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荼蘼(1 / 1)

當他得知她懷孕了,隻是囑咐下人們好好照料,便去了戰場。等他回來,她小產的事已經過去一個月了。從那一刻起,她便知道,他是世上最無情的人,可她依舊願意使出渾身解數,討好、獻媚,隻為了再次擁有鮮活的小生命。“方丈還有說什麼嗎?”玉瑚收起信,淡淡問。“方丈說,小公子能投生在夫人腹中,是有福之人,有緣會再來與夫人相會。”夏兒轉述給她。玉瑚自嘲一笑,“但願吧。”她正要起身,卻見十步遠處一個熟悉又刺目的身影,輕盈翩然,走進了顧洺的書房。她心中震了一下,連呼吸都快忘了。“夫人怎麼了?”夏兒困惑地問。“你看見沒……她怎麼在這兒?那個女人不是應該在北苑嗎?”玉瑚驚疑地抓住夏兒胳膊,滿腹疑問。夏兒上前幾步張望,“她去了大人書房,難道他們真的……”玉瑚突然感覺被人掐住了脈搏,她以為錦書上次和顧洺鬨掰後,二人不會再有牽扯,可沒想到,即便她無視身份對顧洺發怒,他依然會去尋她。玉瑚可以忍受自己無能,得不到顧洺的心,因為彆人也得不到。可現在證明,她全想錯了!她步履輕悄地走到書房門邊,看到顧洺正貼在錦書的耳畔言語,姿態極為親昵。她嚇得轉過身,後背緊緊貼住門邊。縱然他們有一萬個膽子,後宮中人與大臣私下會麵,被發現是要殺頭的!顧洺湊近了看“錦書”的耳垂,有些不滿地皺眉。“錦書”敏銳地察覺到他的內心變化,連忙跪下請罪。他長身挺立,俊臉上掛著冷冷的苛責,低沉道:“阿鯉的耳後有一顆痣。”“錦書”如履薄冰,應聲道:“是,屬下一定補上。”顧洺淡淡看她一眼,“起來吧。”有了他的赦令,她方敢站起來,可始終低著頭,懾於他目光的直視。“秋漓,我會慢慢告訴你,她的言行舉止。既然要成為她的影子,你不止容貌要與她一樣,神情動態,都要一般無二。”顧洺的語氣沒有一絲起伏。秋漓沒有半分猶豫,“是!”“她愛吃的東西,你要學會習慣。她不喜歡的、害怕的,你也要在遇到時有相應的反應。這些隨著日子越來越長,我會慢慢告訴你。你要記住,我不是你真正的主人,她才是。”“可是大人,如果你和她意見相左,我該聽誰的呢?”秋漓的聲音亦是和顧洺一樣的冰冷,她已經在學著模仿錦書眼中的靈動鮮活,可目前還隻是外表一樣的她,仍像個沒有靈魂的提線木偶,隻聽從顧洺的安排。顧洺動了動嘴唇,心中一思索,再次開口:“聽她的。我花心力培養你,便是想將你送給她,讓她無論處於何種境地,都能多一條命。”“是!屬下誓死效忠大人,和她。”顧洺點點頭,“你先退下吧。”“是!”秋漓眼中沒有任何情緒,無聲地揭下臉上的人皮麵具,離開了。“出來吧,聽了這麼久也難為你了。”她走後,顧洺高聲對著書房的門後喊道,其實從玉瑚一路跟來開始,顧洺就知道她一直在偷聽了。玉瑚這次也不畏懼,大大方方地從門後走出,眼神複雜地注視著顧洺。“大人,玉瑚越來越看不懂您了。”顧洺有些疲倦,後背緩緩靠上椅背,兩條修長的腿交疊在桌前,與其說是慵懶不如說是對解釋的不耐煩。“你無需看懂我。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心中的城牆無聲崩塌,她殘存的最後一點幻想,也隨著簌簌的塵埃,從城牆上剝落。玉瑚紅著眼,望著這個她崇拜、愛慕、倚靠的男人,他冷漠的臉,顯得她無比愚蠢。“玉瑚想要什麼,大人知道嗎?”顧洺輕抿薄唇,似笑非笑道:“彆以為我看不懂你們後院的心思。假模假式地耍點心機,彼此爭寵,無非就是想降低我的防範,誤以為你們隻是一群無知無謀的女人。朝堂上想除掉我或攀附我的人太多,這些年送各式各樣的美人到我府裡,卻還是摸不到我的口味。”玉瑚眼中噙著淚,卻咬牙忍著不讓它落下來,“大人總是那麼自信,以為一切都在你掌握中……”“玉瑚,這個根本不用想,你們懷的是同一個目的。”“大人覺得,一世的榮華富貴便是我所求的,你把我看得太世俗。我隻有一句話想問你。”顧洺劍眉輕挑,神態自若道:“問吧。”玉瑚再不躲避他的鋒芒,聲如玉石擲地,“我的小產,和大人有沒有關係?”顧洺指腹摩挲著扳指,聽到她的話後動作一頓,繼而勾唇淡淡一笑,“女人總愛胡思亂想。”玉瑚半信半疑地看著他,“大人?”顧洺抬眸,隻一眼就仿佛能穿透人心,擊碎偽裝。玉瑚被他看得不自在,氣餒地低下頭。“醫官早就把對你的診斷彙報給我了,你以為我是打完仗回來才知道的嗎?”顧洺心中猶豫了一下,可想到這世道待她確實太過殘忍,於是將封存心底好多年的秘密說出。“醫官發現,胎位不正,若是再縱容胎兒發育下去,到了臨盆時你就要去鬼門關了。是我下令,偷偷換了你的藥,讓胎兒離開母體。你的心思瞞不過我,我知道,你想再要個孩子。”玉瑚驚愕得說不出話,原來,他什麼都知道!“那也是你的孩子!哪怕你不愛我,我也從沒有為了父兄出賣過你。我已經徹底愛上了你!我的孩子將來可以不繼承你任何東西,可他有降生的權利!”她知道真相後哭得撕心裂肺,第一次將多年來埋在心裡的委屈,傾倒在他麵前。“他活不了的,在你肚子裡多待幾個月的代價就是,你們兩個都得死。我權衡過,所以才會有這個決定,所以才會讓你‘獨寵’,把後院大權都交給你。玉瑚,這都是命,我也不曾虧欠你。”顧洺麵不改色。如果他愛她,他就不會說出這麼涼薄的話。如果他愛她,他會抱著她一起傷心難過,關於孩子的每一句過往,都會心痛得難以開口。可是沒有如果,玉瑚清楚地知道,她等待的永遠不會實現了。當他攤牌後,說出所有真相以後,她的一生就已經結束了。她才二十三歲啊……“大人——大人既然知道我想要什麼,看在我已經這麼卑微的份上,就滿足我這個願望吧!以後我會走得遠遠的,不管你身邊有什麼女人,我都隻過自己的日子!好不好?”她像突然攥住一根救命稻草,跪下來哭求顧洺。她知道錦書遲早會來到他身邊的,她願意讓位,可她隻是想要一個度過餘生的期冀。顧洺眼中罕見地出現一絲憐憫,他彎下腰去扶她,一如她入府那日,初初相見,一切還那麼美好,恍如昨日……可轉眼已是滄海桑田。“我會找一個健康的孩子過繼給你,但是,你的身體,已經不可能再有孕了。”轟地一聲,她的城牆倒了,天也塌了……緊攥著他衣擺的手,一點一點鬆開、滑落,她的眼中沒有聚焦,像個懵懂不知事的孩子,思考著自己的一生。他後來說的什麼話,她都沒有聽見,也忘了自己是怎麼回去的。他終究不會感同身受。玉瑚翻出床底下皮箱裡的嬰孩小衣,嚎啕大哭。顧洺吩咐後廚,做了些她平日愛吃的點心送去。他山巒般的唇緊抿。世間的愛本就是不可勉強的,他也因為她們失去了去選擇一個人愛的機會,以至於他都快忘了自己也具備愛一個人的能力。他把所有的愛都傾注給一個人,何嘗不是對曾經的自己的補償?防風子衿倚靠在梨樹下,風過落英簌簌,純白勝雪,降落在他的肩頭。青奴守著一壺茶,默不作聲地看向他,在梨樹下自成一幅畫,玉樹臨風說的就是公子這樣的人吧。“天欲雪,花事了。”青奴笑而不語,將一枚青橘浸入燙好的水,片刻就散出了茶味兒。他是陪伴防風子衿最久的人,最是迎合防風子衿安靜的性子,這也是當初皇妃選他的理由。不知皇妃可曾會想到,這條原則被一個小女子打破了,公子不喜言,卻喜她的熱鬨。有了她的離宮,才算是活過來的離宮。防風子衿拂落肩頭的梨花,淡淡道:“阿述的軍隊此時應已與雋國軍隊碰上,顧洺攻進皇宮的日子,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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