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獄卒麵無表情回過頭,“善意”地提醒道:“李大人,直呼大司馬名諱是為不敬。”顧洺走進隔離區,越過李原時送了他一句,“你看,他都知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可惜你一把年紀了還沒懂。”李原大聲喊道:“你想對刺客做什麼!”“嗬,當然是帶走。”“你無權這麼做!”顧洺訕笑,示下道:“把刑部的文書拿給李大人看,免得到時候又說我暗通敵國。”李原自以為這是一個天衣無縫的局,不求撼動顧洺,至少能名正言順削他兵權,有了皇上配合,會更加順暢。徐真儀的哥哥徐浠在吏部任職,因著上次借銀兩渡過給皇後操辦後事這一人情,徐家已經可謂是顧洺的人,皆可為他調用。若是早幾年,想要拿到文書確實需要一點手腳,一來一去耗費時間,不過現在徐浠因妹妹得寵被提拔,職權範圍也加大了。顧洺從地牢出來,一身陰鷙,怕就是連牛鬼蛇神都不敢近身。“顧洺!”一個清亮悅耳的聲音從側身傳來,顧洺回過頭,望著那個有幾分麵熟的小姑娘。他還來不及收起自己冷酷的氣場,卻讓她胸口的小鹿愈發亂撞不止。“你……”顧洺困惑,他認識她嗎?手不禁摸到了劍穗,他想起來了,“微臣見過珈華公主。”珈華繼中秋後第一次見到顧洺,喜出望外,“平身吧!”顧洺見她身後並無錦書,遂放下心來,“地牢汙濁,公主何故在此?”珈華語氣輕快,“本和我的小姐妹玩躲貓貓,可我每次都輸,所以這次想作弊,誰知就跑到這裡來了。”顧洺猜想,她說的小姐妹應該就是錦書。“你小姐妹這麼厲害嗎?皇宮這麼大,每次都能找到你?”“皇宮這麼大,可我們也不是哪裡都可以去呀!她呀,算是個宮裡的黑戶,不想讓彆人發現,所以我們隻能在睦春宮裡轉悠,頂多再加上徐昭儀那兒。”“那是不是她躲起來,你就找不到了?”珈華愁眉苦臉道:“是啊……她都能爬到梁上,就看著我在下麵找啊找,連聲都不出的!”顧洺不禁嘴角上勾,突然有了畫麵。“那個……我給你寫的信,你都收到了嗎?”珈華含羞低頭問道。“承蒙公主抬愛,隻可惜我不能回信,怕有損公主清譽。”顧洺恭敬道。“清譽什麼的,就太嚴重了。隻是探討詩詞,大司馬你說是吧?”珈華聽出了他的回避,不過內心坦蕩,也無需自尋煩惱。顧洺倒是很欣賞她的直率,錦書身邊有她這樣的玩伴,遠離那些心機造作,他也就放心了。“公主說得極是,微臣對詩詞造詣不及您深厚,還望公主能不吝賜教。”“大司馬謙虛了。”朔北的刺客被帶到顧洺城外的一間院落,郎中療傷後著他靜養。若薇合上門,不解地問道:“大人為何不殺他,反而待他如賓客?”“你去過朔北嗎?”顧洺問。“沒有。”“你懂朔北的語言嗎?”“不懂。”“那朔北的地形你知道多少呢?”“除了在地圖和沙盤上所見,深入腹地知之甚少。”顧洺深吸了一口氣,“朔北人遊牧,軍隊在荒無人煙的北境遊走支援靈敏,王帳難尋,我帶兵與他們交戰,時有迷路。如果有一個向導,且了解朔北人作戰方式,生活習性,那我的虎狼之師才有用武之地。”若薇大叫:“不錯!我們的騎兵在荒漠即便驍勇,也隻能發揮五六成,如果能十成十地發揮,入朔北如入無人之境!”顧洺沉著道:“所以要善待他,奉他為我帳下的軍事。不僅要讓他知道,跟我比跟朔北王是更好的選擇,還要讓他能施展自己未能實現的抱負。”“大人深謀遠慮,屬下實在佩服!”“你每隔兩日來巡一次,他缺什麼什麼都叫人立刻去辦。三年內,我要朔北成為雋國的附屬國。”珈華親自照著從徐真儀那裡借來的醫術,將刀蓮熬進藥裡,不敢有一絲怠慢。徐真儀和錦書在一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藥罐,如果眼神能點火的話,估計藥不出片刻就能煎好了。“曾聽聞刀蓮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可實物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徐真儀感歎。“花瓣如刀泣血,一株價值連城。”錦書呢喃,心中想的卻是,防風子衿用自己的性命安危換來的,隻怕這傷口被刀刃寒氣侵入,日後即便痊愈也會留下病根。“錦書,沒想到你還與慕國公子有交情,真令我大開眼界。”徐真儀讚歎不已地看著錦書。居深宮一隅,卻能結交到大司馬、慕國公子這樣的人物,實在是個奇女子。不過轉而一想,她看著雖嬌小柔弱,畏縮避世,骨子裡卻有一股狠勁和魄力,隻是她隱藏得實在太好了。若不是親眼見過,連她都要被騙過去。“都是……誤打誤撞,我的際遇能活下來已經是萬幸……”珈華將煎好的藥小心翼翼端給汀雨,對錦書道:“母妃身上並無刀劍致命傷,所以依照醫書上隻用了半株,如果能大好,則還剩餘半株。”錦書愣了一下,“一株竟然還能分兩次用?”“不錯。那半株不如你繼續留著吧。”錦書接過木匣子,打開往裡看了一眼,“那,我去還給防風子衿。”徐真儀聞言,勸阻道:“錦書,你還是自己留著。”錦書麵色遲疑,珈華也一改平日的嬉笑,對她認真地點點頭。“這是他……他的東西。”錦書還未告訴他們,防風子衿的刀蓮是皇帝私藏的,是他用刀傷換來的。徐真儀看出她的為難,“以你目前的身份,日後若落入困境,再想要此等寶貝,就沒有機會了。即便是再向慕國公子開一次口,心裡也會再受一次煎熬。不如先留著這半株刀蓮,日後他需要時,你可以隨時奉上。但你的身體你的性命,也一樣很珍貴。”錦書覺得手中的木匣子分外燙手,“他見識廣博,醫書上寫的隻需半株刀蓮入藥,他又豈會不知?”徐真儀按住她撫在木匣子上的手,輕聲慰道:“我們都知你心地善良,但是錦書,女人存於這世道,不能隻靠純良善心。你要善於利用你天真的外表,讓彆人相信你是不知者無罪,彆人才肯幫你。太精通人情、巧於世故的人,自以為絕頂聰明,其實隻會讓自己孤立無援。刀蓮隻是暫存在你這兒,你所做的事並無背於良心。”錦書知道,徐真儀這樣勸阻她,有自己的私心,同時也是為自己留了一條路。但她說的話確實有道理,她很聰明,戳到了她心底最深處的訴求。自保。錦書不再推辭,或許未來,她會感謝自己今天的這個決定。她心中有愧,改日晨起,就先去離宮看望防風子衿。見汀雨貪睡還沒起來,便不叫她。反正也就去去就回的事,這麼些年了,她自己也能照顧自己,從沒把汀雨他們當成侍候自己的下人,畢竟她夢裡,就能和青奴雙宿雙飛了,就成全她吧。結果剛出門,就有一個小宮女從自己麵前一閃而過,錦書還沒看清她的樣子,手裡就多出了一張字條。她一臉懵地打開字條,上麵寫著:雅望亭速見。雅望亭不在後宮範圍內,而是在議政廳邊上的園子裡,平時官員們上朝或者進宮議事,都會在雅望亭小作歇息。遞字條的人會是誰呢?引她至雅望亭,萬一正好有官員在那邊,後宮女眷這麼大地方不走,偏走到前麵來,饒是誰都會覺得有失體統。不會是顧洺吧?可他那麼雷厲風行的人,想要見她一麵,隻會直接出現在她麵前,或者寧可找個由頭說她犯事了然後提到他麵前,何必拐彎抹角?一點不像他的風格。去,錦書是不可能傻到彆人寫哪裡她就去哪裡的,不過她還是想知道那人為什麼要將自己引到那裡。想了想,決定回屋換一身裝扮再前往。既然她總是穿著宦官服去離宮,今日就換成女裝吧。錦書找珈華解釋了一番,借了她最名貴的一件披風,用平日裡都不敢戴的碧玉簪加以點綴,乍一看都會以為是公主,或誤闖宮禁的名門小姐。越是引起彆人的注意,越降低彆人可能對自己下手的幾率。這宮中認識錦書的人本來就少,見她錦衣麗妝款款行走,雖辨彆不出身份,卻都不敢怠慢。一套狐假虎威的做派,倒是唬住了所有人。她不得不感歎,人靠衣裝,這些身外之物帶來的便利真是令她飄飄然啊!錦書如約而至雅望亭,湖麵上的風徐徐吹來,臉頰微涼,她“噝”了一聲,用帽兜將頭罩住禦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