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未然的話叫夏子玉麵色凝重。她勾起了一段被刻意遺忘的回憶。那回憶裡,有常年不敗的鮮妍容顏,和一地同樣鮮豔的血色。這世上到底有沒有一種商品,叫如果?有的話,夏子玉應當會傾其所有去買一個。主屋門前,男子怔忡好一會兒才俊顏微展,又恢複到調笑的口吻:“你再這麼“善解人意”下去,恐怕這場婚約我還真不想解了。”林未然猛地抬頭,有點緊張。夏子玉欣賞著她難得的慌亂,繼續調戲:“你看,你長得不賴,個性又和我口味,還與我青梅竹馬、家世相當……老實講,放眼整個上海,我還沒找到比你更適合白頭到老的人選。除非——”林未然的錯愕就一瞬,腦袋很快清明過來,“要我做什麼直接點,彆陰陽怪氣。”夏子玉“嘖嘖”,與此同時,去同學家做客的蘇裡被司機送回來。她經過花園時輕飄飄地看了兩人一眼,接著翩然離去。夏子玉順著蘇裡的方向下巴一點,林未然恍然大悟,明白過來後伸手推了男人的肩膀。:“我告訴過你吧,夏子玉?不要打蘇裡的主意。”男人雙手一攤,“那小姑娘越長越水靈,我控製不住自己的心緒,能有什麼辦法?再說,你怎麼就篤定她跟了我會吃虧,我也不算差好嘛!”林未然反駁,“行,不差的你先發個誓,已經徹底忘記綻言了。”雖一而再而三地戳人傷口有點不道德,但林未然對夏子玉從未口下留情過,她習慣了。男人歎口氣,似是陷入某種回憶,“你不覺得蘇裡的眼睛……很像她?”林未然無語,立場卻表得很明:“總之我不會和你狼狽為奸。”翩然離去。煙草事件被處理得十分漂亮,林施與對周繼之越發信任,什麼都讓他出麵打點,更公開承認那是自己收的徒弟。漸漸,他出去辦事再不需借誰的臉。隻是關於長街上那個擁抱,似乎被時光刻意遺忘了。周繼之很坦然。林未然很坦然。連唯一的見證者夏子玉,都沒有過多追究。仿若那是場美麗的幻覺,隻在最該出現的時刻出現。周末,林未然再次在店鋪上見到離桑。她依然在與安小笙吵架,準確地說應該是慪氣。安小笙似乎也氣得不輕,話也沒說幾句,轉身走人,倒是幾個麵生的小囉囉跟在離桑背後不停地給安小笙說好話,卻統統被她的大嗓門打發走。林未然站在離桑背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被彪悍地揮開:“說了彆理我,沒長耳朵啊!”林未然倒沒怎麼不在意,反而羨慕。生氣就罵,高興便笑,這可能是她今生都沒辦法做到的。世家千金,並不如外人眼中那般風光自在。“放心,我不是來勸你原諒他,我會勸你打死他。”聽見陌生女聲,離桑回頭,這才發現是林未然,明顯地愣了幾下。她很快反應過來應該打招呼,卻不知具體應該怎樣稱呼才算禮貌。林小姐?怪怪的。林未然?這大小姐會不會覺得自己很不禮貌?對麵,林未然似乎也看出了離桑的局促,當即替她解圍:“叫我的名字有驚喜。”離桑窘迫,當下臉紅,“什、什麼驚喜……”林未然反手一指,方才消失的安小笙又出現了。自從賭坊事件,安小笙對林未然的看法有改變。以前他認為,像這樣家世的女孩子,就該養在深閨讀讀書,不諳世事。然而幾次接觸下來,林未然巾幗女漢子的形象徹底在安小笙心中凝固了。不知何故,每次看見林未然,安小笙都會自然聯想起周繼之。她就像是那女版的周繼之,看似對任何事都雲淡風輕,實則綿裡藏針,一不小心就容易慘遭她的毒手……為了不遭毒手,他頗為恭敬地叫了聲:“小姐。”畢竟明麵上是為林家做事。看見來人,離桑仿佛忘了旁邊還有其他人存在,賭氣地將安小笙往門外推:“以後再也彆叫我給你家落雪送東西,你自己去要死啊!”三言兩語,林未然便對她生氣的原因心如明鏡。或許離桑是勇敢的,但在感情這件事情上,她還缺乏了那麼一點決心。你為他做所有違背自己心意的事情,承受所有錐心刺骨的傷心。你那麼勇敢,怎麼就不敢說出“我喜歡你”呢?現下,離桑繼續推搡,安小笙不耐煩地應承:“以後再不叫你還不行?”這句話一脫口,原本以為能成功封了女生的嘴,哪知對方卻氣憤更勝:“你去死!”她吼得更大聲,眼裡水汽橫生。安小笙愣在原地。他心思簡單,不懂離桑怎麼突然要落淚的樣子,明明他已經很好脾氣地順著她的話說了。見狀,林未然主動攬過離桑的肩膀,將人拉到身邊,對著安小笙的方向說話:“你先出去。”安小笙還想說什麼,被林未然瞪一眼,立馬識相地轉過身朝門外走。肇事者一走,離桑果然將眼裡的濕潤成功逼退,應了那句眼不見為淨。她轉過身,不好意思地對林未然說:“謝謝。”林未然微微歪頭,麵對這喜形於色的姑娘似笑非笑地:“經常聽安小笙叫你桑桑,我也可以這樣叫你?”雖然不熟,可離桑似乎並不反感她這樣稱呼自己,終是點了點頭。就在她點頭的瞬間,離桑清楚看見林未然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仿佛這個稱呼代表兩人之間的距離。離桑一下覺得她挺可愛。世上的感情有很多。單純的親情、友情、愛情,同性相吸、異性相斥,等等。離桑尚不清楚,她對林未然的感覺屬於哪一種。她兩明顯地不是同類。但如果劃分為異類的話,離桑為何感覺不到排斥呢?很小的時候,她便體儘了冷暖,也沒有朋友,隻有安小笙。而安小笙也不是朋友,他是心上人。那麼,林未然,算不算第一個朋友?她問自己。商鋪門口,安小笙煩躁地踢著石子。自第一個接近他的人被他死眉瞪眼外加威脅的罵開後,再也沒有人試圖上前與他搭話。沒多久,周繼之出現了。他剛與賀祝簽完煙草進出口的合同,路過,想著來看看營業情況。熟料剛下車,一顆小石頭刷地飛來,他身手敏捷地側身躲開。“又和桑桑吵架?”他蹙眉問。安小笙抬起頭,剛想叫哥,接著反應過來對方說了什麼,最終恨鐵不成鋼一句:“那死孩子,整天就知道氣我!”恰逢此時,林未然拉著離桑出門來,大抵是想要幫對方與安小笙和解。看見憑空出現的男人,她沒有過多驚訝,隻是眼裡有一絲光迅速閃過。周繼之倒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林未然。他微微訝異:“這次也是與同學逛街路過?”看樣子這並非她第一次造訪商鋪。雖沒有指名道姓,但林未然知道周繼之是在對自己說話。聽出他言辭間的揶揄,林未然有些麵紅,“不啊。”她嘴硬:“這次是去前麵那條街的書攤買書,你上次說的,有新版《石頭記》。這不,看見桑桑和小醜吵架,才好奇……”誰知離桑實誠,打量了她空空的兩手,“可我剛剛看你來的時候,手上……”話未完,林未然趕緊抓一把離桑的手臂,神情慌張,目光裡還有幾分祈求。那種懼怕被人拆穿的表情,離桑太熟悉了。因為往往她出門找安小笙之前,都會在璧頭那麵小鏡子裡觀察自己,覺得雖不能衣著錦繡,但得乾乾淨淨。然而每次站在鏡前,想起那被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想起見到他時的情景,離桑就會露出這般緊張無助的表情。遑論她在外人看來,多麼潑辣、不講道理。所以幾乎下意識地,離桑閉嘴,與林未然交換個眼神,友誼萌芽得如此沒道理。周繼之也不傻,林未然怕被發現端倪,立刻顧左右而言他地找安小笙算賬:“早前你答應桑桑要帶她吃燒鵝,怎麼不作數?”離桑視線落在一邊,看看這又看看那,就是不看安小笙,但沒有再開口驅逐他。安小笙心下大喜,一巴掌拍上離桑的肩頭,麵目也柔和了些:“原來是這件事,我這不給忙忘了嗎?你倒早說啊。”旋即無所顧忌地將胳膊搭上女孩的肩——“反正哥今天也沒什麼事兒?今晚咱三一起去,我請客!”周繼之原想推拒,不敵安小笙求助慫恿的眼神:救救孩子吧。他隻好默許。那頭,離桑也不再擺架子。其實她真的很好哄,不過希望安小笙多說幾句體己的話。就算她心裡清楚,那些話與情啊愛的無關,頂多是出於這麼多年來的“兄妹”之情,但她就是高興。哪怕安小笙從懂事之初到現在,叫得最動人的,隻有“落雪”二字。哪怕她永遠不會是住進他心裡的少女……這樣的痛,隻要他肯哄,她都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