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之所以住進安小笙的家,是因為她的親人遭遇事故,雙雙亡故了。安小笙不忍看她一個弱女子顛沛流離,主動將她接回去。況且,安小笙的喜歡並非單戀。自打相遇那日,她亦默默地對這時而幽默時而暴躁的男孩芳心暗許。現在她唯一能、唯一想依靠的人,大概也隻有安小笙了。關於離桑,出於女子的直覺,落雪想,她沒猜錯對方的心思。更何況,安小笙經常叫離桑給自己送東送西,離桑不善意的眼光落雪又何嘗感覺不到?隻是安小笙的態度和心中的天平一直是偏著自己的方向,這點落雪也相當清楚。很少有人知道,安小笙最最落魄的時光,其實是九歲。早熟的他背著家裡人去沿街要錢,為了給生病的奶奶買補品。彼時的安小笙行到一家初具規模的茶坊門口,小叫花子般乞討,卻被打個半死。接著像所有惡俗劇情,落雪在關鍵時刻出現,掏出身上僅有的一塊大洋,解救他於水火。那天,全身傷痕累累的安小笙固執地跟在落雪身後,隨她穿街走巷。最少有半刻鐘,少女終於忍不住回過頭,盯著輪廓還未成型,滿臉青紫的,同自己一樣稚嫩的男生說話。“你究竟要做什麼呀。”安小笙立在原地,一手捧著疼痛的右邊牙關,支支吾吾半天,最後才紅著臉憋出一句:“我、我將來要娶你。”一句誓言似的話,延續到今天,好像終於能夠實現。為了給逝去的家人超度,落雪想要去城隍廟祈福,安小笙特意空了時間作陪。從門口出來準備上車的時候,安小笙突然心一沉,有種莫名其妙的預感。他回頭,眼神四處搜尋,最終沒有找到那抹影子。將視線拉回來,男子止不住地在心裡惱怒。這離桑,是真打算從此要與他兩不相見了麼?這個念頭一冒出,安小笙下意識地想要去否決和回避,他覺得如果離桑消失了的話,自己的生命裡似乎也少了什麼東西,但具體是什麼,又描述不出來。因為落雪不習慣人多,安小笙體貼地隻帶了司機,一路上二人難得有些沉默。落雪心裡通透,再如何,離桑的在安小笙心裡的位置,也不可小覷。單看對方消失的這些時日,安小笙雖口口聲聲不會主動去找,卻總是在自己麵前莫名其妙煩躁。不能對著她發火,就將火氣發泄到做錯小事的下邊人身上。她看眼身邊沉思的男子,又將視線重新拉到窗外,車子原本勻速前進著,半刻後卻突地急煞。遭了埋伏。落雪驚魂未定,安小笙已經反應靈敏地推開車門,抱著她跳了下去。翻滾中,他另隻手抽出腰間的配槍擋在落雪前邊。開車的司機也是一青年小夥子,隨在安小笙旁邊,拿出槍支高度戒備。前邊有人朝他們迅速靠攏,慢慢地,帶頭的人出麵……是阿虎,林施與手下的人。側方有條小路通往大道,安小笙表麵盯著那些人,眼角餘光則打量起小路的通暢性,看有沒有什麼障礙物。發現此路可行後,他在背後拽緊落雪的手,捏了捏,示意她跟著自己跑。結果他方要施力,卻聽背後女子一聲痛呼。安小笙側頭,才發現剛剛跳車的時候落雪腳崴了,跑的話,會吃虧。因為要顧及身邊人,安小笙綁手綁腳,不敢輕舉妄動。那幾乎是一場絕對不會勝的仗,若再不跑,大概今日三人都得命喪餘此。落雪腳疼,心裡又充滿懼怕,身子抖個不停,安小笙多日以來練就的鎮定也在被慢慢消磨。男子大拇指在暗地裡扳了扳機,準備殊死一搏,一個人影卻從小巷側邊鑽出來,用力撞向阿虎一行人。阿虎防備不及,被撞翻在地,那邊頓時亂了陣腳。安小笙定睛一看,那單薄的、與阿虎一起跌落在地的身影,不是離桑還能是誰?安小笙心下一緊,提步要過去,卻被開車的小夥子拉住,神情焦急:“笙哥,先走!”他也知道,再不趁機逃跑,或許是真的沒機會了。聞言,安小笙卻不為所動,他甩開手要過去,青年再拉。幾番糾纏之間,阿虎已經從地上起來,憤怒的逮著離桑的後衣襟往旁邊扔東西似的一甩。安小笙眼一眯,抬手便率先開了兩槍,打中兩個小嘍嘍,戰鬥正式拉響。亂槍響成一片,奈何對方人太多,左躲右避,子彈用完了都還不能敵。阿虎偷襲,安小笙眼尖地發現,順勢將落雪一拉預備躲過,對方卻比他更快一步逮住落雪的腕兒,兩人撕扯。直到阿虎突然一聲痛呼,猛地放開落雪的手,還未有所反應,離桑已經整個人撲到男人身上,死死抵住對方,回過頭來叫:“跑!”安小笙瞪大眼,有半刻的怔忪。不知為何,那樣危險的瞬間,他的記憶突然開始回潮。他憶起自己曾經罵她,“離桑桑,幾個肉包子就將你收買了,要是有人給你擺桌滿漢全席,你不得把我賣了啊?”當時的離桑笑而不語,任憑安小笙去猜測那個答案。而那個問題,在此刻忽然變得不再需要所謂的回答。安小笙再次移動腳步要上前,身後卻有人伸出手拉住自己,他回頭,落雪眼底滿是濕潤,她死死逮著安小笙的手:“小笙我害怕!我怕!”她說。司機也在這時候下了死手,趁安小笙防備不及,一個手刀往男子胳膊上招呼,頓時痛覺傳遍全身,力氣失了大半。見狀,司機低下頭來滿是歉意,“對不起笙哥,安全要緊!”隨即同落雪拽住安小笙往小巷跑。阿虎趁機抬槍,離桑依然擋在他麵前,並逮住槍口絲毫不讓它移動,好讓他們有逃脫的機會。回頭,卻發現安小笙固執的停在原地,捂著手臂死死盯著她。司機在拉,安小笙卻將腿抵著牆就是不配合移動。就那樣一個蠻橫犟直的動作,離桑忽然笑了,緊握槍口的手指更緊了緊。她遠遠瞧著男子的眉眼,神色從未有過的溫柔。張嘴要說什麼,想想,又閉而不言,最終舌頭繞了一個圈兒,隻沒有形象的吼出一句——“安小笙,快滾!”安小笙依然如初盯著她,不說話,離桑深吸一口氣——“不是發過誓,不要她過苦日子嗎?不是不要她陪你去討口嗎?不是想傾儘一切保護她嗎?難道現在你又舍得讓她因為你搭上性命!”離桑的話,如同一把悶槌,敲在安小笙心坎。落雪終於沒忍住,開始有了哭音,她在安小笙背後,聲淚俱下:“小笙!走吧走吧!我求你了!”落雪哭泣的樣子,讓安小笙猛然驚醒。這個女孩兒,是在最初給過他溫暖的人,是他想要保護的人。男子掙動的力氣終於有所減弱,眼睛卻開始泛紅。他一瞬不舜地望著離桑的臉,很用力地記她的鬢眉,眼角,微笑。似乎用力一些,她以後就會像從前一樣,好好的出現在他麵前。當他說“離桑桑,以後你不得把我賣了”的時候,繼續但笑不語。直到眼前人的臉都在慢慢模糊,安小笙終於開口說了話。他的聲音很大,卻有些沙啞,來來回回就重複叫一個名字。他說:“桑桑!桑桑!你怎麼這麼傻!”卻不知,她有沒有聽見了。一場災難有驚無險,落雪還是被嚇慘了。剛脫離險境回到安小笙的住處,她就止不住地腿軟暈了過去,還下意識地緊緊抓住安小笙的手不放開。雖然落雪家境實在算不得好,但真正的逞凶鬥狠她倒真的完全就沒有接觸過。遇到這樣的火拚情景,害怕實屬正常。安小笙被落雪拉住手,沒有辦法,隻得守在一旁,內心焦急地等待周繼之的消息。他一回來便馬不停蹄的差人去報告了事情經過,叫人去營救離桑。大概幾個時辰後,周繼之才出現,神色疲憊。林未然率先發現,她迎上去,無聲詢問,眼底的焦急卻是怎麼也遮不住。聽見響動,安小笙也回過頭來,盯著眼前人不放。他是信任周繼之的,他堅持要周繼之親自走一趟,就像當初那個無星夜晚,他對著周繼之點頭說“我要跟著你,因為我覺得跟著你有肉吃”的那樣。他相信,隻要周繼之出麵,就能將離桑完好無損的帶到他麵前來。林未然對周繼之好像有著同樣的信任,她的滿心期待,卻在看見男子似是歉疚的眼神,一點點暗下去。漫長的沉默折磨後,周繼之將手攤到林未然麵前,他掌心中那個銀得發白的鐲子,在滿屋的光亮下熠熠生輝。不同的是,此刻那些白,還有著觸目驚心的紅。林未然眨巴幾下眼睛,想裝作若無其事,身子卻不可抑製地抖了抖,徹底出賣了自己。那個東西她是認得的,在小年夜夜晚,她親手將這隻鐲子帶上女生的手腕。當時的離桑笑得靦腆,磨挲著上邊的細紋,扭捏著不敢將身後為她準備的禮物拿出來。林未然伸手去觸碰,血跡混著金屬質感,一片冰涼。安小笙忽而笑了笑,欲站起身,一隻手卻被落雪扯著。他終於毫不猶豫地用力抽出,盯著周繼之,目光如炬:“哥,我叫你去帶離桑回來,你帶個破鐲子回來乾嘛啊?”周繼之不言語,隻叫他的名字,“小笙。”男子彆過頭,固執萬分,不願窺探真相。“還是不能原諒我麼?這死孩子,總是這樣任性的。”安小笙自顧自話:“好了好了。”這下是妥協的口吻:“你轉告她,我願意低頭,我是混蛋,她想怎麼樣都隨她行不行?”見狀,林未然立在周繼之身旁,終於捂嘴,無聲流淚。亦是同一時刻,安小笙終於恍然大悟,若有朝一日,離桑消失,他的生命裡究竟會缺少什麼?原來缺少的是生機。是氧氣。是不顧一切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