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瑚穿了一身霞紅色丹雲織錦裙,唇不點而絳紅,麵若桃李,豔襯芳華。她喜氣地走出房門,知道這個時間,顧洺會從這兒路過,她想在他出去前,跟他說上幾句話。從軍營回來後,必又是夜深人靜時。而她花心思在這半個時辰內裝扮自己,隻為了早上這匆匆一眼。隻要她每天都是美美地出現,擁有喜氣的精神麵貌,他的心情也會好很多吧?他……會喜歡我吧?眼前黑影一閃,高大的身軀徑直走過。顧洺就從她麵前略過,連看都沒看一眼,甚至不知道那裡站了一個人。玉瑚啞了一聲,想叫他,但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就這樣望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她的一天才剛開始,可好像就已經結束了。“玉夫人,大人想必是有很急的事情,您……彆太難過了。”侍女夏兒小心翼翼地勸道。玉瑚無力地倚靠在門邊,蒼白如紙,“就算沒有,他的眼裡也沒有我。這世上有那麼多女子想嫁給他,卻不知聲深宅大院裡的日子,有多難熬。”“不是的,您彆想這麼多,大人對您還是很好很好的。”玉瑚依舊自說自話,索性蹲坐在門檻上,“沒有他的愛,在府裡的意義也隻是多一副碗筷。他對我們每個人都很好,但夏兒你不懂,男人隻會跟自己喜歡的人斤斤計較,讓她氣、讓她怨、讓她心有虧欠,最後想忘也忘不掉。”夏兒有些為難,“時間長了,總會有感情吧?我爹和我娘也是拜堂的時候才見著麵,可後來不也好好過日子,感情日益篤厚?”玉瑚恍惚一笑,“剛知道我要被送進府裡的時候,我去打聽了大人的喜好。他見慣了對他百般順從的女子,以他的地位,什麼樣的女人沒有。於是,我矯揉造作、無理胡鬨,終於讓他注意到了我。可他的每一次恩澤,都是為了讓送我進府的人安心,每一次關心,都像是履行必做之事。他看我的眼神,總是飄忽疏遠,哪怕握著我的手,也隻是變成了兩份的冰冷,暖不到誰的心裡。”“玉夫人莫要自怨自艾,府中艱難,那後宮中想必更艱難,隻怕是連命都難保。這樣比起來,咱們倒還算是好的。”玉瑚思索片刻,看著夏兒,隱約覺出有幾分道理。顧洺裹挾著一身冷冽之氣,麵凝寒霜,行走如疾風,走進軍營大帳。座下身被粼粼鐵甲的武將,皆靜默不言,臉色凝重。“全議和了?”顧洺冷聲發問。赤卜勒上前道:“朔北和黎國的求和書遞到乾合宮,全都準了。皇帝還主動與朔北眾國聯盟,我們剛打完勝仗,兄弟們都是頭栓在腰帶上拚殺出來的,他就這麼急著去給彆人先殷勤,這不是把你架在一個左右不是人的位子上嗎?”腦海中一幕幕場景湧現,裔州的浴血廝殺,一紙和書的雲淡風輕。雋國的地理條件,本來就不適宜養出精銳的戰馬,於是顧洺便拿塞北的馬來培育。現在偃旗息鼓,那這些馬都用來看家嗎!顧洺額上青筋突起,隻感覺太陽穴一陣一陣地在跳,良久,他作出一個軍令的手勢,“赤卜勒聽命。”赤卜勒短暫地愣了下,立馬高聲上前:“赤卜勒在!”顧洺逐漸穩定下自己的情緒,語氣沉著:“這個消息必定馬上會傳開,你一定要帶頭穩定軍心,軍人一旦沒有了作戰的信仰,就會懈怠。如發現有人動搖軍心,立斬於軍旗前。”“是!”“皇帝愚笨,以為一紙和約就能維護兩國關係。朔北隻是緩兵之計,等著我們以為相安無事了,突然進攻,那時候雋國毫無準備、軍馬鬆懈,朔北打到京城如入無人之境。而在南邊的黎國等小國,就像是鬣狗,不請自來分一杯羹,雋國則腹背受敵。同意休戰和解,隻會把整個國家都瓦解,哼,這些人真是打得好算盤。”驃騎左使楊傲沉思道:“朔北要的是土地,甚至整個國家,黎國要的是財,如果運氣好,還能分割到幾座城。兩個國家必定是串通過了,等到我們最放鬆的時刻,發起進攻。他們會選什麼時候呢?如果我們一直等那一天,未免太被動了。”“不如我們主動出擊,先把朔北打怕了,他們就不敢來犯!”赤卜勒瞪大眼睛,怒吼道。“不可!”楊傲製止,“在我們看來,和約有貓膩,但在百姓看來,這卻象征著太平盛世。我們不能主動挑起戰鬥,失了民心。”顧洺轉身對著雋國地域圖,沉眸深思後道:“我懷疑他們會在中秋之時行動。八月十五那天,宮裡有盛宴,各地方重要官員全都會趕往京城,所以最強兵力都會集中到京城。那時候全國都在過節,北邊的鎮守就會降低防範。所以我要派出最精銳的部隊去駐紮北疆,保衛那一帶百姓的安寧。”赤卜勒氣得雙臉通紅,“中秋本是闔家團圓之日,這些北蠻夷卻想著入侵,害得我同胞家破人亡!大人,赤卜勒自願為鎮守北疆先鋒!”顧洺讚許地點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楊傲,你也去。”楊傲詫異道:“可是,我們都走了,京城的保衛隻怕會有失妥當。”顧洺笑著搖搖頭,“放心,隻要北邊守住了,京城就不會有事。充其量來幾個刺客,我一人就能擺平。”赤卜勒連連拒絕,“大人,還是讓楊傲陪你留在京城吧,他去了北邊說不定還給我添亂呢,消滅幾個刺客或許能派上用場。”“赤卜勒,你說什麼呢!你彆忘了當初是誰給你打掉那致命一箭!”楊傲不服。“你是我恩人,所以我才不想讓你去北疆冒險嘛!”赤卜勒嘿嘿一笑。“好了。”顧洺呷了一口茶,臉上流露出幾分貴族的慵懶,靠在披掛白虎皮的太師椅上,“要是真有刺客,希望他們的水平不要讓本大人失望,為我鏟除幾個人,也算是行了件善事。”楊傲仍有擔心,“那大人萬事小心,我等接到軍令,立刻回京。”“我的劍再不出鞘,都快鏽了。你們把北邊看好,南邊我會派遣新軍隊過去,曆練一番。都是我親自帶出來的兵,我信得過。”二人見顧洺有十分勝算,便也放心了。“那大人心中已有如此計劃,為何剛才進來時麵色也不太好呢?可是為了那個小公公?”赤卜勒偷笑著調侃。楊傲的丹鳳眼中湧現出興趣,好奇地問:“小公公是誰?”顧洺不自然地冷笑幾聲,“我還真被她給騙了,以為是徐昭儀的侍女。”“沒想到竟然是個小妃子。這下想接她出宮就困難咯。”赤卜勒說。楊傲想了半天,“哦——那個阿鯉姑娘吧?隻聽說過,我都還沒見過呢。好看嗎?”他拄了拄赤卜勒,赤卜勒幸災樂禍道:“看咱們大人生氣那樣,你見過府裡那個女人讓他這麼生氣嗎?”顧洺一個茶盞朝他扔了過去,被他穩穩接過,一臉諂媚地放回了原位。“皇帝的江山我都敢覬覦,況一女人乎!”顧洺眸色淩厲,“赤卜勒,改天我就給你訂兩三門親事,幾個女人一台戲天天愁死你!”“大人饒命啊!末將不說就是了!嘿嘿,大業未成,沒心思找娘們兒!”赤卜勒忙不迭搖手,說得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了。錦書懨懨地,坐下沒半刻鐘就打了五個哈欠。防風子衿看出她今日狀態不佳,“那些可憐的宮人,要是知道還有你這般為他們哀悼,也該瞑目了。”“怪不得人人都愛著高位、權勢,不惜一切也要達成,想乾什麼就乾什麼的欲望。”“其實得到多少,就會相對應失去多少,看自己怎麼衡量。”防風子衿氣定神閒地說道,仿佛沉著對弈,又仿佛隻是嗅著空氣中的桂香。錦書趴在桌子上,“如果我有了權勢,就先全天下搜羅良醫,先治好雯妃娘娘的病,然後,特批珈華不用和親,可以自己選擇如意郎君。哦,對了,想放一批年邁的宮人出宮,宮裡用不著這麼多人服侍,再說了,年紀都能做我姨母奶奶的人來服侍我,我怪不好意思的。還是讓他們晚年在宮外,過幾年自由快活的日子吧。”防風子衿目色溫柔,眼睛彎成一條縫:“這麼多人離了宮,你豈不寂寞?”錦書考慮了一瞬,一本正經道:“我一個人的寂寞,卻成全了這麼多人,百年之後到佛祖麵前,至少也能說上幾句話。”“能享受卻不懂享受的人,下輩子投胎可是要做動物的。”“你又知道了!你無非就是想嚇唬我,我好怕啊,哈——哈——哈”錦書敷衍地乾笑,“我是不會有那麼一天,可以決定彆人去留的。這輩子都不會的。”看她一臉篤定,防風子衿就想逗弄一番,“你怎知不會有,隻是你想不想爭取的事。”“我……”青奴忽然麵帶急色地跑進來,對著他們比了一段手語。防風子衿臉上的表情就沒那麼輕鬆了。錦書疑惑不解地問他:“他在說什麼?”防風子衿沒回她,對青奴道:“就說我病了,已睡下,這幾日五行犯他的衝,隨便什麼理由,總之彆讓他進來見著錦書。”青奴為難地撓了撓頭,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