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周遊和李婧司還是同乘一匹馬。拐子老馬精瘦精瘦的,被兩個人騎著總歸是叫苦不迭。李婧司提議回去牽回她的馬,周遊卻偏不肯就想這般膩歪,還美其名曰為保障其人身安全。“你為何突然折返,北戎州的戰事解決了?”李婧司問他。此刻二人回到了主街上,人聲鼎沸無人關注他們二人。王宮裡出事之後南平京比以往亂了許多,比他們奇形怪狀的家夥比比皆是。因此二人即便同乘老馬也無人問津,即便是道士調戲姑娘亦是見怪不怪。“沒呢,南淮麓正在增兵,準備和你們峨眉開戰。”周遊不是故意挑刺兒,確實是實話實說。隻不過,李婧司聽聞此話後卻有些冷淡。畢竟眼下二人立場不同,麵前的道士是南淮麓的領軍主帥,是自家峨眉弟子和橈唐國的心腹大敵。自己現如今不知國難的和他如此親昵,於情於理都有些說不過去。“周道長,我若是有能力,可能我會殺了你。”她說著最狠辣的話,卻用著最無奈且溫婉的言語。周遊也完全明白她的心思:“其實你也不用歉疚,你也清楚以我現在的本事你殺不了我,所以頂多算是我挾持你而不是你背叛師門。”“可你畢竟是帶來戰爭的人。”李婧司還是心裡發堵。“傻丫頭,說你單純還真的是舉世無雙。”周遊微微調侃:“明明是橈唐國主野心龐大想要分一杯羹,主動挑起戰事進兵陵陽。我們是防禦者,你們才是侵略者。況且這本來就是一步棋,藍家設好的圈套,全讓你們傻唐王給撞上了!”“什麼意思?”李婧司聞言詫異,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的街市。二人在仙鶴大街上快速跑馬,周遊握著韁繩一邊說話一邊氣喘籲籲。熱氣噴在李婧司耳根和脖頸上微微發熱,搞得李婧司更為羞澀卻心情好了幾分。周遊還是打算把話跟她說明白,不然總是扣著一頂挑起戰火的帽子也著實不舒坦。“就像我剛剛所說,你和我相處不需要有愧疚。我早跟你說過小心藍家,方才我在分舵門口問的話也證實了這一點。”“現在你的敵人不是南淮麓的北戎州聯軍,也不是我這個道士,而應該是藍家和唐王。唐王想要圖謀天下所以出兵侵略,這是事實,你也不能不認,所以你用不著恨我。”“以峨眉掌門的本事,能夠讓他在禦書房裡出事,你想想橈唐國可有能做到的人?若是沒有的話,那此番禦書房風波便是唐王預先安排好的先手,目的就是要除掉峨眉掌門,也就是你爹!”李婧司聽到此處麵色驚愕:“你的意思是我爹可能會死?”周遊搖搖頭:“一切還不好說,畢竟我也聽說了他們是親兄弟,當然這年頭親兄弟手足相殘的比比皆是,更何況牽扯了權力與國事。但唐王的行動計劃還是很明顯的,他先拔出門主,隨後便可全權掌握峨眉弟子,從而將他們派上前線!”“唐王叔叔究竟要做什麼,難不成說想要借此覆滅峨眉派?”李婧司嚇得花容失色,隔著鬥笠都能感覺到她的麵色煞白。“那倒不至於,隻不過是換血罷了。”周遊的眼神銳利如電:“經過這些年的沉澱,峨眉派早已是你爹爹一手遮天。雖說有藍晏池這種藍家勢力參與,但還是抵不過你爹爹的一句話。門派中自然也有許多忠心耿耿的效忠之人,這些效忠之輩此次在戰場上應該就回不來了!”李婧司本性聰穎,當即便明白了其中深意:“這手借刀殺人果然狠辣,難怪方才那兩個弟子說新入門的弟子全都留手,因為唐王叔叔根本沒想過覆滅門派,而是要再培養出一個完全聽命於他的門派!”“就是這般,不過他都這麼壞了,你還叫他叔叔?”周遊笑笑:“我猜測你爹和唐王這對兄弟之間肯定是有些難以逾越的糾葛,不然沒理由鬨到今日這種無法收場的局麵。”李婧司聞言麵目黯然:“是因為我娘吧。”她說了寥寥幾字便不再說,周遊也對此並不感興趣,主動岔開了話題:“那我們再說說藍家?”提到藍家,李婧司的愁雲暗淡果然消退幾分。“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唐王叔叔和我爹都是李家人,當年李藍兩家鬥得不可開交,最後李家奪得王位掌控峨眉完勝。按道理說本就應當是水火不容,雖近些年也有像婧慈姐姐這般和親緩和局勢者,但此番藍家皆不出兵留守屬實是太過突兀。”李婧司分析的頭頭是道,周遊聽罷半睜眼皮笑了兩下。“這就是問題所在了,人心是會變的,朝堂局勢也會變的。自從唐王決定向門主揮刀那一刻,他的心和立場便早已變了。”周遊說得微微謹慎:“他除掉門主掌控峨眉,但從戰場回來的峨眉必定會損失慘重不複往日。此時絕不可和藍家交惡,唐王自然要和藍家談判尋求一種平衡。接下來藍李兩家的爭鬥還會持續並且愈演愈烈,隻不過你爹已經徹底從中出局了。”周遊輕輕拍了兩下李婧司肩頭,隨即雙手環抱將她摟的更緊了些。“據我猜測,你姐姐嫁給藍家應該也是交易的一部分,藍晏池進入峨眉修道亦是交易的一部分。若我猜的不錯他會把青陽的峨眉弟子全部帶往戰場,這也是交易的一部分。此番動蕩後唐王想要穩固朝局,必須要找到一些共鳴點來從中調和,藍晏池和李婧慈便是最好的潤色劑,隻不過如何去使用就看唐王的本事了。”言罷,他微微沉默。良久,李婧司靠在了他的肩頭:“我有點累了,我們不說他們了。”周遊見狀有些微微不忍:“那你以後也彆叫她姐姐了,她不配。”過了半晌,二人出了西城門。“我想去找我父親,但我不知道他在哪裡,也不知道他是生是死......”二人都心裡明白李覓海凶多吉少,但這種殘忍的話實在是說不出來。周遊又勸慰兩句,老馬還在叫苦不迭地徑自哼哼,但卻比任何神駿良駒都有耐力堅毅,不多時已經離南平京漸行漸遠了。“我們這是要去哪裡?”李婧司感覺微微有些不對勁。他們此時是一路向西,既不是去南淮麓的方向,也不是去南靖的方向。“我們去南戎州。”道士微微一笑。“去搬救兵?”李婧司瞬間便想到了其中關鍵。“放心,不是去和峨眉為敵的,隻是為了馳援西陵關,或者是讓南戎州國公按兵不動莫要趟這趟渾水。”周遊知道李婧司在擔憂什麼,李婧司也明白即便南戎州不出兵,自己的峨眉同門也已注定悲慘命運,當即也沒有多怪罪周遊什麼。“據我所知,南戎州國公趙辰闌可不是那麼好說話的人呢。”她喃喃道。“沒關係,你見過哪個國公是好相處之輩?”周遊對此不以為意。李婧司方才憂心忡忡,此刻全盤聊完後才發覺到二人的姿勢曖昧,不由得又泛起一陣緋紅:“你當初離開時留下的藏頭詩,我很喜歡。”這下輪到周遊羞紅了臉:“嗯。”簡簡單單地嗯了一聲,周遊並未多言。李婧司是知曉點滴靈瑜的事情的,當即想了很久才開口:“你是故意折道橈唐來找我的?為何要來找我?”“你有危險,自然來尋。”周遊淺笑:“我知曉你定然會去南平京京都,去了定然會去最大的門派分舵,所以在那裡等了你好幾日。”雖是寥寥數語,卻滿溢關懷備至。李婧司心裡微微發甜,甜美中又微帶幾許酸楚:“那你那位心心念念的太子妃又該怎麼辦呢?”這話問得好似是二人已定了情侶名分,但二人卻又都心照不宣地感覺沒有任何不當之感。周遊:“她終究是要嫁給太子涼,那就讓她的真命天子去拯救她最好不過。我本來就是過客一枚,沒必要再摻和太多徒增傷懷。”“你愛她嗎?”李婧司忽然問出這麼一嘴,二人之間的空氣也隨之突然停滯半分。良久,周遊緩緩吐出一口氣。“我本來認為,從我小時候見到搶走我的詩的她,她便成了周遊天地裡最無憂無慮的一條靈魚。”“周遊天地裡,最無憂無慮的一條魚......”李婧司重複喃喃。“我承認,我一直都在潛意識裡默默地愛她。”周遊並不想騙李婧司:“我那麼用力地愛她,不顯山不漏水。她卻那麼用力地愛太子,又招搖又過市。”“你那麼愛她,不顯山不漏水。她那麼愛彆人,又招搖又過市。”李婧司又跟著喃喃了一遍。“最後啊,我還是決定用力地,將我用力愛了很久的她送走了。”周遊仰臉微笑,笑容裡帶著幾滴晶瑩。“其實有時候,成全彆人的善良,不失為也是一種善良。”李婧司默默勸慰,卻也開心不起來。“是啊,我的情意就是一場重複的辜負。作為一個被辜負的人,重複的自給自足。”周遊微微悵然。天上又開始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過了半晌,李婧司開口:“我把你對彆人的好,看做自己未來的生活。眼前雖說一無所有,但是有了期待,也就有了幸福。你讓我知道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種人,會為了彆人的一念而奮不顧身,哪怕彆人這一念之中,不曾出現任何他的影子。”她輕輕回頭,摘下鬥笠戴在周遊頭上,眉目從未有過的濕潤溫柔。周遊也默默看著她:“世上有很多人,往往隻活在一念之中,但其實這一念並不重要。但靈瑜的一念又很重要,世上有很多人,因為這一念在心,才有繼續活下去的理由。”言罷,周遊微微歎氣:“這可能就是,互相虧欠的人生。”“那你現在想怎麼活?”李婧司微帶緊張的發問。二人之間的話語滿溢試探,卻各自都沒有跨過那道無形的天鑒。“很簡單。”青衫道士將馬栓勒緊,讓行路稍稍緩了下來。“心中有光,眼裡有海,腳下有路,前方有詩。”“真好。”李婧司微帶黯然的喃喃。“這也是我在趕往橈唐找你的時候想明白的道理,我也該為自己而活,也該為應該活的人而活著了。”周遊突然又湊近李婧司的耳畔,搞得她又是一陣微微發癢。“什麼......意思?”李婧司微微有些氣喘。“沒什麼。”周遊頓了頓:“我覺得......你是我的光,我的海,我要走下去的路,也是我接下來要寫的詩。”言罷,二人不再說話,互相對視僅存淡淡的溫柔。此刻,小雨淅淅瀝瀝。此刻,時光溫暖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