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書離開院子時，防風子衿吩咐青奴，將她親自送回睦春宮。錦書覺得多餘，反正來來回回也走那麼多趟了，這宮裡難道還會迷路不成。惹得在門口收花盆的汀雨，看到青奴後芳心蕩漾，眼睛都直了。人走後，拉著錦書一個勁地問，這是哪宮的人，這宮裡竟然除了皇上和侍衛，還有這麼俊俏的少年。“他是離宮裡當差的，人家可是正兒八經的男人，長得白那是天生的。”汀雨追問道：“那他好相與嗎？他的主子好相與嗎？”“我怎麼知道他好不好相與，我又沒和他說過話，哦，對了，他是啞巴，嗯……你深慎重考慮。”“啊——”汀雨失落地癟下來，“這麼好的容貌卻不會說話，可我是個話癆啊！”錦書扯動了下麵部的肌肉，乾著嗓子說：“說得好像彆人一定看上你了一樣。”汀雨諂媚地搖著錦書的手臂，“小主——你下次去離宮，幫我問問他嘛，剛才那一麵，對我印象如何？還有，他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呢？”“咦，萬一喜歡男孩子呢？”錦書脫口而出。“小主！”汀雨一臉委屈，“那我就女扮男裝！”錦書噓了聲，“沒出息。”離宮門前還留著燈，青奴進去後，悄悄把燈吹滅了。“怎麼樣，發現什麼了嗎？”青奴白淨的臉沒有任何表情，用手語表達出了想說的話。殿下，護送錦書姑娘回去的路上，我發現有三個人在盯著我們，他們來自不同的方向。防風子衿的神情隱在熏籠細白縹緲的煙後，神秘而深沉，看不真切他是笑了一下還是為難。藉藉無名的後宮小女子，竟然能得三方關注？一個嶽錦書，怕是能引出許多人。睦春宮的桂花香氣熏人，灑落在地，一院子密集的金黃，看著便心曠神怡。錦書帶著珈華在地上撿桂花，準備製些桂花糕做零嘴。“再釀些桂花酒吧，定是很香！”珈華滿眼星星，興奮地說。“小孩子家家，喝什麼酒！”錦書丟了她一把桂花，敢情她是當雪球扔了。“我都十歲了，不是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小屁孩！喝醉了要被你母妃打的！”“母妃……”珈華瞬間變了臉色。錦書忙安慰道：“雯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你要快快長大照顧她，知道嗎？”“其實我知道有一物，或許能治好母妃的病。我上次在冷宮被那瘋女人挾持的時候，就聽見她嘴裡念叨，‘皇上說過賜我娘刀蓮的，可是崔貴妃小產，那半朵就給了她拿去補身子，害得我娘被病痛折磨而死’。可見，皇上他是有法子救人的。”錦書詫異之餘又有些喪氣，“救人的藥物，卻給他心愛的崔貴妃拿去補身子，可見皇上寧可將這名貴的藥物用在可有可無的事情上，也不願用來救旁人的至親。又如何願意給雯妃娘娘？”“算了，瘋女人說的瘋話，多半也是不能信的。”珈華放棄了。錦書卻說：“她雖然瘋了，但給她留下創傷的事，是不會記錯的。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希望，我們也要試一下！”“你有什麼辦法嗎？”錦書皺著眉沉思了一瞬，“直接去問皇上要，他給的可能性不大，除非偷。”“刀蓮價值連城，絕不會放在禦藥局。如果買通人幫我們偷出來，唉……我們哪來的銀子足夠買通身居大內要職的人呢？”珈華愁容滿麵。錦書寬慰道：“這個我需要先去打聽一番。珈華，你要好好念書，隻有在一眾皇子公主中脫穎而出，你父皇才會重視你。”珈華咬著下唇點點頭。“汀雨，你隨我去織染司看看我們的要的布匹好了沒，一宮的人還等著做冬衣呢。”錦書站起身。“好，織染司的人最勢利，彆的宮給些銀子就做得快，一直拖著我們的。”汀雨拍拍袖子，罵了一句。兩人一路發著牢騷，在織染司外又和管事嬤嬤大眼瞪小眼。青花底、火燒祥雲紋底、明月彆枝驚鵲底的布匹，巨幅撐開晾在太陽下，錦書眼中難掩豔羨之色，在一張煙柳細葉底織緞前停下，留戀地撫摸著上麵的紋路，想象著自己將其披在身上的樣子。可惜這些圖案和質地，隻供給寵妃們，睦春宮用不起這麼好的緞子，年複一年都隻能穿素淨的衣服。其實錦書喜紅，可紅太過紮眼，又違背她偏居一隅的本意。“汀雨，我們要抓緊時間，一會兒還要……”錦書用手斂開眼前的煙柳細葉織緞，乍然入眼的卻是一張桀然傲然的臉，薄唇緊抿，眼中閃爍著寒冰的冷光。顧洺嘴角噙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笑，輕描淡寫地道了句：“小妃子安好。”似一記驚雷在頭頂炸開，錦書失語愣在原地。她揣摩不出他眼底的薄冰是怒是恭維還是常態，眨了眨眼睛卻憋不出一個對應之策。“大司馬……好久不見。”顧洺輕笑了一聲，掀開織緞走近，“好久不見，久到你都快忘了還答應過我什麼吧？”“我……”“你的緩兵之計真是高明，我竟沒想到你是個妃子。”顧洺說話時是笑著的，但傻子也能察覺出他的憤怒。“我，我隻是被擱置下來的秀女，算不上妃子，大司馬還是太高看我了……”錦書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這，就是你出不了宮的原因，你失約的原因。”顧洺語氣冰冷。“對不起啊，可無論在宮裡還是府裡，對我而言都是囚籠，我要是有虧欠你的地方，定會慢慢償還，卻不想受束縛。”錦書仗著這是在宮裡，他不敢真的發怒，於是壯著膽子說。“宮裡很多人都如你這般想，可事實根本由不得你們選擇。阿鯉，你自己都不曉得已經在火尖上走了，如果連自保都難，你還怎麼自由？”“火尖上？”錦書不解地看著他。“上次你助我躲過圍困，你認為幕後的人會不查你嗎？他現在就派人時刻盯著你，一找到機會，你就會在這宮裡消失得無聲無息。你能活到現在，你以為是什麼原因？”顧洺狹長的雙目微眯，露出不屑。“你……也一直盯著我……”“不錯，織染司裡本就到處都是我的人，誰叫你又剛好自己送上門來？”錦書隻覺遍體發涼，心悸地問：“那我該怎麼辦？”顧洺低頭看她，“你現在在求我救你嗎？”錦書咬了下牙，心裡暗罵：這該死的高傲到發黴時時刻刻需要人吹捧他的壞東西！臉上卻露出諂媚之情，“大司馬無所不能，想救我的命還不是動動手指嗎？”顧洺非常享受被她吹捧的這一刻，閉著眼搖頭道：“先看你的表示。”錦書哭喪著臉，說得很委屈的樣子，“您也知道我窮得連得臉的宮女都不如，大司馬您又不是那種貪戀女色之人，我倒是想表示，也入不了您的眼……”顧洺挑眉看完她一番“表演”，心道，本大人的關向來不是那麼好過的，美人計或許還有點用，男人的定力本來就是似是而非的東西。苦肉計就算了。“我知道你最近在學女紅，我的劍還需要一個掛穗。想好了，怎麼做才能配得上我連下十城的劍。”“我做的肯定配不上啊！你能知道我在學，不可能不知道我做得並不好吧，換一個，換一個好不好？”顧洺麵若寒霜，不語。“好吧……”錦書像個癟了氣的球，隻好認了。“八月十五我要進宮，到那時你需做完了。”“嗯，那我的小命就全係在大司馬身上了。”顧洺看了她一眼，剪水明眸無晦無垢，清亮如珠，隻有對他的信任和依賴，他心情忽好轉，劍眉上揚悄然隱現驕傲之色。“你的好姐妹徐昭儀，其實也暗中派人在保護你，想不到她算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宮裡真心不多得，你感激歸感激，自己也要長個心眼。”“徐昭儀？她確實比後宮裡的那些人心地善良得多。其實我是個有福之人，後宮險惡，可我也活到了現在，遇到的都是雯妃娘娘、徐昭儀這麼好的人，還有汀雨和小查子他們，不嫌棄我又窮又笨，儘心儘力地服侍我，”錦書粲然一笑，露出兩排皓齒，“我還有何求呢？”她的笑像陣風似的吹進顧洺的心裡，若無其事地撓了一下又散去。“就因為你遇到的人都太好了，所以你才會不思進取。”顧洺輕輕在她額頭上叩了一下。 錦書特彆想還手，可她沒那個膽子，隻能任由舉起的手，又緩緩放下。“所以你進取一下，就有還手的權力了。”顧洺彎下身揶揄。錦書茫然時，眼中似升騰起氤氳的霧氣，“我就算進取成貴妃也不能還手呀，可以進取什麼呢？”顧洺不著痕跡地笑了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