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好人還是壞人?有人愛他真切,有人恨他入骨。以前人人說他是浴血惡魔,可她也見到過他內心柔軟的時候。想起在織染司,他近在咫尺的臉,錦書的心跳開始不聽使喚。糟糕!難道這就是汀雨說的,惦記?“怎麼了,在想什麼?”“沒,沒什麼,隻是覺得好深奧……”防風子衿早已捕捉到她眼底的失措,卻裝作不知道,“以後就會懂的。若是遇到看不穿的人,你告訴我,我來幫你分析便可。”錦書吃了一塊桂花糕,穩定下心緒。“你知道刀蓮嗎?”她問。防風子衿一怔,“你怎麼突然問這個?”錦書歎了一口氣,“雯妃娘娘的病隻有刀蓮可救治,她於我有大恩,沒她我活不到今天。但刀蓮在宮中隻有一株,且皇上一定不願意給雯妃,所以我決定用偷。”防風子衿無可奈何地一笑,端詳著她,“那你先說說你的計劃。”錦書兩手一攤,“我的計劃已經被自己否決了。”“刀蓮素來由皇帝自己保存,你可能不知道,幾十年間和你有一樣想法的人不少,現在都在天牢裡頭待著。”“啊……那豈不是一點希望都沒了。”錦書哀歎。防風子衿柔聲安慰道:“那也不能就此定論,隻是這辦法不是一時半會兒就想出來的。”“要不我去雇一個武林高手吧?”“你隻會白白被騙了銀子。”他笑了。錦書頓時心如死灰。“你放心,兩天後我就能幫你想到辦法,相信我。”錦書眼眸中乍現亮光,猶如仰望一尊神像般看著他,“真的嗎?”防風子衿笑吟吟地點頭,胸中已有十足的把握。在錦書眼中,防風子衿不是那種會說大話的人,他雖被囚於皇宮,卻有諸多見識,知曉許多宮廷秘聞,那他有信心,她還有什麼理由不相信他呢?中秋佳節,群臣入宮赴宴朝賀,望月台上笙歌繚繞,扮成嫦娥的舞姬在輕煙間曼舞,讓人分辨不出是人是仙,好生新鮮。宮裡的人長年隻守著自己的位分,行事多有拘束,看來看去也就與自己相近的幾十號人,所以每當宮中擺宴,大家就格外興奮,因為終於可以見到外麵的人了。朝中大臣,並不全是酸腐的老頭子,每年科舉,都會有一批青年才俊湧入朝廷,所以宮女作為宮裡最龐大的一個團體,在這時就可以一飽眼福。而中秋佳宴又是所有宴裡麵管製最鬆的,甚至很多得臉的宮人會被特批出宮和家人團圓。所以很多姿容出眾的宮女就會抓住這個機會,在那些年輕官員或世家子弟麵前露臉,若是運氣好,也不是沒有一舉擺脫奴婢身份的先例。錦書萬般無奈被珈華拉來了宮門前的城樓上,她扮成小宦官以照顧公主的名義一直不離她左右。“咦,都走了一波了,顧洺什麼時候來呀?”珈華撅著小嘴,望向宮外的眼神充滿迫切,脖子都快望斷了。錦書無法理解,“大司馬和你父皇是死對頭,你怎麼就把他當成偶像了呢?”“我當然知道他們不對付,但要是顧洺能成為駙馬,那我不是解決了雋國的一大難題?”珈華得意於自己兩全其美的辦法,在她心裡,所有事都那麼簡單。錦書欲哭無淚,珈華長大得特彆快,也不知她是什麼時候開始關心起顧洺的一些事了,還跟她打聽曾經去大司馬府發生的種種,通過隻字片語就斷定顧洺是她未來的駙馬。雖然……她確實是到了懷春的年紀,但錦書並不認為顧洺是適合懷春的對象!“來了!”錦書被珈華激動又壓抑的尖叫嚇了一跳,猶豫地往城樓下看了一眼。顧洺騎著高頭大馬,一身藏青官服襯得他更加挺拔沉穩,氣質冷峻。他一出現,城樓上就免不了竊竊私語,尤其是來自於女官的。隻見他目不斜視,就快過宮門的時候,也不知是被施了什麼法,驀然一抬頭,恰好與錦書張望的目光對上。錦書心中一悸,像做賊被發現似的忙低下頭。顧洺嘴角扯了扯。嘴上說著不進取,卻偷偷跑來看本大人。珈華掐了錦書一把,幾欲喜極而泣,“錦書,你看見了嗎?他剛才一下就找到了我的位置,還看我了!他不會嫌我小的對不對!”錦書嗯嗯啊啊地敷衍著,手不由自主摸向袖中的劍穗。忽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她一拍自己腦袋。“如果他喜歡你,然後你們倆有了婚約,那由他開口問你父皇要刀蓮,比你開口要強上一百倍啊!”珈華愣了一瞬,“對,我怎麼沒想到!”“嗯,就算沒有刀蓮,他身為大司馬,也一定有宮裡沒有的秘方,或許能救雯妃娘娘。”二人頓時覺得世界很美好,錦書差點忘了自己還扮演著小宦官,就去挽珈華了。“錦書,你快想想,怎麼樣才能讓他一眼就記住我呢?”珈華白裡透粉的臉上神采煥發。“唱歌?跳舞?”“不行不行。”珈華一口就否定了,“太俗了,後宮那些女人為搏父皇的歡心,在這上麵用儘了心思,可通常父皇隻當一時新鮮,與戲子無異。我身為公主,若不能以詩書禮樂顯於人前,便是失了皇家顏麵。”錦書尬笑,“小小年紀,還一套套地呢。”“那可不,母妃一直教我這些。”“你母妃教你的都是怎樣當一個公主,那有沒有教你怎樣讓一個男人愛上自己?”珈華睜大眼睛看著她,靜候她的下文。可她卻說:“你彆看我,我自己都沒被教會過。”“主動愛一個人,會不被珍惜嗎?母妃說,女孩子要矜持,可喜歡和愛是藏不住的。”錦書撥弄著腰帶,“要是藏住了才叫憋屈呢。主動愛一個人,可能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吧。”“那你說,我與他書信往來如何?讓他一點點了解我。今天我先主動去找他,讓他先知道我的樣子。”“可以啊,你善於詩詞,會讓他對你刮目相看的。”錦書言語稍作停頓,半晌,取出袖子裡的劍穗,遞給珈華,“第一次見麵總要有些表示,這樣下次他也會還你一樣信物。剛好我跟著汀雨做了一個劍穗,東西雖是臨時的,但也總比沒有要好。”這樣,就能避免見到他了。錦書在心中說。珈華卻喜出望外,“謝謝你,錦書!讓我想想到時候該怎麼跟他介紹我。”望月樓太過熱鬨,登高矚目,錦書認為那都不適合自己。她就應該在宮牆偏僻的角落裡,細數時光,反正看的都是一樣的月亮。而那一處的望月樓,宴席開場,美酒開始喝熱乎起來了。看似一片太平祥和,不同的皮囊之下隱藏著各自心思。懦弱昏庸的皇帝,接受著群臣的祝福,可他其實還沒從痛失發妻的悲傷中走出來。官階高的人,早早就已站好隊,買定離手。官階低的人,看破了朝政局勢,隨時準備全身而退。所謂衣冠楚楚,心懷鬼胎,說的大約就是這種場麵。令皇帝感到奇怪的是,顧洺的心腹大將,赤卜勒和楊傲都沒有來赴宴。再看看顧洺,神色如常地與身邊人交談,並無異常。顧洺是個可敬可畏的對手,皇帝再傻也隱約覺出有所不對,卻又摸不透顧洺的動作。借著更衣的時刻,他喚李原入殿。“皇上覺得,此時就是捉拿顧洺的好時機?”李原眉心緊蹙,隱隱不安。“今日特殊,朕猜想赤卜勒和楊傲都回家團圓去了,顧洺失了左膀右臂,又沒有防備,此時下手,機會更大。”皇帝眼中出現罕有的神采,但在李原看來,這個想法蠢笨至極。他深吸了一口氣,耐著心分析,“皇上,恕微臣直言,京城一半以上的官員今日都在宮中赴宴,您要是突然捉拿顧洺,總要有個由頭,百官出宮後對今日之事的流傳,定會有成千上萬個版本,到時候百姓們該怎麼議論您?”“愛卿的意思是,隻要師出有名,就可以甕中捉鱉?”皇帝神情嚴肅,他對捉拿顧洺亟不可待,顧洺一日逍遙自在,他就一天睡不了安穩覺。李原一口氣噎住。上次要不是那個小宦官通風報信,他們丟失了一次捉拿顧洺的最好機會,現在哪裡還有這麼多煩惱?“皇上——皇上——”殿外忽然傳來淒厲的叫喊聲。李原上前一步,“何事慌慌張張!皇上正在殿內與我商議要事。”“不好了!宴席上出現刺客,現在直奔這兒來了!”皇帝駭然身軀一震,李原正準備說讓他先避一避,殿外又來人通報。“皇上——慕國皇子在院中遇刺,瞧著形勢怕難保一命啊!”皇帝焦頭爛額,大聲傳令:“快派太醫去啊!他萬萬不能有事,不然和慕國將開戰在即!”門外的聲音明顯為難,“太醫也在宴上,早就逃得不知去向了。”皇帝恍然失神,重重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