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戎州。作為西梁以南的封國,立場向來都保持中立。自古南北戎州乃是一家,到了趙星闌這一輩兄弟分家,趙辰闌一怒之家起兵割據,大戎國方有了如今的兩個朝廷。時光匆匆如水又過了半月光景。在這半月之中,洪峰峽已經燃起了戰火,南靖箭樓的勢力也在葛行間的動作下揮師北上。而周遊和李婧司這對江湖兒女,此刻也來到了南戎州京都的大地上。南陽城,南戎州京都所在。南陽王宮勤政殿前,周遊少見地穿了一身嶄新道袍。雖說依舊是青衫樸素,但總比往日的破爛舊衫好上太多。衣服是李婧司給他置辦的,二人如今相處得愈發和諧融洽,隱隱間有了些許互相依偎之感。“一會兒見了國公一定不要逞強,我囑咐你的話你也莫要忘記。”李婧司細心地為他擺弄頭上發簪,可道士還是不大習慣這般拘束的做派。“我答應過你的不會食言,不管今日談判若何,南戎州的兵馬不會插手南淮麓的事情。”周遊望著她眉目含笑,但李婧司此時卻微微心憂。“等這次走完我便要離開,我還是擔憂我父親的安危,我要回去找他。”“理所應當。”周遊聞言神色平淡,二人一直在經曆相見與分彆,一時間互相都有些心照不宣的默契。不多時,麵前長階上緩緩走下一位老太監,神色恭敬地將周遊請了上去。李婧司沒有上殿的資格,此次來南戎州她也未表露自己的身份。當下又和道士囑咐了兩嘴,隨即便徑自離開緩緩出了宮門。而周遊則跟隨老太監上殿,一邊走一邊打量著兩側的禁軍護衛,看完他們的眉眼又看他們的軍容兵器,隨即嘴角淺笑默默記在心裡。大殿之上此刻空空蕩蕩,由於並非上朝的時辰,因而隻有國公一人高坐王位。周遊望著王位上的趙辰闌,一時間頗為感慨歎了一口大氣。趙辰闌亦是年事已高,從頭到腳都寫滿了老邁二字。隻不過一雙眸子依舊銳利如電,盯著下方的青衫道士麵色凜然:“北戎來使,為何歎息?”周遊聞言拱手作揖:“早有耳聞國公英明神武,今日得見竟生出幾分親近之意。不由得又想起幾許故人,所以慨歎出聲,萬望擔待則個。”“何謂故人?”趙辰闌聽出話裡有話。“自然是趙星闌國公,你和他有幾分神似,隻不過境遇不同天人永隔,未免不讓人唏噓。”周遊笑著指了指自家的臉。聽聞此話的趙辰闌麵色更冷:“敢於在我麵前直呼趙星闌名號者,你是第一人。憑著一條我便能殺你,你可知曉?”“當然,不過你不會殺我,畢竟我此番前來是有助於王上。”周遊笑得更濃鬱了些。“有助於我?北戎州現在幾近傾覆岌岌可危,你拿什麼有助於我?再者說你作為使臣進殿從不跪拜,對寡人也從不用敬語,這難不成是趙星闌慣出來的臭毛病嘛!北戎州有你這種不知禮義廉恥之輩又如何不亡!”趙辰闌怒拍王座扶手,令身側一眾太監嚇得渾身戰栗。周遊卻渾然不覺:“誰說我此番是為了趙星闌而來?他已然殯天,我從不為死人做事。我不管你和他之間有何難分難解的糾葛,眼下逝者早已逝去,你也該朝前看為自己的封國想想,畢竟傾巢之下安有完卵,故步自封隻會成為下一個北戎!”“胡扯!南戎州早就和北戎沒有絲毫乾係!”趙辰闌似乎真的被激怒了。“親兄弟在權力麵前不值一提,但在諸侯紛爭之時又是牽絆之處。眼下若是北戎州全盤覆滅被列國瓜分,不管南戎州是否理睬,你覺得西梁等虎狼之輩會放過你這個親戚近鄰?”周遊此話不無道理,趙辰闌默然視之沒有過多言語。見他不說話,周遊便繼續開口。“我聽過一位前輩講過一些前事,當初林昇和穆藍微以手足相稱,最後還不是一刀捅了長臨王發動了菩薩蠻兵變?奪權者一旦掌握權勢便會不認情分,而一旦絞殺對手就一定會斬草除根!北戎州若是全盤被諸侯除去,你覺得你作為趙星闌唯一的親弟弟,你的政權會不會成為諸侯的眼中釘肉中刺?”一番話說完,麵前的趙辰闌總算歎了口長氣。氣氛變得分外壓抑,他的麵色陰沉得仿若要滴出水來。良久,他緩緩開口:“他真的死了嗎?”周遊聞言笑笑:“我親眼瞧看過,時至今日屍體仍在陵陽山宮裡無人收拾!”趙辰闌好似瞬間滄桑幾分,扶著椅子看看大殿穹頂:“想不到你竟然知曉這種秘辛,看來你不是一般的謀士。最近的世道變化我也看在眼裡,你應當便是那個遊說諸國玩弄股掌的道士周遊!”“想不到南戎國公竟然認得我,挺開心的。”周遊笑得分外隨意。“我和趙星闌的恩怨暫且不提,你說的不無道理,但要我出兵相助北戎州萬萬不能。這趟渾水我若是趟了,整個封國的百姓都會跟著遭殃。我會修書列國表明態度,即便是有想來犯者,亦是要掂量幾許我的鐵甲兵鋒!”“是嗎?不見得吧。”見趙辰闌立場不讓,周遊亦是提起氣勢:“你若是不出兵自保,那到時候隻會是眾諸侯的砧板鹹肉。修書表態是最沒用的示弱做法,十九列國何時輪到書信來維護和平?再者說你的兵馬其實並不威武,我看過你門前的甲士,皆年歲偏大卻仍在服役,武器光亮無痕沒有卷刃,眼神裡亦是缺少虎狼之心,這意味著什麼呢?”周遊頓了一下,隨即指指殿外:“意味著南戎州早已安貧樂道多年,兵將久疏戰陣早已不複往日。以文治國的方略看似韜光養晦,實則將南戎州拖往萬劫不複的深淵!兵將新鮮血液供應不足已經顯出疲態,這可不像是一位以武立國的國公乾出來的事情!”趙辰闌聞言麵色古怪:“何出此言?”“很簡單,你握著王位的手是經年作戰的手,你和趙星闌年紀相仿本就是兄弟,但他病入膏肓一命嗚呼,你卻安坐於王位體態還算充盈,分明就是戎馬一生的習武之輩。看來還是當初的分裂令你心性大亂,自此脫下戰甲變成了畏首畏尾的藏頭君王!”此話一出,身旁老太監立刻猛烈嗬斥:“庶子狂妄,不得無禮!”“哎——”趙辰闌揮了揮手,隨即眼神複雜地看向周遊。“僅憑一麵之緣便看出這麼多事,你果真不是簡單的家夥。你最近搞定南靖謀劃四方的事情我也有聽聞,陵陽若沒有你,穆念花也不會兵敗殆儘。你的確是可以篤信的謀臣,隻是眼下趙胤戰死的消息已然傳來,你這般辛苦又是為了誰呢?”周遊連日趕路,這還是第一次聽聞鄴王的消息。當即胸口微微一痛,但還是麵不改色的微笑揚起臉龐:“自然是為了值得的人。”“趙涼那小子?你在擁立他?”趙辰闌眼神略帶戲謔。“我隻是為了完成一個承諾,我答應過一個憨人幫他輔佐趙涼。”這話趙辰闌是絕對聽不懂的,周遊也不打算跟他多做解釋。想想跟李眠也有好幾個月沒有見麵了,周遊心中的確是有無限念想。趙辰闌盯著他看了半晌,隨後歎了口氣,整個人的氣勢也弱了半分。“說說看,南戎州如何做才能穩固朝局。我還是那個觀點,我隻做對南戎州百姓利好之事。”聽聞此話的周遊心裡發甜。他知曉自己已經逐漸占據了談判的上風口,自然便乘勝追擊口吐蓮花。“當然,就目前來看,以南戎州的國力去改變北戎州的困局著實不現實,這點你我心裡都清楚。我可以擔保北戎州不會被覆滅,即便是最後兩敗俱傷,各大諸侯國也必然會休養生息損失慘重,這點您心裡清楚,也不是我口若懸河。”趙辰闌捋著胡須斜眼看他:“繼續。”“接下來就要你自己好好想想了,如果北戎州挺過來了,那麼一切都會相安無事。如果北戎州覆滅了,天下百廢待興,此時誰對你的威脅最大?”周遊循循善誘地提問,一雙眸子黑的發亮完全睜開。“西梁!”趙辰闌緩緩吐出這兩個字。“不錯!”周遊拍手稱讚:“就是西梁!南戎州地處西梁南側,本身就是臨國,加之還有北戎州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血緣關係,因此若是北戎州被滅,西梁定然會拿你開刀!”言罷,他繼續開口:“那你再想想,眼下橈唐國有南靖、濮東郡大軍和凰棠彆院三股勢力牽扯,太京州和東陳州有魁門軍和濮東郡大軍還有刀門眾對敵。放眼整個天下來看,還剩下誰沒有受到威脅,同時又對西梁有著最大的威脅?”一句話令趙辰闌醍醐灌頂:“中都府!”“不錯!”周遊麵色興奮:“就是中都府,有個消息閣下想必在日前已經聽聞,我已遊說中都府前去攻打西陵關。此刻穆青候軍心疲憊正在關內駐紮整頓,但城關內應該已經糧草告罄!”道士笑得濃鬱,因為趙辰闌正在一步步朝著他的臆想方向乖乖進發!這就是周遊談判的藝術,無形之中令對手牽鼻子走,他簡直是越用越顯得遊刃有餘。“你的意思是......讓我此時出兵攻打西陵關?”果不其然,趙辰闌的眼神裡冒出了精光。這也是周遊計劃中的一環,他穩穩地抓住了一點——趙辰闌本身就是武將出身,他渴望戰場也渴望熱血,同時又缺少文臣的縝密邏輯容易掌控!“國公,所謂額蚌相爭漁翁得利,眼下中都府和穆青候已經交戰正酣,雙方皆損傷慘重。若是找個合適的時機去攻打,最後的結果我覺得你會非常滿意!”話已點透,周遊亦不再逗留。他拱拱手灑脫往殿外走,留下一個茫然的老太監左右為難。趙辰闌沒時間去理睬周遊的無禮,此時的他早已滿頭冷汗!“這個周遊......天下注定不寧......天下又注定會歸於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