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未然安慰完離桑,樓下忽然又傳來敲門聲,還伴隨著叫喊。聽見聲音,離桑立刻清醒,翻身坐起。林未然先下樓,見安小笙一身風塵仆仆進來,吳娘接過外套準備去沏茶,卻被安小笙叫住:“不用麻煩,我馬上走,有點兒事找然姐幫忙。”周繼之的視線終於慢悠悠移到安小笙身上。林未然也被勾起好奇心,難道消息傳那麼快,離桑的事他都知道了?知道了也好,看他這般焦急,對離桑也並非全然無情。“什麼事?”林未然一邊下樓一邊問。安小笙嘿嘿一笑,直來直往地:“落雪此刻在我家,我那兒沒有女孩子的衣物,大過年的布綢莊也歇業關門了,這不找你借來了嗎?”說完,安小笙無意間仰頭,便看見了樓梯轉角處的離桑。落雪這個名字林未然不算陌生,她已經很多次聽離桑念起。每當離桑說起安小笙如何如何對落雪好,又怎樣差使她做這做那的時候,離桑都一副想要將安小笙殺之而後快的表情。但最終女生的語調總會禁不住軟下來,像扣在空石板上的回音,簡單幾個音節,悠遠綿長——“可還是喜歡他。”此時,離桑捏著樓梯扶把的手暗自使了勁。她盯著安小笙,一瞬不瞬,嘴唇啟開想要說什麼,又慢慢合上。那是安小笙第一次從離桑眼裡看見類似於心灰意冷的情緒。哪怕讓多年後,讓他來形容當時場景,大概也隻有相對無語哽咽這樣矯情的詞句來給彼此下一個結論。就當現場的人都要窒息在這沉默裡,離桑似是收拾好了自己所有情緒,慢悠悠地開口,“安小笙,我媽叫我嫁人。”此話一出,安小笙的眉毛下意識皺起。離桑的母親安小笙豈能不了解?能夠將她逼得這樣唐突地跑來找林未然,不知道預備將離桑往哪個大火坑裡退。他幾大步踏上去拉住離桑的腕兒,憤怒溢顯,拉了人要往大門外拖。離桑也不掙紮,隻是跟在他背後,突然溫柔萬分,聲調細細地發問:“你要帶我去哪裡?”安小笙頭也不回,手上的勁不自覺又大了幾分:“去警告你那勢利眼的媽,從此彆再操心你的事!”離桑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略帶嘲諷地笑,什麼也沒有反駁,隻淡淡吐出幾個字:“安小笙,她是生我的人。”明明是這樣簡單的字句,卻輕而易舉地讓似乎處在盛怒邊緣的男子停在了原地。離桑隻是陳述了事實。這麼久以來,安小笙的確慢慢揚眉吐氣了,可離桑依然是當初的那個離桑啊。她住貧民區,穿過臭水溝回家,聽母親東家長西家短地說是非甚至與人對罵。在每每談及安小笙又怎樣怎樣的時刻,遭遇母親的白眼——“你怎麼就學不會勾媚那招?這些年滿心巴巴地跟在他背後東奔西走,我還以為你真是隻鳳凰,沒想到連烏鴉都是抬舉了你!誒,那安小笙怎麼就那麼不待見你?”太多太多的人,包括左鄰右舍,都在等著看麻雀飛上枝頭的戲,卻太多次失望。接著將那些那些失望全演變成不屑,攤到離桑母親麵前去。離桑不怪母親,她隻是偶爾會厭煩自己,怎麼就對那個愛而不得的男子如此執著?或許就是因為不得,才異常執著,人的劣根性。兩人對峙,安小笙的背影僵住,離桑則將頭垂得更低,似是在向什麼東西妥協。半晌,安小笙終於回過頭,眼角微微上挑,竟真有幾分風流公子的模樣:“那又如何?”他說:“如今我的人,有幾個敢來搶?”安小笙嘴角帶著不屑,字句間也淩厲,連坐在一旁的周繼之都未曾看過他如此有氣場的模樣。林未然不言語地靠近周繼之,兩人很有默契的對視幾眼……離桑將他兩的默契看在眼裡。其實她要的也很簡單,不過是能從對方眼睛裡看見自己的存在,就像在周繼之眼中清楚看見林未然的存在那樣,僅僅是存在就好了,真的那麼奢侈?“可我畢竟不是屬於你的人。”離桑固執。安小笙被她唬得一怔,很快反應過來,似是賭氣般地,按住離桑的手更緊了些:“那就成為我的人。”語落的一瞬間,安小笙清楚感受到了女子突然加劇的脈搏。聞言,離桑倏地睜大眼,“你說??什麼?”安小笙麵不改色,繼續一字一句地重複:“我說,做我的人。”在那刻,林未然都忍不住要為安小笙鼓掌。可正當離桑要喜極而泣時,男子拍拍眼前女子的肩膀,親昵無比:“放心離桑桑。”他叫:“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我一定救你於水火。你媽不是要你結婚嗎?那就結!現在稍微有點成就的男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落雪不會介意多你一個名義上的妹妹!不就一個破身份麼?我給!起碼我不會錯待了你不是!”離桑原本要上揚的嘴角僵住。這頭,林未然也驚訝。她以為安小笙對離桑是有感情的,起碼有那麼一點點,不同於兄妹……原來,不是?相反周繼之卻淡定。他重新攤開當天的報紙,視線落及第三版:某某司法局長涉嫌黑線交易,下任是某某……直到聽見一聲清脆的響,劃破寂靜夜,周繼之似輕歎了口氣。安小笙不可置信地盯著離桑用力過度的手指。手指微微泛了紅,還在抖動。再抬眼,女生眼角突地濕潤,胸口起伏劇烈:“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寧願死。”“安小笙,我寧願死。”她重複說。那晚不歡而散後,安小笙再也沒有見過離桑。有心不見麵,縱你掘地三尺,也未必能將那個人翻找出來。何況,安小笙根本沒有想過要去尋找。他有他滿心認定的傾城,有他為之努力的目標。他喜歡的女子是溫柔、是賢淑,是落雪……所以他得往更高的地方爬,爬到足以保護他心上的脆弱。新年初過,林未然便約了人吃飯,對象是曾搭著林施與風光一時的夥伴。雖然周繼之最近再沒有什麼沒動作,但林施與遭遇重創,並非一時半會兒就能恢複的事情,倒是夏子玉說的那筆買賣若談成功,能挽回大部分損失。林家現在門前蕭條,林施與早已習慣站在高處睥睨,定是不肯再低聲下氣去求人。林未然想來想去實在想不出有何好辦法可以從中使力,隻得特意挑了周繼之有應酬這天,冒昧的先將人約來。好在,對方還肯赴約。抵達約定現場,人出奇地多,很多與此事無關的生意人都在席。林未然愣了愣,片刻後心下了然。對方根本就沒有想過要伸出援手,之所以現身,不過是帶了人來想要當麵羞辱她。這些人雖然靠著林施與發達,但也在過程裡吃儘了林施與賞的苦頭。今天一行,怕是虛行了。可她不能逃。她若是逃了,林家的臉徹底丟大。外界都會津津樂道,你林施與不是囂張猖狂?竟也會落得如此下場,眾叛親離。席間,林未然隻字不提買賣的事情,迎著笑臉,與對方打著哈哈。她幾度對言語刺得想轉身走人,最終卻展開笑顏。正當她疲於應付這些落井下石的豺狼虎豹時,簾子重新被掀開。林未然抬眼,便見男子一身黑長風衣,深灰色高領毛衣打底,棱角有形的輪廓,麵目英俊。他掀開簾子,目光直直地鎖定林未然,罔顧在場所有人,幾步過去,在她左手邊的位置坐了下來,一邊脫外套,一邊眉眼帶笑道:“小廝說你也在這裡。”最近周繼之勢頭太猛,在座的都是混老江湖,很識抬舉,再不情願都還是連連應聲地叫:“周少。”周繼之禮貌點頭應承,再次盯著林未然瞧,薄唇輕啟:“喝酒了?”林未然莫名其妙鼻子一酸,連連點頭:“他們灌我。”委屈兮兮地口吻。反正也不打算合作了,她得興風作浪。一行人立馬臉色驚變,為首的那個站起來:“看侄女,這話說得,我們哪忍心欺負你?”周繼之也不幫她腔,隻說:“就是,叔字輩兒的哪會欺負你一小姑娘?如今“義父”身陷困頓,各位叔叔伯伯應該是焦心怎麼才能伸出援手吧。”“對對對!”那人立馬應承。“那想出來辦法了嗎?”男子眼睛略一掃,視線帶著掠奪的光,語氣不再吊兒郎當。林未然瞬間像被打了強心針,原先煩悶的心緒一掃而光。她往日的清明和理智立刻回到腦子,並開始順著周繼之的話將將來意和盤托出,最終獲取想要的效果。人群一散,林未然想想,偏頭對男人說話:“謝謝。”周繼之應該也在這裡應酬,眼裡卻沒絲毫醉酒的渾濁。林未然依偎過去——“若你今晚不出現,我絕對會成為大笑話。你故意在人前和我表現親密,是要他們有所顧及。我不知道你究竟有多恨我父親,可你現在願意幫他,我很開心。”語畢,林未然眼角的笑意更深,她牢牢地依偎過去,不許他掙脫的力氣——“周繼之,我知道,你也和我一樣。”像我愛你一樣,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