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探花的麵色陰晴不定,聽到穆念花到來的消息依舊置若罔聞。溫侯俊還未見過這位“乘龍快婿”,當即命人恭敬邀請。孔慕賢卻盯緊草探花麵帶憂色:“花大師,您究竟在擔心什麼?”草探花沒有理他,自己嘀嘀咕咕地徑自分析:“心裡隱隱不妥,這道士不該不清楚西陵關的事情,也不該不清楚趙辰闌那家夥多麼難被說服......”“即便是能說服趙辰闌,南戎州又怎麼可能敢於和西梁叫板?除非他認為西梁必敗或者實力大減,但即便是被趙胤消耗了兩萬金甲雷騎,穆青候依舊是勢力安在,若要把這一切解釋得通,那就必須再加入一股勢力......”“可關鍵是還能加入誰呢?右江州嶺南諸國、百國盟等皆是不入流的小國家,若是找一股力量牽製甚至打壓穆青候,那放眼天下便隻剩下中都府!”想到這裡,他眉目瞪得溜圓:“壞了!”孔慕賢也是機敏之輩,自然也聽懂了話中何意。但就在二人彷徨間隙,一身女妝的穆念花已經款款而來!然後,下一秒三個老男人就全部都看傻了......孔慕賢是在場唯一和穆念花打過交道的人,畢竟也是一州之主,當即支支吾吾地起身相迎:“念花皇子,您這是?”“你該叫念花公主了。”穆念花毫不避諱,自從恢複女兒身之後,她反倒是變得更加灑脫不羈。鴻武陵靜靜跟隨在她身後,溫侯俊乍見這般場景有些晃神:“念花......公主,敢問這究竟是何故,你若是女子,那小女?”“泰山大人莫慌,南瑾依舊在西梁平安享樂,我們的婚約可以繼續維持。反正隻是政治聯姻而已,再者說您不就是求個女兒安康?”穆念花哈哈大笑,大大方方地釋放最熱烈的美感。溫侯俊一時之間還是難以接受這番現實,當即又看向鴻武陵,隨即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此時的鴻武陵變冷淡了不少,恭敬站在穆念花身後晃了晃頭:“我是自願追隨念花公主,溫大人不必過多猜忌與介懷。眼下南瑾的身份是皇子妃,我若是心懷想法,念花公主又怎可能把我留在身邊?”溫侯俊還被蒙在鼓裡,當即點頭喃喃:“有你在西梁,也能多多照拂她,倒也不算壞事。”穆念花伸手打斷,隨即看向草探花:“早就聽聞東陳州有一位叱吒風雲的軍師,早年間歸隱田園不問世事,今日重新出山總算是見著了,花大師!”草探花還沉浸在周遊的算計之中,聞言皺著眉頭擠出笑容:“念花公主也瞞世人太久,其實大可早早這般以真性情示人,畢竟這世道上還真沒有幾位如你這般的女子。”“花大師休要誇讚,我們還是說說眼下戰事。”穆念花指指對麵的峽嶺:“眼下刀劍兩門已經開始火並,這是江湖的事情,我們不去管束便好。真正的戰場還在於泰山大人的孔家,在於墨銀遁甲軍和峽嶺上的魁門北戎聯合軍的對抗!”“說得不假,那念花公主有何高見?”草探花話鋒一轉,將難題又拋回給了穆念花。“高見談不上,而且方法就擺在那裡,花大師自己看不見嗎?”穆念花笑得濃鬱。“哪裡呢?”草探花繼續裝傻。穆念花指指將台下那些銀鱗閃爍的軍隊:“墨銀遁甲軍乃是山門奇門遁甲鑄造,我初始聽聞傳言便想不通何人能夠說動山門造鎧甲,也想不通為何要穿這些過於笨重的甲胄上陣衝鋒。但現在我全都想明白了。”穆念花微微朝著草探花施禮:“花大師不愧是北境第一謀士,竟然在十幾年前就開始謀篇布局。你早已算到北戎州和陵陽的戰略要義,也早已算到會有洪峰峽這一天!”此言一出,滿場表情精彩。草探花抖抖手腕兒意興闌珊:“都說出來,無甚新意,準備出兵吧。”言罷,他掏出一張戰略圖。孔慕賢恭敬接過瞧看,赫然發覺竟是洪峰峽所有峽嶺峭壁的最佳上山途徑!見到草探花起身欲走,穆念花忽然又攔住了他:“花大師,稍等。”“還有何事?老夫還有幾個泥塑沒做完呢。”草探花微微有些不悅。“不管是趙涼還是魁門軍皆不是傻子,此番雖說魁門門主沒有親臨,但對方的大軍居高臨下屬實難以攻堅。即便我們有投石車和攻城火器,但攀岩的墨銀遁甲軍恐怕不一定能抵擋住居高臨下的亂石和火箭。”的確,墨銀遁甲雖說能帶來極高的物理防禦,但在自下而上的逆流進軍之中,並不見得便是萬無一失的最佳策略。但是,草探花聞言卻依舊不以為意:“既然這樣,那就不讓他們進攻等我們上去咯!”這話說得近乎玩笑,滿場也俱都渾噩不解。穆念花盯緊他的眸子,草探花擺擺手,隨即丟下一句話:“給我點時間。”時間又過了一日。第二日黃昏時分,孔家和太京州的聯合軍吹響了進兵號角!墨銀遁甲軍作為主力,擎攀城鉤爪和登山鎬逆流而上。由於有草探花事先勘測好的戰略進軍圖,他們能夠掌握到洪峰峽最容易攀登的部位,一時間密密麻麻浩蕩如蟻巢般的大軍呼嘯而上,緩緩流動好似一片銀色的膏藥。高聳的洪峰峽好似被巨大海浪緩緩吞並一般,太京州的軍馬排開了七組長蛇戰陣,兩陣營為投石組,兩陣營為火器組,剩下三組皆為箭囊滿溢的火箭組!太京州的火箭裡並非硫磺硝石,而是類似粉塵般的障眼之物。所有的籌備都隻為了一個目的,那便是幫助墨銀遁甲軍逢山開路!而此時,洪峰峽上亦是嚴陣以待。太子涼麵色陰翳,身旁的李眠帶著浩蕩大軍嚴陣以待。可是,反擊的令旗卻遲遲不曾揮下!太子涼手裡緊緊攥著一封書信,信箋是昨夜從峽嶺下方射上來的。下方正在登山的銀色軍潮中滿溢紅色斑點,仔細瞧看會發覺有數千位軍士竟身上帶紅。他們的背後有一方巨大的紅色包裹,不斷蠕動隱隱有哭聲傳出!李眠乍見不解:“這是何意?”太子涼表情悲戚,將手中信箋緩緩遞給他:“自己看看吧,沒想到這老家夥用兵狠辣不擇手段。”李眠拆信看罷,頓時怒火中燒。他站在峽嶺峭壁前往下俯瞰,指著那些紅色斑點喝道:“這裡其中有一處背著的是靈瑜?”太子涼長歎口氣,緩緩點頭。“他這是在逼我,在賭我對靈瑜的情感。我若是下令狙擊,靈瑜可能會有死無生。我若不下令狙擊,那等待我的就是軍心潰敗!”“用靈瑜為人質,真乃小人所為!”李眠亦是恨得咬牙切齒,雖說他平日裡不喜靈瑜,但此刻乃列國交戰,他還算是識大體之人。眼下,是否發兵皆在太子涼一念之間。趙涼緩緩癱坐在地上,望著遠方天空靜靜發呆。李眠擎紅纓長槍傍立,眼中儘是焦躁:“太子!我們沒時間了!”太子涼不為所動,他緩緩看向李眠,已然是一張涕淚橫流的悲傷臉孔。這還是李眠第一次見到趙涼哭泣,當即也心軟下來,陪他靜靜坐在懸崖邊。“將軍,我這些年勤於政務,根本沒有關心過她。”李眠不說話,隻是靜靜地聽。畢竟,此時的他心裡也微微慌亂。感情的事情,誰又能夠說清楚呢?“我時常想過,等這方天下太平了我就娶她。但想著想著,就走到了今日這一步。”“在來此地之前,我和周道長便討論過她。我知道阿姬一直都愛我,我也知道草探花把她帶走肯定會有此般用途,我也以為我遇到這種時候肯定會狠下心來。”太子涼越說眼淚越多,漸漸流滿了麵前衣襟。“但是,就在剛剛,我發現我做不到,我虧欠了她好多年了。哪怕是當初小時候,一個簡單地買糖葫蘆的承諾,我都虧欠到了今天。”太子涼越說越悲傷,下方的太京州大軍見峽嶺上沒有動靜,亦蟄伏等待場麵逐漸冷卻,隻剩下一大片銀色的潮水在朝著峽嶺上方翻湧不息!李眠:“太子,該做決定了。”太子涼聞言依舊恍然:“你知道她那個大竹筒裡裝的是什麼嗎?”李眠聞言搖搖頭,他對靈瑜自然是不怎麼關心的。太子涼說到這裡微微苦笑:“那個竹筒她隻給我看過,裡麵都是我答應過要帶她去做的事情。但我太忙了啊,每次上朝或者出征前我都會編一個承諾給她,她怕忘了便寫出來,又怕丟了便裝在竹筒裡掛在身上,久而久之那竹筒越來越沉越來越大,我也感覺越來越理所當然,因為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離開她,或者是她會離開我......”說完此話,太子涼紅著眼睛望向李眠。“將軍,你讓我下令,我心裡清楚。我是北戎州的太子,我哥哥戰死了,我父王被人害死了,隻剩下我一個苦苦支撐。我身後是黎民百姓,我不該有這種小家子氣,這些我都清楚。我隻是感覺這樣做對她不公平。她什麼都沒做錯,為什麼要替天下人去承擔這種苦果?”太子涼雙手抱頭微微顫抖,身後不斷有隨將來催,皆被李眠厲聲嗬斥趕到了一邊。“她唯一的祈盼就是嫁給我,我本就虧欠她太多。往日裡她裝作大大咧咧天真無邪,但我清楚她心裡能有多苦。彆人都說她父親怕她惹麻煩給她拴上腳鈴鐺,誰又曾想她那種天地不怕的性格又怎可能這般服管?不過是因為那鈴鐺是我給她買過的唯一物事,還是周白笙老將軍拜托我給她親手帶上的枷鎖......”“你給她帶的,她才會願意。”李眠靜靜回應,腦子裡也浮現了一個女人的模樣。“所以說,將軍,眼下我要下這道指令,便是殺了她。她從沒想過會離開我,我也從沒想過她會變心。但我更沒想過的事情是......我要以如此殘忍的方式親手送她離開......”言罷,他緩緩起身,早已哭成了一個淚人。“周靈瑜......我愛你!”那把令旗緩緩揮下,也好似帶走了太子涼渾身的氣力。他像個廢人一般癱軟在地,兩邊開始猛烈交火。天上滾動著濃密的暗箭與火石,李眠抱起他一路閃避朝後方遁走。一邊跑著,李眠一邊亦是眉頭緊鎖。他想到了被他藏在軍中的穆念安。眼下的情況已經來不及用穆念安去交換靈瑜,李眠的腦子異常混亂,剛剛太子說的話讓他想起了遠在蒼梧的人兒,但他竟發覺想象裡竟全部都是穆念安的臉!情之一字,最為傷人。峽嶺下的將台,孔慕賢望著戰場默默冷笑。一旁的穆念花亦是捂住嘴巴:“看來第一謀士也會有失算的時候呢!”而此時的草探花往後走到後方大營,不管不問隻去想自己未做完的泥塑。他回到營門前頭,一個紅衣姑娘正在那裡聚精會神的擺弄泥人——正是靈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