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詩不答意情難言(1 / 1)

箭城後山的霧氣於朝陽初升便消散,周遊不顧渾身濕漉漉的道袍,帶著李婧司一路上了山頂。山上有一方坪,一汪深邃如藍的泉眼,其它物事皆無。“瀑布便是自此而下?”李婧司還是第一次登上山頂,她一直都在半山腰的竹屋裡燒水做飯,偶爾練習峨眉功法修行,對周遊的陣法並不過多摻和。周遊此刻精神矍鑠,雖說眼眶泛紅明顯缺乏睡眠,卻絲毫掩蓋不住他的興奮雀躍。他指了指泉眼旁的一處草地,隨即朝著李婧司拋了一個媚眼兒。李婧司裝作沒看到,走上前去扒開草叢,隨即美眸上的眉梢緊緊凝在了一處。“這就是陣法?”在她麵前的地上畫著一堆鬼畫符,整體上看好似被車轍碾壓過的雨後泥土,但每一塊醃臢地泥印又滿溢奇形怪狀的曲線。若說是文字不屬於十九列國任一處的文字傳承,若說是圖形又太過抽象不曉得具體意義。“這是最為高深的陣法,可以移山填海級彆的陣紋。道門裡即便是司馬種道之流頂多可以辨識,決然不會布陣或者破譯,這都是我師父告訴我的。”周遊依舊眼神火辣。“移山填海?這未免有些誇張了吧?”李婧司明顯不信這些厥詞:“這世間總是有神功奇術的傳言,有的說山門老祖可以凡人之軀力舉千斤巨鼎,有的說劍門始祖張太京可以一劍劈開衍羲山劍氣縱橫四百裡,有的說刀門老祖李開棠可以橫刀斷絕不渡江水刀氣斬蛟蛇於十丈寒淵,但時至今日還沒有一位當世者可以做得出來。”“沒見過並不代表不存在。”周遊的表情忽然正色起來:“幾百上千年前的功法到今天失傳了多少不得而知,那時候的江湖俠士的身體素質相比今朝若何不得而知。我們可以不相信這些奇幻傳言,但卻不可忽視他們存在過的事實。”說罷,周遊忽而一笑:“最起碼我就聽聞一個人,曾憑借一己之力煉化整座西梁城為絕殺大陣,將百萬民眾與無儘生靈連帶山河城樓儘皆化為煉獄!”李婧司到底是名門大派的嫡女,自然知曉他指的便是十三年前的那場浩劫,當即神情緊張地朝他擺了擺手:“這話萬萬不可亂說的周道長!”“此地又沒外人,姑娘怕什麼呢?”周遊笑著不以為意。“周道長,我知你篤信於我,但我也算外人的,在江湖裡想要自保還是要處處當心。”李婧司有些無奈地望著青衫道士。“哎,姑娘這話又說錯了。姑娘和我朝夕相處這般久,共處一室一日三餐,應該算是我的內人,怎麼能算是外人呢!”周遊臭不要臉地咧嘴大笑,李婧司聞言知曉他又耍無賴了,當即會心一笑也沒有多說什麼。這段日子以來這種玩笑話每天都有,她聽得習慣了也就漸漸懶得反駁了,雖然自己都不覺得這有什麼值得反駁的地方,自己也沒想過為何這些話會越聽越是習以為常。她指了指地上的陣紋:“這東西明晃晃地擺在這裡,為何之前來此地探視的人都沒有瞧見?你還廢了如此大周章才找到它?”“嗬嗬,哪裡有這般容易。”周遊翻了一個白眼:“這陣法隱於山水,不懂陣道的人根本瞧不見,即便是精通陣法但機緣不夠的人亦是發現不了。你之所以能這般清晰地看到它的輪廓,那是因為這是我畫出來的!”“你畫的?根據陣法紋路畫出來的?”李婧司微微驚愕。“腰酸背痛的,畫了整整一個月。”周遊緩緩伸了個懶腰,隨即又朝著李婧司露出標誌性的壞笑:“今晚回家後還要勞煩內人幫我按按肩膀,這肩膀三天兩頭缺了你的照拂,就好似不是我的了似的難受異常!”“又沒正經。”李婧司不想在這話題上繼續,又指了指地上的陣紋:“既然你已經把它找了出來,接下來是不是就可破譯了?”“還早著呢。”周遊指了指另一側:“在泉眼對岸還有一處陣紋,兩處陣紋被一位陣法高人加持了龐大的手段,引動此地的山水機能。此山的礦物很多,陣紋運行將礦物混入泉水,再配以硫磺硝石的粉塵,還有幾種我沒見過的毒水一並順流而下,碰之則腐蝕殆儘,不到盞茶時辰便會灰飛煙滅!”“這毒水和硫磺硝石又是從何處來的?”李婧司問完此話後忽然警醒:“難不成是這山中儲藏的箭庫中的?”“和小靈魚說話就是不費事兒哈哈。”周遊讚許地點點頭:“不錯,其實陣法一道並不玄奧,無非是利用山川大澤和現有的物質條件為之。陣法的威力也取決於此,隻不過愚蠢的陣法師沒辦法做到天人合一,隻有陣法大家才能夠將所有元素用陣法完美串聯。”言罷,周遊忽然麵色緊繃起來:“此地的陣法給我一股熟悉感覺,布陣者絕對是一位世所罕見的大能。”“道長怎麼麵帶憂色,可是這陣法難以破解?”李婧司看了看他的眉眼。“那倒不是,我想起一個人,一個我和他說任何事情都很費勁的傻瓜家夥。”周遊自然是想到了李眠,眼下二人無法見麵不知是否平安,周遊的神色裡也平添了幾許難言與記掛。李婧司渾然是不知這些東西的,女人的腦回路永遠想的隻有女人:“你進山時叫我小靈魚,難不成說在想這位姑娘?”“靈瑜嘛......自然也是想的。”道士回應的毫無避諱,也完全沒有抬眼觀察李婧司的表情變化:“隻不過她終究還是要成為太子妃,我為了一個承諾勞心勞力要輔佐上位的太子,就是我愛的姑娘朝思暮想要嫁的夫婿。”說完此話,周遊晃晃腦袋,從背後的竹筒裡取出竹簡開始寫詩。李婧司沒有多說什麼,靜靜陪在他身邊看著竹簡上的木屑紛飛。不多時一首五言絕句躍然而上,道士筆觸不停繼續往下刻寫,又寫了好幾大段才緩緩停筆。李婧司望向竹簡,上麵書雲:周家有好女,慧智汀蘭心。藏宮負綠翡,纖足繞金衾。王侯多拜相,清夢繞宮溪。玄姬覆國號,癡人送嫁姻。看罷,她的眼神微微帶些幽怨:“這詩中滿是求而不得之意,難怪道長說一直喜愛靈瑜姑娘,而這靈瑜姑娘卻早已許配了他人。”“一個文縐青年的無病呻吟罷了,姑娘隨便看看,看完了幫我扔掉便好。”周遊擺擺手站起身子,又蹲到陣紋前頭默默研究起來。李婧司看了看他的背影,隨即又指了指竹簡後麵的文字:“道長,後麵這幾句貌似和前麵的詩文不搭。”“那根本就不是一首詩,後麵那首是給姑娘你的,感謝這段時日的照顧恩情。”周遊沒有回頭看她,李婧司聞言神情微動,立刻展卷仔細瞧看起來。竹簡上雲:不周青山少白頭,峨眉萬仞多清幽。祥鶴敗絮藏逆子,嫡女無端落江遊。分家藍意難揣測,李氏北進多煩憂。離境離愁又離岸,饒江相逢客房右。看罷,李婧司微微瞥了瞥嘴:“方才那首滿滿癡情心意,眼下這首雖說依舊對仗工整,但好像僅僅隻是講述你我相遇過往,太過平淡無奇。”“那姑娘希望如何才能不平淡呢?”周遊依舊還是沒有回頭。李婧司聞言默然,不過還是將竹簡好生收好,起身緩緩往山下走去:“今日你莫要在此過夜,我回竹屋燒飯,破陣法也彆餓著肚子。”青衫道士聞言肩膀微沉,不過還是沒多說一句話,隻有一聲微弱的歎息從遠到近,隨即便聚精會神地投入到陣紋之中。與此同時,東陳州的日子也於倏忽間過了整整一個月。溫侯俊的千金要嫁給太京州州主之子的消息傳遍了天下,但唯有鴻武陵和溫侯俊知曉,這門婚事真正的新郎官還遠在西梁。溫侯俊並未打算向南瑾隱瞞此事,也沒有阻止鴻武陵和她的見麵說話。畢竟鴻武陵乃是他們父女的救命恩人,再者於文相宮內話已說開,眼下也沒必要再苦苦相逼這對苦命鴛鴦。不過,南瑾對溫侯俊的決斷依舊反抗剛烈,這些日子以來將自己鎖在閨房裡閉門不出,即便是鴻武陵親自前去也吃不了幾口。久而久之這身體也愈發羸弱起來,往日裡的喘病也好似加重了幾分。這一日,鴻武陵又來找南瑾。閨房並未上鎖,他推門而入,隨即利落地拿起隨身佩戴的藥箱給南瑾搗起藥來。南瑾靜靜坐在窗前麵目蒼白,一雙眼毫無生氣,望著窗外的料峭枝丫靜靜流淚。鴻武陵早已見慣她這般樣子,搗好藥後開始放在壇子裡熬製:“瑾兒,你的身子不能著涼,還是回床邊休養才是。”“以前都是小長安給我熬藥的,他來到我府上我便得了病,好在是由他照拂我身子能維持的住。”南瑾喃喃了一句,隨即緩緩起身來到鴻武陵桌前。鴻武陵衝她笑笑,隨即帶著一抹愁苦賣力地扇著扇子,直到沸騰的藥液鼓冒出壇子方才止歇。取藥,倒藥,白瓷沉碗,輕輕遞到南瑾唇邊:“來,常常今天的苦不苦。”這些日子南瑾一直不願喝藥,唯有鴻武陵喂藥方才給幾分情麵。她張開口痛苦地吞咽黑色的藥汁,喝罷又劇烈咳嗽了兩遍。“你煮的藥和小長安煮的彆無二致,我若是嫁過去了,你和他全都離開我了,爹爹也不在身旁,即便是有溫香軟玉和榮華富貴又有何用呢?我這命不久矣的身子骨兒又有何福氣消受這些呢?”她滿眼哀怨地看著鴻武陵,鴻武陵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瞧見這樣的眼神了。自從他答應溫侯俊的事情被南瑾知道後,他和南瑾之前的關係也變得隱隱微妙起來。“瑾兒,其實溫大人說得也有道理,我若是帶著你浪跡天涯隻會吃苦受罪。現在的我沒有家業沒有背景,我擋不住外麵那些虎狼的世道,我受罪沒什麼的,但讓你跟著我吃苦就著實沒必要了。”他一邊說著一邊為南瑾輕輕擦拭嘴角,手法儘可能的輕柔溫婉。“我們其實可以一直待在這宮中的。”南瑾有些絕望地喃喃。“你明知這不可能,眼下在東陳州沒人能忤逆你爹的意思。”鴻武陵低下頭微微暗沉,似乎在做著某種激烈的思想掙紮。“我這身子自知沒有多少時日的......我也知道用我這條沒剩多少的命來換爹爹的仕途很劃算......但我就想自私地為我這僅剩不多的命活一活......我難道有什麼錯嘛?”南瑾眼角含淚地望著他,屋子裡的氣氛變得更加壓抑難耐。許久過後,鴻武陵忽然昂起頭:“如果......我是說如果......我能找到人替你嫁到西梁去......你願意在這宮裡好生養病度過餘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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