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絲拂過他的下巴,一縷清香縈繞在他鼻尖。他沒想到,她纖弱的後背會主動地貼近他的胸膛。那麼窄、那麼薄的身軀,難怪是條搶不到魚食的魚。他心中一絲異樣,難道,真的開始心疼她,甚至有了點保護的欲望?顧洺低下頭,能看到她因緊張而微微顫動的睫毛。“如果我說喜歡,你……”錦書往前走了一步,和他保持距離,沒意識到他的變化,還自作聰明地掩飾自己方才的不安。“你喜歡自己的妾室,不是很正常嘛!隻是,她們都認為是我勾引你,殊不知是你整天看著我,把我當奸細。”“隻要讓彆人都覺得,我很重視你,甚至,喜歡?就沒人敢對你怎麼樣,放眼整個雋國都沒人敢。”錦書撲哧一笑,“確實是很誘人啊!但這府中都沒有能開這個先例的人,我自知蒲柳之姿更難入大人法眼了。”顧洺俯下身,一泓清水般的眼中帶著笑意,半真半假地問:“若是入我法眼,你一條魚還真和我這凡人拜堂不成?”錦書愣住,“那你下半輩子都不能吃魚了。”顧洺愣了下顧洺失笑,“好像有點道理。”她在意的竟是這個點。天下局勢緊迫,宮中歌舞升平。雖然顧洺在塞北打了勝仗,邊疆暫時安定了下來,但雋國地廣人眾,如若不擴大疆域,雋國就負擔不起這麼多百姓了。京城雖然繁華,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如今不過是粉飾太平。開國以來,雋國都是走休養生息的路線,除反擊鄰國侵擾外,不會主動攻打彆國。所以軍權分散,武將帶著各自的軍隊獨守陣地,遠離京城,一旦要嚴管或指派,都心有餘而力不足。顧洺這些年慢慢把軍隊從各地都收攏到自己麾下,訓練加出征,作戰力已經遠遠勝過了剛開國那時候。即便邊疆無戰事,他也會帶出去秋闈狩獵,深入邊境模擬作戰,以防真的打仗時,幾萬的士兵連路都找不著。按照他的話來說,軍人一旦閒下來,就會磨滅血性,與其拿著軍餉,還不如回家種田。但錦書就比較可憐了,她沒有血性,更不想從軍,卻被顧洺抓著,一路來到了圍場。“彆苦著一張臉了,從來沒有哪個女子能見到我雋國最精銳的雄師。”顧洺不無驕傲地把玩著馬鞭,向她炫耀。錦書哪裡笑得起來?誰要看了?她還要感恩戴德是嗎?錦書看著一望無際的圍場,心中隻有絕望。“你從沒帶彆人來過這兒嗎?”錦書問。顧洺知道她說的“彆人”指的是什麼,他恣意地望著遠方,“我還沒有遇到,可以陪我一起看千軍萬馬的人。我希望有這麼一天,她能懂我想要,亦願與我共進退。”他話鋒一轉,瞥了眼錦書,“你就不一樣了,在還沒打消我對你的懷疑前,必須緊跟我左右。”錦書破罐子破摔,“可我不會騎馬,也不會射箭。”顧洺一拉韁繩,馬頭就轉了向,還沒看清他出手之勢,錦書已經整個被提起,騎到了馬上。後背貼著他滾燙的胸膛,炙熱感讓她措手不及。難以適應的高度,驚得她臉色蒼白。“彆怕。”他雙手環在她身側,形成堅固的保護圈。“和你共乘一騎的,是邊塞聞風喪膽的戰神。”錦書還沉浸在這句話裡,找不著北,麵頰邊呼嘯而過的疾風,已經過了幾裡。一路顛簸,錦書看了看自己還安穩地坐在馬上就放心了。再抬起頭時,麵前是茫茫一片大軍壓陣,馬蹄踏起黃沙,旌旗飛揚如血湧紅花。錦書第一次被震懾住了。這就是雋國揚名在外的精銳,這就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鐵騎。大司馬顧洺引以為傲,雋國的守護神!眾人齊喊:“參見大司馬!”聲音洪亮如排山倒海,整齊劃一,錦書瞬間血脈噴張,全身汗毛豎起。如果不是這次偶然的出宮奇遇,她生活在宮牆那方寸之地,望著頭頂的那一片四四方方的天空,永遠不會知道外麵的世界有多震撼,隻那簡簡單單五個字,就喚醒了她身體裡不安分的靈魂。“赤卜勒,列隊,進發!”顧洺一聲令下,眾軍中一人策馬出列,那個人身量很高,五官深邃堅毅異於中原人。他視線在錦書臉上停留了一秒,眼中的疑惑也隻是瞬間,隨即接令高喊一聲:“遵大司馬令!”“全軍出擊——”眾將士根據指令,以獨特的陣法散開,有秩序地湧向草原深處。馬蹄聲震天響,塵土飛揚,錦書用袖子捂住口鼻,勉強睜著眼睛。身後傳來顧洺的仰天長笑,爽朗放肆的笑從他胸腔傳來,仿佛他對天地間的一切勢在必得。“我已經月餘沒有感受過這黃沙的滋味了!”顧洺調轉馬頭。錦書疑惑道:“你懷念戰場?”“我當然也希望雋國無戰事,但我更想雋國的疆域北能至悍塞腹地,南可達南疆山,西起濁河東至歸墟穀,成為真正版圖遼闊的大國!讓中原子民不再為外敵入侵擔驚受怕,讓邊邊角角的流民沐浴雋國皇恩!隻有戰場上的狂風和沙塵,才能讓我清醒地意識到,自己是活著的。”他慷慨激昂地表達內心的澎湃,錦書在他的臉上看到了比平日裡更耀眼的神采。他星目灼灼,填滿胸懷的喜悅毫無保留地滲進眼底。這一刻的他,不再是那個冷若冰霜、無情世故的大司馬。而是指揮過千軍萬馬,麵對黃沙依然充滿熱情的、最真實的自己。顧洺,生而為雋國,生而為沙場。“你看!那邊有隻兔子!”顧洺看去,邊拔箭邊道:“眼神挺好。”錦書擋住他拉弓的手,“你乾嘛?你要殺死它嗎?”顧洺覺得好笑:“不然呢?”錦書失望地垮下臉,旋即懇求地看著他,“我可以養它嗎?反正你殺它也不給我一塊肉吃,不如就做個人情,送我吧?”顧洺饒有興味地欣賞著她的表情,“人情這麼好做?”“那你說,怎麼樣你才肯。”“來日方長,等我想好了你再兌現吧。駕——”顧洺馭馬,從側方圍捕兔子,忽身形靈動,直撲向兔子,在地上翻滾了一圈,站起來時手已拎著兔子的耳朵。錦書驚喜地跳下馬,撫摸了下兔子毛茸茸的背。“哇!軟軟的,它好害怕,我抱著它吧!”“野兔你抱不住的。”“那怎麼辦?”錦書求助地看向他,眼睛清澈如水,純良無害的樣子像極了任人處置的兔子。怎麼辦怎麼辦,她明明是個奸細,可一遇到問題全指望他,完全信任,已不像初時總害怕他會殺了她。他發現自己竟然很享受這種感覺,被求助、被依賴,沒有目的,沒有利益,隻有簡單的相處。“先回大營吧,把它關起來。”錦書小跑跟上他的步伐,“那我給它取個名字。”“嗯。”“叫……小可愛!”“……”“怎麼了,不……不好嗎?”“沒什麼,像是你這腦子會取出來的名字。”顧洺幾乎去哪兒都會帶著錦書,府中女眷難得顯露出統一的默契,人前冷嘲熱諷,人後咬碎銀牙。錦書一笑而過,這些在宮中都見慣不怪了,沒想到換個環境,還是龍潭虎穴的大司馬府,自己一個透明人竟然還成眾人敵對目標了。不過她也察覺到一些奇怪的事,比如這府裡根本沒有得寵的角色。即便是恃美揚威的玉瑚,錦書也隻看到了她的一廂情願。明明有三宮六院不輸皇帝,卻一副不近女色的樣子,真令人費解。“為什麼你都這麼大歲數了,卻膝下無子?”錦書忍不住問。朝夕相對,她說話也越發大膽,內容也是以前在宮裡,她做夢都沒想過的。“我在你眼中究竟有多老?”“再長幾歲我都能喚你叔叔了!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好奇,以你的身份地位,為何會沒有孩子?”“嫌吵。”“吵?”錦書詫異道,“不會啊,小小的多可愛,咿咿呀呀,你還可以教他習武、練字,好多個小顧洺滿院子跑。”“我也可以教你習武、練字,看你滿院子跑。”“我沒事乾嘛滿院子跑……”顧洺放下手中的一卷兵書,“小孩子就應該無憂無慮,而不是被利用來達到自己的目的。”錦書似懂非懂,歪著腦袋看他。顧洺拿書在她頭上輕輕敲了一下,“彆裝了,你的上級在派你來之前,不會連我這些心思都揣摩不到。”“都說了我不是奸細!”顧洺對她的憤怒視而不見,“明天我要進宮一趟,你不能跟著我去了。不過這府裡都是我的眼睛,小奸細可彆輕舉妄動。”“進宮?”錦書打起了精神,“你平時不是都不去上朝的嗎?”天下大事,都瞞不過顧洺的眼睛。除非雋國出現軍政急報、要職官員調動、大事件查辦與論刑,否則,他都可以不進宮麵聖。皇帝忌憚他也煩他,眼不見為淨。卻又依賴他,雋國所有上表都會先從大司馬府走一遍,再送到乾合宮。皇帝自知平庸,沉迷於奇珍異獸和高齡美人,隻要顧洺不搶他的皇位,就是一張萬能牌。不搶皇位,全天下可能隻有皇帝自己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