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彙區到南京路不是很遠,二人就這樣沉默著一前一後到了這個繁華的,初具規模的商業中心。林未然在一層全是賣場的大樓前突然停下來,周繼之在她停下腳步十幾秒後與她並肩而站,順著女生的視線往裡望,可是人太多,東西也多,他不知道她具體望的是什麼。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襯衣下角被人拉住,周繼之稍低頭,才發現那隻素玉小手的主人正是林未然。她個字未語,隻是拉著他的衣擺就朝裡麵走。期間有三三兩兩結伴同行的人迎麵而來,林未然也不鬆手,拉著他,硬生生地從那些人中間穿過,看他們作鳥獸散。那一刻,周繼之更加覺得眼前人是如此任性,卻沒有製止。他盯著林未然單薄的背影,好像她不是在逛街,而是在走人生的道路,雖然抓住他,卻依然是鬱鬱獨行的姿態。兩人走了一圈,最後又回到原點,看她有些泄氣的模樣,周繼之才忍不住開了口“你在找什麼?”林未然:“你要送給我的禮物啊。”她理直氣壯道:“下周末我過生日,可是轉了這麼久,也沒看見喜歡的。”這回答讓周繼之成功皺眉,“我暫時沒閒錢給小姐買禮物。”豈料林未然反而高興起來:“所以你的意思是,並非不願意送,隻是條件不允許?”林未然是唯一一個思維模式讓周繼之偶爾感覺轉不過彎來的姑娘。“我為什麼要送你生日禮物?”周繼之反問。鬆開對方的衣擺,林未然不答腔,好像在想要怎麼答這個問題,青年也似乎很有耐心地等待回答。半響,見她無解,周繼之斂神,換了種方式:“或者說,你為什麼希望我送你禮物?”見他如此咄咄逼人,抓住問題不撒手,林未然無意撇下唇,好一會兒才偏過頭來答:“因為我每年過生日,認識的人都會送我禮物。現在你也認識我,所以你也該送我禮物。”小臉上滿是理所當然,令周繼之啼笑皆非。正在林未然有些無所適從的時候,一陣尖音將她的注意力拉過去。前方不遠處,一個年輕女子追著一個男青年跑,邊追邊罵:“負心漢!”偶爾還停下來撿石子,對準前麵的男生扔。那男生不僅沒有悔改之意,一邊跑一邊回頭抵賴:“我發誓,那女人跟我沒有半毛錢關係!”“呸!沒關係你倆衣衫不整的躺床上擺聊齋?!你給老娘站住!”“誒誒,彆扔了行不……我翻臉了啊!”“你翻!你翻一個給我看看!水性楊花的男人!”林未然噗地笑開。水性楊花的……男人。周繼之依然沒什麼表情,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那被追的男子朝著他們這個方向瘋跑過來,好像沒有瞧見前方有人,最後與周繼之正麵相撞。他匆匆道聲抱歉要繼續跑,林未然卻在旁邊趁男子不注意,一伸腳,然後就隻聽見砰地一聲,那男的摔了個狗吃屎,引起全賣場的人圍觀。後麵追過來的女人也剛好跑近,看了眼前的情景,有點傻眼,也沒有動作了,先前的彪悍姿態全無。男人從地上掙紮著爬起來,憤怒地朝林未然吼,“媽的!你哪根蔥?!”林未然下巴略揚,直麵他的挑釁:“讓你吃了虧也不敢算賬的那一根。”安小笙這輩子打過架流過血拚過命,就是還沒有這麼在大眾麵前丟臉過。他拉起褲管看一眼紅腫的膝蓋,甩了甩手臂,怒火滔天——“奶奶的,口氣這麼狂?也不打聽打聽你安小笙大爺的名號!你丫要不是女人,我他媽廢了你!”林未然輕飄飄晃他一眼,“小生?”她疑惑:“叫小醜更貼切呢。”聞言,周圍遠遠看好戲的人嬉笑聲傳過來,連周繼之立在一旁都有些忍俊不禁,微垂了眼。林未然簡單幾句,讓安小笙活生生憋了一口氣。正要發作,卻見周繼之給他使了個眼色,他這才按耐住對林未然欲殺之而後快的憤恨之心,一邊跛著腳一拐一拐地走出商場。與此同時,追他而來的年輕姑娘好像也才回過神,幾步跟上前,“等等我啊!”而周繼之,緊了緊方才安小笙在交錯間遞給他的紙條,眸光深邃。安小笙幾拐幾拐回到矮濕的屋子後,依然滿臉通紅,被氣得。離桑這才忍不住大笑,說:“笙哥,剛剛那場戲我演得逼真吧?你看你都招來外人的鄙視了!”安小笙甩開離桑的手,自顧自從破舊的櫃子裡拿出半瓶深色的液體,應該是藥酒,然後一屁股就往床上坐去。床架很配合的吱吱地響了幾聲,嚇得離桑又迅速去將他扶起來。“你彆這樣用力,現在可是沒錢買床了!”聞言,安小笙才順從地被女生拉去硬實矮凳上。離桑接過他手裡的藥酒,將他褲子挽高固定住,沒有棉簽,就直接用指腹去沾了藥水去往傷破皮的傷口上抹。安小笙:“那女人千萬不要讓我逮著機會,否則我整死她!”“真是,一個女的你至於麼?”安小笙更激動了,身子不停亂動,“怎麼不至於了?”他嚷:“你見過哪個女的說話那麼刻薄?”離桑將他的腿掰過,固定好:“人家不是替我抱不平麼?誰叫你長得一副涼薄樣。”這話說得男生不高興了,“不,誰涼薄了!”二人又要拌嘴之際,安小笙家的木門被人氣勢洶洶的推開。門口,一中年婦女叉著腰,眼神四處掃一圈,最後發現了目標人物,幾大步便踏過來,安小笙立馬將離桑往自己身後拉。婦女:“我就知道你在這個死小子這裡!你說你沒機會讀書起碼廉恥心還是要有的吧!你成天跟著他鬼混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叫你給西街的李老爺做十三姨太你還不樂意,你嫁過去了,我們的日子也就跟著好過了!”離桑從安小笙背後站出來,冷笑:“這就是所謂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言下之意眼前的人就是雞犬。那婦女氣極,要過來拖著離桑走,安小笙卻一把站起來擋在她麵前,“她都多大的人了,彆這麼動手動腳。”婦女一聽,氣更不打一出來:“老娘是她媽都還不可以動手動腳,你就可以啊!孤男寡女天天混在一起你們不要臉我還要的!”終於不忍那些粗陋不堪的言語,離桑大叫了聲:“媽!”她呼氣吸氣完,道:“這幾日我打零工收入不錯,等下就回家。阿葚不是身子不好嗎?你拿著錢給他買點補身體的。”此言一出,果然讓婦女閉了嘴,狠狠地用眼神剜了二人一眼,轉身走出大門。片刻,離桑轉過身,細細地歎氣,隱去眼裡的水光,重新把安小笙拉到凳子上坐下,囑咐道:“傷口破皮了,你不要沾著灰塵,雖然是小傷,還是要養的。”男孩忽而一把拉住她的手,苦口婆心地:“離桑桑,其實……你媽說得對。你都多大姑娘了還跟在我一爺們兒後麵上竄下跳,也怪不著她要生氣,以後……你還是少來找我,免得你真嫁不出去賴我身上!事先聲明啊,我可不想娶你。你安大爺喜歡溫柔可愛善解人意的小姑娘。要找不著那樣兒的,我還真就打一輩子光棍了!”聞言,離桑不再動。她低著頭問安小笙:“你是不是喜歡落雪啊?我經常看見你送她小玩意。”安小笙沒想她這麼直接,一愣,最後點點頭:“她的確挺符合我要求的。你看,又溫柔又可愛還善解人意,長得還標致,我安小笙的媳婦兒就該是這樣的!“但我現在不會過度打擾她,因為我不想讓她過苦日子啊,難不成要她跟著我沿街討口?不過總有一天,桑桑,總有一天,我會在這座城市有屬於自己的一切。我會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踩一群人在腳下,我要當老大。我一定能的,桑桑,你相信嗎?”離桑想說我相信。我相信你不甘平凡,相信你總有一天會功成名就,說不定就狗血的成為一段傳奇……可是安小笙,我多希望能陪在你身邊見證這一切的人,是我。哪怕你就是一輩子都沿街討口了,我也希望陪你上赴黃泉下到碧落的人,是我,隻有我。但最後,離桑什麼也沒能說出口,因為她哭了。她居然很沒有麵子的哭了。那由各種委屈交雜混在一起的,隱忍許久的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打在木桌上,乒砰作響。安小笙慌神,這麼多年,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離桑哭泣,畢竟她在他麵前表現得都是那麼無堅不摧。他有些傻,伸手去抹掉女生臉龐上的水珠,不料越抹越多,最後忍不住破口大罵——“靠!哭什麼?!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死了媽。再說,你就是死了媽也不會傷心成這樣吧?!求你了,彆哭行麼,隻要你彆哭,你他媽說什麼都成!”忽然,她又笑了。瞧著安小笙唾沫橫飛的模樣,她竟不覺得聒噪,隻因為他最後一句:“隻要你不哭,說什麼都成。”離桑隻希望時間在此停駐,把兩人的身影凝固成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