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錦書都看出,顧洺對區區一件欽州十幾農民因不滿稅賦而暴亂,十分上心。他的野心不僅僅是在於權利。戰場上,他殺人如麻。下了戰場,他是體恤老百姓的大司馬。“有些螻蟻太過不起眼,總要刷新一下自己的存在。我便如他所願。”顧洺淡淡道。“還有需要你親自出馬的人?”“螻蟻雖小,聚沙成塔,實在不可不防。”顧洺劍眉微微皺起,表情嚴肅。錦書在心裡默默地佩服他的遠見,但她總覺得他話中隱藏了一場即將到來的暴風雨。頭上冷不防又挨了一記。“誒——你再打我頭我靈氣都被你打沒了!”顧洺收回手,“那就叫後廚準備幾個葷菜補補,免得到時你現出原形,水淹我大司馬府。”“真的嗎?”錦書頓時兩眼放光,“我可以吃葷的了?”雖然這幾天沒有單吃魚食了,但素淡的菜葉看著就沒胃口,錦書有苦難言。顧洺默許地點點頭。錦書歡天喜地,臉上因突然的喜悅煥發出明媚神采,眼中星河搖曳,雙頰緋紅若桃李。他從未見過一個女子,因為可以吃肉而這麼開心。原來世間真有一物,能一掃所有陰霾,連月光都黯然失色。他想經常見到她的笑,占為私有。不用早起被逼著看顧洺練武,睡到誰也不能來叫醒,錦書這一覺睡得實在舒服。給小可愛喂了點菜葉後,發現它長膘的速度也太快了點。“嘖嘖嘖——吃素你也胖,真是隻沒心沒肺的兔子,我喂你你就吃啊?”錦書自得其樂地和兔子說話。閒下來後,她意識到一個問題。額頭上的傷已經好得看不見了,腳上的傷也快好了。這意味著她將要“現出原形”。可她肉體凡胎,一旦證明了自己是在騙顧洺,就小命不保了。大司馬府終究不是久留之地。她來到魚池邊。出去就隻有魚池底下暗門這一個出口,可是艱難重重,很有可能丟了性命。“你在這兒做什麼?”錦書聽到玉瑚的聲音,心裡翻了個白眼。“與我的同族說說話排解思念。”“魚也會說話?”玉瑚鄙夷道。“萬物皆有靈,你以為魚就一定用嘴說話?”“那不然呢?”錦書高深道:“大千世界,多得是你不知道的事。”她走回房間,玉瑚不依不饒跟在後麵。“彆以為編幾個故事,就能騙得大人相信你了。等傷好了,哪來的回哪去,彆在府裡礙眼。”“礙眼?”錦書很吃驚的樣子,“隻是礙著你的眼了吧?大人……很是舍不得我走呢。”“你!”玉瑚氣得渾身發抖,“大人這麼多姬妾,你也就是一時新鮮,等他哪天回過神來,說不定就把你送給下屬!”“你還是先擔心你自己吧,地位要是穩穩當當,何需擔心彆人來分寵愛。”“錦書姑娘,這是你今天的藥。”敲了幾聲門後,醫官走了進來。“慢!”玉瑚截住醫官,奪過他手中藥箱。“你乾什麼!”錦書火氣上來,不悅地瞪著她。“誰知道你這藥是不是醫傷口的,你這妖女全身上下都是疑點。”說完,她打開藥膏,嗅了嗅。她在進大司馬府前學過一點醫理,所以一聞便知。醫官尷尬地說,“這些藥方都是給大人看過的,確實都是愈合祛疤的藥。”玉瑚親自鑒定後,方才罷休,甩下一句,“大人容易被妖女迷了心智,我可不容得她在府裡放肆!”錦書慚愧地對醫官道:“辛苦您了,我現在就上藥。”“那下官就先告退了。”錦書關上門,把所有顧洺的耳目皆隔在門外。上藥時免不了寬衣,所以他們也不會非要盯著她的一舉一動。錦書將藥膏刮在盤子上,旁邊置放一枚銅鏡,將吸收過來的陽光映射在藥膏上。半個時辰後,她再聞藥膏,已有變質的味道。於是她放心地塗到了自己腿上。她唇邊隱現出一抹詭異的微笑。又有人在皇帝麵前啟奏,削弱顧洺兵權。這回的理由比較致命,直指雋國將士隻認顧洺不認天子這件事,文官大作文章,皇帝終於有所動搖,在幾個文官和親王聯合的陣營遊說下,有了組建自己新軍隊的念頭。這自然瞞不過顧洺,據宮裡的探子來報,皇上在眾人慫恿下,已經開始培養自己的死士。隔天,顧洺就手捧烏紗帽,直達乾合宮。他請求辭官,去郊外的青山上,守父母陵墓。常年征戰,清明時節都未曾墳頭儘孝雲雲。肩背之處,無完好皮肉,皆是刀槍傷,他聲淚俱下,懇求隻過平凡百姓生活。皇帝被這陣勢嚇懵了,這還是他認識的意氣風發的大司馬嗎?不由得自責自己太小心眼,顧洺守護雋國江山,自己竟然聽信彆人讒言,差點辜負於他。最重要的是,顧洺辭官,誰來打仗?就靠那幾個連戰場的邊都沒機會碰著的武將?還是隻會吹嘴皮子的文官?皇帝考慮了再三,雋國也惟有顧洺在,方可保一日安穩啊!邊塞小國若是知道顧洺辭官,必馬上滋擾。隻有顧洺二字才能鎮壓住他們,不輕易妄為。顧洺平靜若常地回府,卻因若薇稟報一件事後,疾步走進了錦書的房間。一屋子嗆鼻的藥味正中顧洺本就煩躁的心情,他不由皺眉。目光瞥見錦書傷口潰爛的腿時,心頭湧上無名業火。“這是怎麼回事?”醫官見到臉色不太好的顧洺,顫顫巍巍地跪下請罪,“下官今日給姑娘送藥,下午傷口就開始潰爛,可下官明明就按照之前的配方無一改動啊!”顧洺眼神冰冷,“我才不在一日,你們就把人給我看成這樣?”話音剛落,一屋子的人齊刷刷地跪下,都低著頭不敢發出一點聲音。錦書眼觀鼻鼻觀心,這時候除了裝鵪鶉還能乾嗎。顧洺在她床邊坐下,質問醫官,“今天除了你,還有誰接手過這藥膏?”醫官回憶了一下,抬起頭欲言又止。“說。”顧洺不帶任何情緒地下了最後通牒。“是……是玉瑚夫人。”顧洺的眼睛冷若寒潭,“她碰藥膏做什麼?”醫官額頭上布滿密密的汗珠,“下官也不知,隻知來時她已經和錦書姑娘爭執,後要親自鑒定這藥膏是不是有鬼。”錦書適時地“噝”了一聲,伸手去撓腿傷,被顧洺拉住手,製止了。“彆碰!”他麵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眼中的擔憂一閃而過。“她一直覺得我是妖女,怕我對你不利……”“行了。”顧洺打斷她的話,“是我管教無方,我定會查清楚此事給你一個說法。”他逼近她的臉,一雙冷得徹骨的眼睛似要把她看穿,“但若是你欺瞞,阿鯉,我今天的心情可不算太好。”錦書注視著他,扯出一個虛無縹緲的淺笑,對他的鋒芒不閃不避。“那你會如何懲治我,大司馬?”顧洺捏住她圓潤的下巴,忽冷笑道:“你不會想知道答案的。”錦書麵上鎮定自若,心裡卻很害怕。她估摸不著顧洺的心思,他不是普通的男人,不會對朝夕相伴的女人心軟,也不會對表麵上相處得很不錯的她,抱有私心。他的世界裡隻有對與錯,不會被感情所左右。而這對錯,又是他自己定義的。他顯然寧願相信玉瑚胸大無腦,也不願相信她絕對無辜。他可比宮裡坐擁三宮六院的皇帝難糊弄得多,根本不吃苦肉計這套。錦書用錯了計,差點引火燒身。這讓她更堅定離開大司馬府的決心。玉瑚的多此一舉,雖然沒有被治罪,但受到顧洺的冷落卻是真的。此時的大司馬府就像風平浪靜的海麵,海的深處隱藏著致命的暗礁,和隨時吞噬一切的漩渦。而從宮中突然傳來的消息,使得整個府都沸了起來。當全天下都保持緘默,府裡必定是奔波不止。錦書得知皇後薨逝後,身子搖了搖,還好扶住了身後的柱子。在她記憶中,皇後是遙遠的,像她這樣的小透明也隻見過匆匆幾麵,卻深知她是個寬宏大量的人。相比那些驕縱跋扈、爭奇鬥豔的後妃,皇後沉穩善良,始終用自己的仁慈在庇護整個後宮。錦書也處於皇後的庇護下,所以才會和雯妃在一個宮,所以貴妃淑妃之流才根本不會注意到很多像她一樣的小角色。錦書不知心中是何滋味,更不知皇後究竟因何而逝。她腳步輕飄,下階梯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往書房走的侍女,文卷散落在地。錦書幫忙去撿,敞開的文卷一角落入她眼睛,白紙黑字,赫然寫著“江汀雨”、“小查子”!她腦子一個激靈,心中又驚又悸地問:“這是……什麼名冊?”侍女歎了口氣,壓低聲音說:“給皇後娘娘陪葬的宮人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