。識時務者為俊傑,可今後的日子應是人人自危。換掉一個昏君,對他們來說,意味著安逸日子的結束。從顧洺逼宮的手段來看,他的鐵血統治才剛剛開始,大臣們如履薄冰的官場之路,道阻且長。可令所有人瞠目結舌的是,顧洺在走進乾合殿後,身邊的人傳了一句話,離龍椅隻有一步之遙的他麵色一沉,轉身就撇下了殿中所有人,消失在他們目光的簇擁裡。再後來,他竟抱著一個滿身血汙的女子回到府中。那一天,宮裡所有的太醫都被叫到了大司馬府。文進聽說這件事後,問赤卜勒,顧洺的登基儀式何時操辦,新皇登基,寢宮又該如何布置,有沒有交代過?可赤卜勒也無法回答。他還沉浸在顧洺心痛和恨意交織的眼神中。從顧洺得知,有人在宮牆邊上抓住一個,拚死也要逃跑的宮女後,他所有的節奏都亂了。身上的痛楚不及心中的痛楚之萬一,錦書意識清醒,能感受到周遭發生的一切,可是她的背痛到發麻,根本無力反抗。他沉眸如墨,暗芒最終沉入眸底,隻剩下不解和傷痛。“為什麼……阿鯉,為什麼?”錦書紅著眼,眼中的仇恨卻並沒因此減淡,“現在,你滿意了?”顧洺低聲嘶吼,“你寧願冒死,也不願留在我身邊!嶽錦書,你彆想!你這輩子也彆想遊出我的魚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