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鄉音(1 / 1)

錦書斟酌了一番,開口道:“如果一個人,他很樂意你欠他債,錢財、人情,而且希望你欠得越多越好。這是什麼道理?”琴聲輕靈入耳,起承轉合嫋如仙音,防風子衿聞言,倏然一笑,笑中還帶有幾分揶揄。錦書不明白了,“你笑什麼?”“我是笑,倘若這個人是女的,倒也罷了,玩弄心計而已。若是個男的,你就完了。”“完了?完了是什麼意思!?”錦書苦著臉問。“他會用儘一切辦法,勿讓你們之間的聯係斬斷,你永遠做不到和他的兩清,糾纏到不死不休。這個人身份如何?”錦書眨了眨眼,木然開口:“位高權重。”“所以是男的咯?”錦書正苦惱於顧洺不會真的如他所說,永遠難兩清,嘟囔了句:“是男是女不重要了。”防風子衿一副了然的閒適,“你臉上都寫著呢。”“我隻想關起門過自己的日子。”“老天給你關上門,勢必會給你打開一扇窗。”“啊……你亂說,你怎麼知道老天的旨意!”防風子衿笑而不語,隻是撫琴。“那我把窗也關上,總行了吧?”“該來的,無論你躲到哪裡,都會找上門來。”他話鋒一轉,“你告訴我他的來頭,我或許能幫你想想辦法。”錦書搖頭,“我還不至於避之不及,你處於深宮,又有什麼辦法。”防風子衿哧地一笑,“嗚其的,落而。”“你憑什麼罵我!你才是笨蛋!”錦書脫口而出的話,讓兩人皆是一驚。“你怎麼聽得懂?”“你怎麼會說憲語?”錦書狐疑,可聽到他說那句話時,心中又是久違的熟悉感。防風子衿正了正身子,正色道:“我母親是雋國憲人,我從小便會講憲語。她走了很多年了,我一直待在慕國,沒有人再跟我用憲語交流。”錦書眼神落寞,“我自打進宮後,也沒聽過憲語了。”防風子衿自嘲地笑笑,“原來,我們都是孤獨自成習慣。”“沒想到,能跟我說憲語的人,竟然是你。”防風子衿定睛看她,藍瞳中的孤寂似漸漸愈合,他輕輕拍著她的背,柔聲道:“以後我們都能用憲語說話了。”“嗯。”錦書忽然鼻頭一酸。防風子衿將琴放在一旁,擷了幾片掉落在衣擺上的落葉,“其實我第一次聽見你的聲音,不是在昨天。”“咦,你以前見過我?”“嗯,”他點點頭,“那天你也是這身裝扮,在乾合宮外大呼小叫。”錦書訕訕地一笑,“我不叫怎麼讓裡麵的人出來呀……”“竟然敢去乾合宮要人,裡麵的人對你很重要嗎?”他目光狡黠地看著她。“我隻是不想看到他出事。”錦書一臉輕鬆。“他是誰?難道就是那個你欠了人情的人?”“我不告訴你。”“我都已經猜到了。小丫頭,身為後宮中人,再不得寵也是皇上的女人,你還和大臣扯上關係了?膽子可真大。”“皇上才沒空理我呢,你應該擔心的是你,說不定姐姐你還是未來皇後呢!”“小丫頭片子!”錦書苦叫一聲,頭上不輕不重地挨了一記。李原背著燭光而坐,陰影蒙上了布滿溝壑的臉。他合上畫像,發出一絲詭異的笑。“一群訓練有素的死士,就這樣被一個小閹人給耍了,你們覺得脖子上的腦袋還能待多久?”“大人,我們送進大司馬府的美人,從未被臨幸,也未曾聽說顧洺對哪個夫人情深義重。那小宦官必定不是他府上的家丁。”一行黑衣人中,為首的一人道。“那就是宮裡的人,掘地三尺,本官也要把他挖出來!”李原眼神毒辣。“可一個小小的宦官,怎麼會拚了命跑去向大司馬告密?大司馬以雷厲風行聞名於世,普通宮人都莫敢直視。就算不小心透漏了風聲,沒道理一個宦官在皇上眼皮子底下這麼急著給他獻殷勤。難道是這小宦官有過人的膽魄?”李原拈著胡子,嘴角下耷神情陰翳,“未必,許是和顧洺有交情。現在在這裡猜也沒用,你們若是不把他綁到我麵前,就不用回來了。”畫中的錦書弓著背,帽子下隻露出半張清秀白淨的臉,雌雄莫辨。暗夜殺機四伏,她全然不知自己已經成了目標。針不小心紮破了手指,錦書“噝”了一聲,待看刺繡上一點血色,垂頭喪氣地放下了針線。“哎呀,我給小主包紮一下!”汀雨利索地去翻醫藥箱。“不必了汀雨。”錦書喚回她。這幾天她手指上全是針孔,她也漸漸意識到自己做不好針線活。汀雨還是給她清洗了傷口,“小主本來就和我們不一樣,我們是下人,小主好歹也是官家出身的,這些活不會也是很正常的。小主還是彆碰這些東西了,交給奴婢們來做就好。”在旁邊一起看著學的珈華,一雙水靈璨亮的眼睛盯著手帕半成品,也勸道:“錦書,你好像真的不擅長這個。我的都繡好了。”錦書使勁給自己找理由,“你是公主,你比我聰明不是很正常嗎?”汀雨偷笑,手下的銀針穿梭如遊蛇,“是是是,小主隻是女紅不好,燒魚那是燒得一流。”“我好像好久沒有燒魚給你們吃了吧?等下就去後廚露一手,你們是不知道,我在大司馬府都吃不了魚……”正笑著在說那些經曆,汀雨和珈華豎著耳朵聽在興頭上,小查子麵色凝重地跑進來。“小主,陪葬的宮人今日全部……已走了。”屋內歡快的氣氛瞬間冰凍,三人皆是改變了麵色。良久,錦書豎起的汗毛才平複下去,嘴唇被咬得泛白。“日子怎麼提前了?”她艱難地從口中吐出這幾個字。“璃宮的小平子說,馬上到中秋了,這些事宜如果不快點落實,會衝撞了團圓的喜氣,為避免出差錯,皇後娘娘的身後事要在這幾天儘快處理好。”“所以,就趕著那一條條生命赴死?”眼淚在她眼裡打轉。小查子重重歎了一口氣,“小主,這就是命,這就是做奴才們的命!”汀雨和珈華隻覺脊背發涼,錯愕得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心想著那個場景,隻怕是日後好幾晚都要睡不著覺。“我救得了你們,卻救不了……”錦書哽咽,再難說下去。“你救過我,救過汀雨和小查子,已經為以後積下了福報,這天下不是你說了算,怎能怪你?”珈華稚氣未脫的臉上,出現了與年齡不符的成熟。自從那次錦書失蹤,雯妃病倒後,珈華突然就長大了許多,比後宮同年齡的皇子公主,都要老成三五歲。“我要為那些逝去的亡魂祈福。”錦書看著他們道。如果命運可以選擇,誰願意這麼潦草結束自己的一生?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錦書第一次明白了這句話的沉重。灰藍的天幕上,孤寂得沒有一顆星星。宮裡平時人聲鼎沸,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少了那許多人,空氣都變得冷清了。各宮宮門緊閉,連平時會在禦花園裡碰運氣的幾個年輕妃子,也不敢出來。可這一夜,好多宮人透過窗,看到天上飛升起的孔明燈。一盞,兩盞,三盞……一雙雙眼睛盯著窗外,原本黯淡如晦的天空,被明亮如星火的孔明燈逐漸映亮,從最初的那幾盞,變成一片燈海!那些躲在窗後的眼睛,慢慢成為了走出門外,在被照亮的夜空下的影子。皇帝扔掉手中的朱筆,快步走出殿外,看著滿空孔明燈,叫來內侍官。“是哪裡在放孔明燈!”內侍官低著頭應答:“看著方向,好像是大司馬府。”皇帝目眥欲裂,憤恨地“哼”了一聲,“他就是跟朕作對!一開始就想朕廢除陪葬法,現在還公然給那些人放燈!”殿內外聞聲,倏然跪下一片,高喊:“皇上息怒——”皇帝哭笑不得,情緒複雜地望著遠方的天空,在心裡問:世人莫敢不從朕,可為何偏偏除不去一個大司馬?朕這皇帝,當得著實憋屈!高台上,顧洺的高大的背影,看去有幾許蒼涼。這個從十六歲起就在戰場上廝殺的男人,早已對生死習以為常,卻依然會為不能手握眾生而黯然。他所守護的江山,一半已經在他的囊中,可另一半,還在那幾裡外的皇宮。皇宮蒙在夜幕的靜謐中,偏僻的角樓方向,升起的幾盞孔明燈卻意外地映入顧洺眼中。他的呼吸瞬間停滯了幾秒,深眸凝視著那寥寥幾盞燈,緩緩升到空中。府上空的燈全順著風的方向,飄過皇宮上空,竟巧合般與那幾盞屈指可數的燈會合。顧洺的嘴角隱現出一絲上揚的弧度。是她。他心中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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