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馬府果然闊綽,連碗盤都是金器,盛青菜的盤子,都夠窮人家吃一輩子青菜了。一桌色香俱全的地道雋國菜,光是聞著香味就知道味道肯定不會差。錦書循著辣香,看到了桌上的一盤魚。魚身上鋪滿了青辣椒和紅辣椒,湯汁金黃亮澤,又白又肥的肉被割開一刀,應是緊致而入味。咕嚕——她已經聽到自己肚子發出的抗議。她從小最愛吃魚,一點不嫌魚刺麻煩,連眼珠子都吃下去的那種。顧洺覷著錦書的神色,不易察覺地一笑,沒半點誠意地賠罪道:“真是沒想到玉瑚還做了魚,等下要吃你的同類,你可會恨我?”錦書心裡一個聲音大喊,我也想吃我的“同類”啊!但麵上忙換上一副悲憫的神情,“會上餐桌的魚,都是還沒修煉成功的。能進大司馬的五臟廟,是它對自己的超度。”“既是超度,你就彆吃了,吃自己同類會折損修為吧?”顧洺斜眼看她,嘴角噙著一絲作弄的笑。錦書咽著口水,咬牙點點頭。顧洺對身邊的玉瑚說了幾句話,不一會兒便有人端來了一盆褐色顆粒狀的東西。顧洺往錦書麵前一推,“這是給阿鯉你準備的,你們魚就愛吃這個。”錦書咂舌,他真要讓她吃這個?“怎麼,不合胃口?”“不……很,很喜歡。”錦書艱澀地開口,對他擠出一個自認為很感激的笑。就這樣,顧洺和玉瑚倆人吃著佳肴,錦書在一旁每往嘴裡塞一口魚食,都像赴刑場般視死如歸。那苦不苦鹹不鹹的味道在嘴巴裡,比餿掉的菜還難以下咽,她還不能皺眉。一邊說好吃,一邊強忍住嘔吐的衝動。看著那一桌菜,錦書隻能望洋興歎。顧洺仿佛並沒有因此打消懷疑她的念頭,並且她的活動範圍絕對不能離開他十米。她已經受夠了他的姬妾們投來的嫉妒的目光,恨不得和他寸步不離的是她們。可錦書是欲哭無淚,誰要一直和他在一起啊?這樣下去,她都快被“自己是魚”這件事洗腦了。顧洺在紙上寫下兩個字,筆鋒蒼勁有力。“這就是你的名字,你不會寫字,我便教你寫自己名字。”錦書看了一眼,紙上赫然兩個字:笨魚。她在袖子裡的手摸摸捏成一個拳頭,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這字再好看,也不是“阿鯉”,分明就是驗她是否真不識字,故意寫了“笨魚”兩個詞騙她。世界上沒有比顧洺更壞的人了,指著“笨魚”念“阿鯉”。錦書一臉天真拿著筆,臨摹那兩個字,心裡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權傾朝野的人,竟然這麼幼稚可惡!顧洺居高臨下打量著她認真的樣子,圓嘟嘟的臉,緊抿的唇,和笨拙的握筆姿勢,突然有種想摸摸她頭的衝動。顧洺的目光愈發柔和,心道,真是條笨魚。愣頭愣腦的樣子,教人不忍心欺負。錦書越寫越鬆弛,直至整個人都快趴到桌上,一手托著腮。“大人,你看我這兩個字練得如何呀?”她回過頭望他,碧潭般的澈瞳清亮,秀氣的臉上一道墨痕顯得有幾分滑稽。滿紙“笨魚”讓顧洺忍俊不禁,低聲喚了句“傻子”,用手去抹她臉上的墨痕。錦書驚了一下,下意識脖子一縮,顧洺勒令道:“彆動。”原本臉上就一道墨痕,可被他一抹半張臉都黑乎乎的,像是剛挖完煤回來的。顧洺沒忍住,哈哈大笑。錦書先是一愣,驚訝他的笑竟然滲透進眉眼裡了。繼而又有些生氣,把毛筆扔在紙上,也不管他信不信她是魚,他會不會要她的命,她不伺候了!兀自往外走去。還沒走第二歩,胳膊一緊,被整個人拽了回來,她額頭撞在了他的胸膛,明明那裡熱乎乎的還有些軟,可她卻暈暈地。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抬頭,看他的麵孔。也怪不得人家姬妾成群,還把雋國的未嫁少女迷得暈頭轉向,真的是很好看啊……咚咚——咚咚——錦書有個好笑的想法,現在發出咳嗽等雜音,能不能掩蓋自己的心跳聲,他會不會聽見自己心跳加速呢?可他卻說:“我的地盤上,你能走哪去?傻魚,以後除了我的話,誰都彆信。”即便是在睦春宮,錦書都沒住得這麼好過,她有時候會沒出息地想,要不哪兒的日子過得好,就住哪兒吧。反正就算逃出大司馬府也是四海為家,自己無親無故的,時間長了,宮裡的那些人自然會慢慢把她忘了,也許現在已經忘了。隻是汀雨和小查子……世上再沒有比他們還好的人了,他們估計都以為她死了,一定哭得很傷心。錦書不禁揩了一把眼淚,也不知他們會不會受到彆人的欺負,睦春宮養不了這麼多人,萬一被分配到彆的壞妃子宮裡,誰來保護他們呢?“一個人偷偷地在這兒抹眼淚,怎麼,是大人虧待了你嗎?”一聽這尖酸刻薄的聲音,錦書就知道是玉瑚。“沒有。”錦書不願跟她多說話,轉身就走。“站住!”玉瑚嬌喝。錦書懶得理她,宮裡多的是仗勢欺人的主兒,但她們也確實有勢可仗。再好的容顏,也不過都是男權下賞玩的布娃娃,顧洺的妾室這麼多,總不能讓她們每個都能喝住自己。“我叫你站住,聽到沒有!”玉瑚氣急敗壞,直接快步上前拉住她。“你這鯉魚精,彆以為編一套故事就能迷惑住大人,大人是什麼人物,他久經沙場,宦海幾番沉浮,能信你這套?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錦書看著她嬌豔動人的臉龐,忽然心底油然而生一個想法。她純良無害地笑道:“大人見慣了血雨腥風,說就是喜歡我這樣楚楚可憐的,惹得他既心疼又想保護我。你一個凡人卻總要為難我一條魚,就不怕等我傷養好了,法力恢複找你麻煩?”玉瑚聲音一滯,氣勢減弱了一半,卻還嘴硬著狡辯,“你明明跟我一樣,也是個凡人。”“哦?是嗎?”錦書自信一笑,“你是說大人愚昧,看不出我是人是妖?”“你胡說!我才沒有這麼說過。”“可是你卻是這個意思啊!”錦書眨了眨眼睛。玉瑚不甘心,拽著她的胳膊,“既然是魚,那就證明一下鮫人泣珠的傳說吧!你不正好在哭嗎?我倒要看看,你的眼淚是不是真能變成珍珠!”錦書本就瘦弱,再加上比她矮半個頭,怎麼使勁都掙不開。“你自己都說是傳說,憑什麼這麼確定我能哭出珍珠。”“哭不出來你就是江湖騙子。快給我哭!”玉瑚狠狠掐住錦書的手,試圖利用疼痛來讓她流淚。但錦書這會兒反而哭不出來了,心想我也是爭氣,今天就算是死也不能真在這個女人麵前哭了。“玉夫人休得無禮。”錦書鬆了一口氣,一看原來是顧洺的貼身侍女兼護衛,若薇。奈何她是顧洺的人,玉瑚隻好忿忿罷手。錦書忙順著台階道:“若薇姑娘見笑,玉夫人是在跟我玩兒呢,比手勁……”玉瑚瞪著她,那眼神恨不得要把她吃掉。若薇是習武之人,沒太多心眼,加上平日裡也知曉玉瑚囂張跋扈,恃靚行凶,所以沒什麼好感。見到錦書一副被欺負卻還幫她說話的樣子,就更討厭玉瑚了。“玉夫人請自重,錦書姑娘是大人親自救治的,若是有什麼閃失,我們都逃不掉乾係。”“親自救治!?”玉瑚氣得柳眉倒豎,“好,好!你這個女騙子,算你狠!”她甩袖而去,若薇看著揉胳膊的錦書,“以後她要再為難你,你就和我說,我會告訴大人替你做主。”錦書剛才哭不出來,聽到她的話感激得差點哭了,“謝謝若薇姑娘。”她惜字如金地點點頭,徑自向校場走去。錦書一直繃著的神經,這才鬆懈下來。現在不管誰說她是騙子,她都要打死不承認,在傷完全好前,要想好怎麼逃走。“妙哉妙哉,我竟不知幾時說過喜歡你?”身後傳來顧洺懶散的嗓音,靠得很近,錦書被嚇得叫了一聲,她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出現的,她剛才說的話全被聽見了!“既心疼又想保護……嗬,你想我這樣對你?”他說話時氣息噴在她後腦勺,溫熱酥麻的感覺使得她像塊木頭似的僵在地上,腦子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不說話,是默認了?”顧洺調笑地問道。“不……不是,是她剛才太咄咄逼人,出言不遜……”“所以你就故意氣她?”錦書看著他漆黑幽深的眼睛。竟然被他看穿了,他該不會為玉瑚來報仇吧?“你是不是很喜歡她?”錦書囁喏著,弱弱地往後了一步,卻忘了他就站在後麵,這一來剛好撞到了他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