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路。安小笙事件並沒擾了林未然逛街的雅興,她領著周繼之漫無目的地在街邊閒步。忽而,路過的行人都行色匆匆,林未然感覺到一滴兩滴的水珠落在自己裸露的半截胳膊上。她抬頭,下雨了,越下越大。二人正好在一間咖啡館門口,周繼之一把將她拉進屋簷。原本林未然要提議喝咖啡,看了看身旁人寂靜的臉,她立馬改變了注意。並肩在小天地裡,看雨水像斷線的珠子源源不斷的流,也還挺美。彷如這一生就這麼過了,琴瑟靜好,她心裡突然就有了一絲期待和竊喜。周繼之倒沒什麼,隻是看見咖啡店,突然想起哪個叫北洛的還在等她看電影。“下雨了。”他變相提醒一句。林未然點點頭,周繼之便不再多言。他知道林未然一定懂,既然對方不想多作探討,他也不是多事的人。見身旁人又不說話了,林未然小歎口氣,側過身,大方地用食指戳男子胸膛:“你為什麼不能對我多說點話呢?”她疑惑:“為什麼你想的問題卻從不問出口?周繼之,你是不是特彆討厭我?”“討厭稱不上,不喜歡就對了。”果然,此話一出,女生就將手收回去了,臉色難看,卻回答:“我也不需要你的喜歡。”不過,那的確是周繼之的真心話。他對她的感覺,不討厭,不喜歡,最多有點好奇。在周繼之目前的世界裡,女人隻分為兩種:善良與蛇蠍。前者他或許喜歡,但不一定會與之在一起,因她很可能會成為自己的負累。後者他討厭,但說不定還能相伴終身,蛇蠍之人多多少少必有心機,而他需要的便是有能力站在自己身邊的角色。但此刻,說真話,不是周繼之想要的效果。所以他突然朝著林未然微勾嘴角,言笑晏晏地:“我是說,不喜歡小姐做事的風格。”不喜歡做事的風格,那說明沒有不喜歡這個人?這下子,林未然有種天堂地獄來回的感覺了。林未然:“我隻是看不慣當麵一套背麵一套,雖然我可能也這樣,但我就喜歡州官放火啊。那個叫什麼洛的,聯合那姑娘對我指桑罵槐……雖然他並沒有多說什麼,但我討厭那種沒有主見的男人,見風使舵、與牆頭草堪稱親家,所以才會想給他一點點教訓的。”周繼之不搭白,抬眼看天空,雨依然在下。林未然暗自吐舌頭,繼續道:“我出門的時候看天色應該要下雨,所以吩咐人隻要下雨了,就送傘到那個北洛那裡,叫他彆等了。”周繼之一愣。轉頭看女生,表情有些不可思議。他臨出門的時候也看了天,多年獨自生活的經驗讓周繼之對陰晴雷雨有幾分了解。他也知道要變天,隻是沒有說出口,他需要這個出門的契機,但她為什麼不說……周繼之:“明知要下雨,還出來做甚?就算要出門,也該帶柄傘的。”哪知女孩突然從屋簷下衝進雨幕,雨水澆濕她的發。那日的雨並非戲劇裡浪漫的絲絲點點,而是一顆一顆,很有力度。可林未然就像無知覺似地,毫無形象地在暴雨裡跳躍尖叫,不管在外人眼裡有多麼地瘋癲和不體麵。最後她向屋簷下的男子招手,企圖將他拉入瘋狂行列中,對方卻堅定地搖頭。林未然哪是罷休的性子?當即跑回去拉著周繼之的腕,一把拖出。周繼之趔趄:“力氣這麼大?”她得意洋洋:“我學過一點功夫!”說完還比劃了幾下.周繼之不再與她說話,仰頭,將側臉隱進雨簾與黑夜當中,不讓任何人窺破他此刻的表情。他居然,疑似在笑,雖然隻是微微。但那件事過後……對周繼之而言,真心的一點笑容已是那樣困難。奇怪,四周分明是吵鬨的,卻仿佛安靜了一個世紀,直到一輛福特車呼嘯著停在二人身邊。司機下來,後麵跟著幾名大漢,他撐開傘迅速去給林未然遮住:“小姐,傷風受寒可怎麼得了?快上車!”周繼之則被遺忘。正常,他原本在林家就是不受矚目的人……“周繼之,上車。”心理活動沒完,被拉著走的林未然忽然回過頭,衝著他眼睫忽閃,上麵沾著水珠,又定定地重複了一遍:“周繼之,上車啊。”有人的心忽然被狠狠撞了下。返回林宅後,周繼之稍稍整理心緒,又趁夜偷溜了出去。他用石子在林宅雕花大門旁邊的牆上,給它新添一道痕,這是他與安小笙接頭的方式。之前他出門的時候就特意望了一眼,看見安小笙留下的暗號,知道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周繼之小心翼翼將手心裡的紙條展開又合攏,看完,隨即將其撕碎,任它的碎片消散在徐徐熱風中。果然不出他所料。到達目的地的時候,那個地方並不是燈火通明,可如若仔細一點,就會發現偶爾有三三兩兩的人貓著腰出入,手上抬著什麼東西。周繼之就知道林施與絕不是安分的主,居然買通了煙台局局長,將從各地私運過來的煙草和皮革堂而皇之的停在黃浦江公船上。之前叫安小笙不要放鬆的跟蹤蘇毅,得來的消息不枉費他一番心思。不過,接連著五六艘船都是同樣的動作,林施與胃口再大,也是吞不下去的,應該還有其他人的份。前幾天周繼之曾在林宅碰見過城西夏家的當家主事夏聶,還有城東的荊立,看來這裡麵,他們應該也插了一腳。遙望剛下過雨,還暗無星子的天空,青年不著痕跡地抽身撤退。該怎樣做,他腦子裡已有了初步計劃……他得賭上一賭。已近淩晨,安小笙毫無睡意,因周繼之可能會來找他。直聽見細小有節奏的敲門聲,安小笙才翻身爬起,眼睜睜瞧著青年走進,手裡提著宵夜與酒。折騰一天,安小笙真的餓了,接過對方手裡的東西就迫不及待打開來吃。周繼之在他對麵坐定,望一眼安小笙卷高的褲管,上麵有血絲。“沒事吧?”他問。正大塊朵頤的安小笙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周繼之指的是什麼,他“嗨”一聲:“小看我了吧,這也叫傷?嘁。不過那姑娘誰啊?氣死大爺了。”“林施與的獨生女。”聞言,安小笙嘴裡的燒鵝腿差點掉下來,“哦?怪不得。”怪不得一說完,安小笙繼續專注於手裡的宵夜,解決完一個鵝腿後剛想伸手去拿另一個,手伸在半路又停下來,用原先包裝的紙重新裹,自言自語:“明天一早就給桑桑送去。”周繼之注意到他這些小動作,想起稍早他和那個女生做的戲,不禁莞爾。他沒說破什麼,隻略略掃了一下安小笙平滑的額頭,道:“你打定了主意要跟我麼?我要的,很多。”那句話暗示了安小笙:你現在跟著我,並不能很好的吃喝玩樂,至於未來,大家都說不準,隨時都可能拿命賭,周繼之想問他,敢不敢賭。安小笙將嘴裡的骨頭吐出來,胡亂揩了幾下嘴角的油:“老子什麼都沒有,就爛命一條,也早就試過橫屍街頭的滋味,現在談死不死的我還真是不虛。“年輕就是本錢,現在有本錢不賭,那我得等哪輩子才能熬出頭?成敗對於彆人,經常隻在此一舉,可我知道對於我們這些最下等的人來說就要很多舉,必須走好每一步,一步也錯不得,這個我早就考慮過了,反正我現在也已經無親無故。”誰說沒有讀書的人不會說話?安小笙說的那可是一套一套的。語畢,他像又想起什麼似地接著道:“不過,要哪一天我真那麼倒黴就在刀口舔了血,出什麼意外,而你又有條件的話,就幫我照顧下離桑,就之前和我一起那女的,成麼?”“成交。”頃刻,安小笙有點激動,感覺馬上就要大展身手了一樣,他站起身將桌子上那個半殘不缺的碗一把擲在地上:“黃天在上,厚土為證,我安小笙誓要跟著周繼之殺出一條血路!”被他耍寶的舉動逗得心情有些微妙,周繼之撇唇——“去找些靠得住的人,殺第一條血路的時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