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真儀抱著一盒食點,從皇上寢宮出來。這幾日,她靠著百花宴上驚豔的舞姿,又重獲聖寵,封為昭儀,哥哥也被提拔。她再三跟哥哥叮囑,先把崔家的案子放一放,明麵上先過去,一切等她懷上龍種再做決定。皇上這幾日心情尤其不好,大司馬竟然上奏懇請取消陪葬製度。但凡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看出了顧洺的司馬昭之心。權勢滔天,本就背後多有非議,皇上和朝臣敢怒不敢言,如今竟然還管到天子家務事上了。皇後柔嘉淑慎,皇上唯一的心願就是希望她在西方世界依舊能有皇後規製,錦衣玉食,若是取消陪葬,豈不是公然向傳統禮教挑戰。他在位本就無政績,現在還要背上不敬逝者的罪名嗎?“簡直反了!他明天想要朕頭上的冠冕,朕是不是也要捧給他!?”茶盞應聲碎裂在門框上,茶漬濺在地毯上,落下一塊塊斑駁的褐色,就像是從縫隙深處腐爛出來的瘡疤。“皇上息怒——”宮人跪了一地。徐真儀心中苦笑,皇上又怎麼可能息怒?他的每一個決定都要看顧洺臉色,明明很怕他會謀朝篡位,卻又為了安生日子得過且過,不斷讓步的結果就是顧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都給朕滾出去!滾——”幾案也被踢翻,宮人們魚貫而出,在門邊踟躇許久的徐真儀也放棄了進去獻殷勤的想法。她今天來,本是想求皇上把汀雨和小查子安排到自己宮裡。自從錦書失蹤後,生死未卜,若是平白讓他們兩人去陪葬,實在太惋惜了。雯妃多年不承寵,根本說不上話,想救也是有心無力。錦書雖然上次拒絕了她的好意,但她是個記恩的人。如今已經到了最差的局麵,她也隻好到時候找人給他們主仆三人超度了。正當她往回走時,看見了上書令李原急匆匆的身影。她納罕道,這時去見皇上,不是撞槍口上嗎?這個李原,平時沒少給崔家送大禮,一丘之貉。徐真儀不由露出鄙夷的神情。殊不知,此時皇帝見到李原,就像見到救星一般,拉著他的手直呼“李愛卿”。“皇上,此事萬萬不可啊!”李原語重心長。“他顧洺簡直蹬鼻子上臉!皇後是朕的發妻,母儀天下,前朝從未有不陪葬的先例,朕若是連這點主都做不了,還做什麼九五之尊?朕愧對皇後啊!”“皇上莫急,顧洺之心路人皆知,隻是他太善於偽裝,先帝又曾給他一封密詔,致使他越發無法無天。他這番所為,無異於嘲諷聖賢之念,皇上可不能再心軟,正好借此罪名,一舉將他拿下!”李原手掌比在脖子前,目光狠毒。“可是,他有個閃失,京城的軍隊就全亂套了。”皇帝遲疑。“皇上啊!您難道就因為這個,要一直被他牽著走嗎?”李原重重地歎了口氣,“我們殺不得他,就先抓住他囚禁起來,列出種種重罪,斷絕他和外界的所有聯係。至於密詔,我們完全可以擬寫一份代替,誰敢質疑皇上您啊?隻要顧洺他在您手中,那些兵卒就不敢輕舉妄動,想求得您赦免顧洺,隻能乖乖聽您調遣。”皇帝聽了,臉上愁雲頓散,“還是李愛卿考慮得周全。”“現在隻需以您要麵見他,細商‘取消陪葬’為由,宣他入宮後來個甕中捉鱉。”君臣二人相視一笑。錦書在書房外跪了一夜。路過的人竊竊私語,都道她是惹大人生氣了,也大多帶著幸災樂禍的心情,從她身邊路過。隻有她心裡清楚,隻要顧冕鬆口,她就可以救汀雨和小查子,這樣,她受再多苦也願意。若薇透過窗看去,有些不忍,“大人,她再跪下去會出事的,您平時不也……”“不也什麼?”顧洺垂眸,將閱完的奏折放到一邊。“不也,挺喜歡她的……”若薇說話向來直白,但畢竟是個女兒家,說到這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誰跟你說我喜歡她了?”顧洺麵不改色,聲音泠然。若薇一怔,忙認錯:“屬下知罪!”顧洺冷哼一聲,“她膝蓋上全是魚鱗護著,能出什麼事?”“這不前些日子腿傷加重了嘛,您都知道她鯉魚精的事全是編故事了……”若薇小聲地說。“她連魚食都吃得下去,這會兒苦卻吃不得嗎?”若薇語塞,看來她這主子這回是真狠下心了。他從沒責罵過府中任何一位夫人,卻對錦書編故事騙他、求他上奏廢除陪葬這件事耿耿於懷,動了怒火,可見她和彆人還是不一樣的。“你出去的時候,叫她進來。”半晌,顧洺冷不丁說道。若薇竊笑,“那屬下現在就出去巡視府中。”要是早知道會自己承認一切,就不會這麼傻故意讓腿傷嚴重了。錦書疼得嘴唇泛白,跪在地上像一棵隨時會被風吹倒的小草。“阿鯉姑娘!你腿上出血了!”若薇見狀大叫。錦書這才察覺,疲倦一笑,“沒事。”“大人叫你進去,可是……你的傷,誒?你的傷還流著血呢!”不等若薇說完,錦書如蒙大赦,全然不顧腿傷,站起來趔趄了幾步,跑進了書房。顧洺見她站也站不穩,單薄得像一張紙片,她站的地方很快印上了血跡,饒是他再鐵石心腸,麵對她這副樣子,也說不出狠話了。“大人,你願意帶我進宮了嗎?”從水裡抓捕她時,她驚慌。他施計刁難她時,她隱忍。惟有此刻眼中的哀求,才是她真正的軟肋。“皇上召見我進宮,是準備好了駁回我的上奏。取消陪葬製度遭到了大臣的一致反對,我就算帶你進宮,你又能做什麼呢?”“徐昭儀會有辦法的,我為她做了這麼多事,現在她又得寵,一定會幫我的。”錦書努力讓他覺得自己是徐真儀身邊的宮女。“你到底想救誰,對你來說這麼重要?”“是皇後宮裡的一名女官,她與我一同入宮,情同姐妹,我不想看著她白白送死,她還這麼年輕……徐昭儀若是開口收她到自己宮裡,她就可以不用陪葬了!”顧洺溫和地笑了,徐昭儀怎麼找了個這麼稚嫩的小丫頭派到他身邊,就像飛蛾撲火般,輕而易舉地就把真心亮給彆人。他是彆人眼中縱橫跋扈的權臣,可她涉世未深無邪的眼,竟讓他覺得自己是不淨的泥垢。“若是結果沒有如你所願,你會怨我嗎?”“我不會怪大人,因為我知道你和我一樣都想取消陪葬製度。我們救不了那麼多人,可我一定要儘力而為。我隻恨那些冥頑不靈的人,火沒有燒到自己的眉毛,就不顧那些無辜人的死活了。”顧洺罕見地放柔語氣,彎下腰拭去她眼角的淚,“錦書,你的世界被太少的東西填滿,所以可以為了一個人不惜代價,開心就大喜,難過就大悲。但如果你到了我的位子,或是,朝廷命官,就知道什麼是身不由己,即便位高權重,差一步就是差一步,有些事做不了主。”錦書釋然地笑著,“我知道,我的格局自然比不得你們,你們想得遠比我要多。但我無懼、無怨,反正這天底下就我孤身一人,我做什麼都無所顧慮了。”顧洺抬起她精巧的下巴,目光深邃如海,讓人琢磨不透,“還記得在圍場,你答應我一件事嗎?”錦書點點頭,那時他說來日方長,等他想好了再兌現。“你入宮後,無論做什麼我都會護住你的周全。等到皇後下葬大禮後,你要回到這裡,還清你欠我的。”他字字鄭重,錦書不敢看他的眼睛。“好。”她知道這個承諾是不可能兌現了,她欠顧洺的人情隻好用日日誦經祈福來償還。後宮的人,皆在為皇後大喪奔忙,自然也少不了處心積慮上位的人,已在籌謀日後如何動作。平日裡看著是一丘之貉的崔貴妃、柳淑妃,一起同謀排除了不少異己。但這時都一股勁兒地盯著皇後之位,明麵上還姐姐妹妹叫得親熱,但自從皇帝把打理皇後身後事的重任交給崔貴妃後,柳淑妃就一直從中作梗,不知從哪請來了一個清水仙士,指出好幾條風水忌諱,用迷信鬼神,致使皇帝不得不認為崔貴妃辦事欠考慮,把禮樂等事宜皆交給了柳淑妃。作為崔貴妃的眼中釘,徐真儀很快就接到了柳淑妃拋出的橄欖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