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未然回了趟林家。那是父女倆斷絕關係後,她第一踏進林家。很意外地,竟沒有遭到阻攔。前院打掃的下人看見她出現,高興得扔下掃把直衝著大廳裡邊喊:“老爺!小姐回來了!”林施與外貌沒多大改變,衣衫端正地躺在他最喜愛的那把搖椅上。他正在小憩。知道林未然來,慢悠悠地睜開了眼,神色倒難得平靜。若換作以前,不是大發雷霆吩咐下人拿鞭子伺候什麼的,至少也得關禁閉等等等等。可這次,“回來了?”男人語氣無恙。仿佛並未打算責備一個離家出走的小孩。須臾,林未然的防衛戒備統統被擊破。自從離桑死後,林未然變得特彆愛流淚,稍稍一點情緒波動,水珠子就跟滾珠似的一個勁兒往下落。光是在周繼之麵前,她已經紅過好多回眼睛。此刻在林施與麵前,她更是哽咽得不能自己。“爸,對不起,對不起。”林施與起身至客廳窗前,將端在手裡的碧螺春拿在嘴邊喝了一口,隨即凝著窗外的景物發呆——“小時候,你最愛在花園玩,纏著你荊立叔騎洋馬。我問你為什麼。你說,你喜歡花園裡的臘梅和薔薇……它們轉眼開了這麼些年,我竟沒發現。曾經我以為,手中握著的就是今生最想要的東西。現在看來,不過雲煙。是我對不起你,然然。沒給你一個健康完整的家庭,還親手將你從這個家推了出去。折騰這些時日,什麼都夠了,高處不勝寒,臨到頭來才深刻體會到從門庭若市到形單影隻的孤獨感是什麼滋味。我現在唯一的願望,是安享晚年。這江湖,不是我們這些老家夥能玩得動的咯。”林未然以為自己聽錯了,靠近一步,正好對上林施與偏過頭來。男人愛憐地摸摸女孩的發,喃喃:“然然,你畢竟長大了。”霎時,她淚流成河。林施與金盆洗手的消息在一夜之間迅速流竄,成為各家茶餘飯後的談資。當夜,回到周家,林未然將手裡外帶的甜點交給吳娘,隨即上樓換衣服。方進門,她便被人從背後抱個滿懷,任對方將頭埋進頸間,呼吸吐納都密密麻麻灑在敏感的皮膚上。林未然嗅到屬於周繼之的熟悉氣息,沒掙紮,久久才聽見身後的人說話,聲音有些嗡:“以為你不會回來了呢。”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語氣裡倒真有幾絲明顯的緊張。沒料到周繼之也有這樣一麵,林未然微微偏頭,嘴角終於在今天上揚了兩次。一次是現在,一次是離開林家的時候。正如她多次夢想中的那樣,林施與滿是老繭的寬厚手掌握住她的,自然地叮嚀:“若覺得委屈,就回來,養你還是養得起的。”叫林未然開心得緊。……不滿林未然出神,周繼之在她細薄皮膚上重重咬一口,林未然立即回神:“為什麼覺得我不會回來?你欺負了我,我可不是容易打發的主。”周繼之不了解林未然到底與林施與談過什麼,他此刻也沒心情去弄清楚。有些事情,在能夠模糊的時候,就讓它模糊掉吧,他想。畢竟,人要永遠活在理智現實裡,再強大,還是會累的。就算是他,也如此。仿佛終於找到放縱的理由,周繼之抱著女孩的身子一轉,迅速找到柔軟,不由分說印上去。就一吻,年歲皆空。眼看天氣越來越寒,林未然不想出門了。吳娘趁機教了很多手藝給林未然,最得周繼之讚揚的便是那道綠豆糖水。雖說冬天喝糖水有些不倫不類,但林未然抑製不住手癢,於是連著一段時間,周繼之的早餐都是熱騰騰的糖水,直到連她自己都快要做不下去……“你不膩啊?”她捧著臉問。周繼之慢條斯理地咀嚼著糖水裡的綠豆,很鎮定的點了點頭,“膩。”聞言,林未然原想問他那為什麼還喝了這麼多天,想想又恍然大悟,因為是她做的。在林未然的記憶裡,周繼之很少說動聽的情話,甚至不說,卻總讓她有怦然心動的感覺。其實夏子玉問過林未然,“你相信這世上有讓人不顧一切、舍生忘死的愛情?”不顧一切這點林未然已經親身驗證過了。至於舍生忘死,她大概還不夠了解。林未然隻知道,愛一個人,最起碼的念頭,就是強烈希望對方成為自己的終生伴侶。而此刻,她對周繼之,有這種強烈而迫切的期望。……早上起了霧,林未然呆著實在無聊了,便和吳娘一起去逛街。沒什麼收獲,唯一的值得提的便是那條絨格子圍巾。圍巾有幾種顏色,一進去店裡,吳娘便伸手指了指那條灰黑的:“我看先生特彆喜歡深色的,那個不錯。”林未然打量一番,毫不猶豫叫人包起來,但一直沒機會送出去。最近周繼之太忙。要麼應酬回來晚,要麼是她閒著閒著竟給閒忘了。又一天清晨,又起了霧,林未然才記起,喚住準備出門的男子:“誒,等等。”於是上樓,翻箱倒櫃。林未然幫周繼之係圍巾的時候,吳娘從正廳默默經過,嘴角噙著笑意。明明外間是起霧的天氣,卻似乎有一縷日光突破薄霧照射進來,驅散陰霾。那年輕男女逆著點點碎亮而站。林未然離得周繼之近,指尖幾番纏繞,倒有幾番嬌羞。男子目光灼灼,低頭深情地凝視麵前女孩。若此時有相機,這舉案齊眉的畫麵該被永久留寸。至少讓所有人都知道,有生之年,至少,他們是愛過的。因著林未然的推波助瀾,加上林施與無心戀戰,收購林家產業的事進行得相對順利。忙完最後事宜,周繼之深夜歸來,林未然已經睡著。這幾天不若往常,她睡得算不上安穩,一點點開門的響動,就讓林未然迅速地掀開眼簾。大概,要她淡定看著自己輝煌的家走向覆滅,實在有些強人所難了。周繼之見她醒了,自顧地脫下外套掛上一旁的衣架,很累,索性偷懶不梳洗便徑直倒上了床,難得邋遢的模樣。林未然鮮少見他這幅樣子,就算以前還在林家當小工時,周繼之也是清爽乾淨的一身。所以男子靠近時,林未然假意嫌棄地往裡移了移位置,惹周繼之皺眉。他將她近乎蠻橫地拉近胸前,耍賴般地用手腳箍著她不放,上下左右的撓她癢。林未然一邊咯咯笑著躲閃,一邊想:周繼之,不過也是個普通男人嘛?外人眼中,那輕易讓人兵敗如山倒的氣勢,所謂的慎密心思……都敵不過他此刻在她麵前,笑得無所顧忌的好看樣子。愛情最好的樣子。兩人鬨了一會兒,林未然才困難地伸出一隻手作投降狀。周繼之微仰頭,趁勢吮了下女孩指尖,旋即整個身子壓上去。林未然還有事要問他,條件反射地用食指抵在男子胸前,隔出點距離:“最近是不是很多人來找你談林家商鋪轉讓的事宜?”出其不意,嘴唇被周繼之重重印了一個吻,林未然揪著他襯衣前襟:“先彆鬨嘛!”她無可奈何又有些焦急地,“我爸手下那家老式洋行,就在城北邊界的那個,千萬彆轉讓給人。那是他發跡後的第一家店,外邊那些與他結怨過的現在肯定都精神濟濟地想接手,毀了它,等著看他笑話。洋行你留著的話,起碼能讓我爸心裡好過點。他難得這樣欣賞一個人,雖然你們站在對立麵……”周繼之不應話,再度傾身偷一個吻,林未然往後縮,再度開口——“雖然,洋行裝潢各方麵都跟不上新式,但還是有許多老顧客,上了年紀的人都喜歡往那兒走。你若是肯砸本錢重新返修,更改舊製,在原利息不變的情況下,應該能吸引更多人前來……”還未說完,剩下的悉數被人吞進嘴裡。許久周繼之才放她呼氣,撥弄著女生額前的細碎流海,細細打量身下人的眉眼:“外麵的事你彆瞎操心。”曾經,周繼之預想過千萬次,陪在自己身邊的女人,歸根結底都隻屬於兩種:要麼善良到極致,要麼蛇蠍到極致。善良的他當然喜歡,但多多少少會成為他成就霸業途上的障礙。蛇蠍的,他無法交付真心,可周繼之需要那樣的人陪在身邊,不談感情,隻共謀前路。而林未然,雖算不上特彆心軟良善之輩,可害人之心絕對沒有,但她又兼具後者所該具備的一切。聰明,有心計。這也是當初周繼之注意到她的原因。隻是,在林未然真的為他出謀劃策時,甚至心裡所想與他不謀而合時,周繼之卻並未如想象般暢快。有股氣憋在心底,悶得慌,悶得他看見身下人的某一瞬間甚至想:多希望她永遠都是一個透徹簡單的女人,隻屬於他的。女人。他會保她一世安穩,風雨不侵。如果他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