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靖箭樓,後山。越過高聳的箭樓城牆,穿過殺氣凜然的穿城長街,再跨過幾道攻城器械裝填飽滿的堅固城防,便來到了箭城庇護的後山之中。來到此地的僅有陳宮和周遊二人,其他隨從皆守護在箭城裡未曾踏足。本來李婧司也被攔在外頭,周遊一再強調其童養媳的身份方才放其入山。說到底周遊也是顧南亭親自交待的門客幕僚,陳宮雖貴為副使也要給樓主幾分情麵,因此也沒有過多不近人情。這位陳副使大人一路上皆是盈盈淺笑,看起來和藹可親宛若鄰家長輩,不過在周遊眼中所有的喜怒哀樂都不過是一片浮雲。畢竟諸侯征伐期間,人心不光隔著肚皮,有時候還隔著山海。“這後山啊自古便是箭樓所有,此山無名無姓,一直是我們儲存器械弓箭的重鎮後方。想必顧樓主已然和道長說過,十三年前的箭樓有一批絕殺箭陣貯藏在此,隻不過被前輩高人設下了諸般禁製,時至今日仍無人可破陣取箭出來。”陳宮一邊走一邊介紹,像極了一位稱職的向導。“那倒是頗為可惜,讓這麼多兵家瑰寶在此地深埋生鏽,無疑是暴殄天物了。”周遊拉著李婧司走在後方,李婧司一臉紅潤地扣著道士虎口,但道士就是緊緊攥著不撒手,美其名曰是為了維護其童養媳的身份,說白了就是將臭不要臉的品格貫徹到底。“道長說笑了,這批弓箭可沒那麼容易生鏽。眼下箭樓裡隻有羅青紅羅統領還保有一副完整箭具,每每殺人誅心或是射爆頭顱後箭羽毫發無損,便是穿金裂石亦能保持鋒銳。隻要還能找到射出的箭羽,就完全沒有不能再用的可能!”陳宮說得一臉傲氣,周遊聽得亦是冷汗微出:“如此說來,若是這批弓箭出世,必將帶來顛覆性的血雨腥風!”“所以要拜托道長了,近些年我們也邀請過各門各派的前輩高人來此地看過,但最終都是毫無收獲。不過這弓箭也並非當世無敵,還是有些東西能夠與其匹敵的。”陳宮這話說得倒是謙虛,周遊亦是來了好奇:“比如?”陳宮微微皺眉:“比如說西梁城穆青候麾下培養的五萬金甲雷騎,近日裡收到消息,右江州刀門培養的不知數量的度厄迦南,東陳州孔家麾下的三萬墨銀遁甲軍,此三者皆可和絕殺箭陣相抗衡,箭可破其防禦,卻難以取得斃命的殺傷效果。”周遊聞言微驚:“如此厲害嘛......前兩者還好理解,這墨銀遁甲軍是如何培養出來的?東陳州詩書禮儀之地,也會培養這種大殺器?”“道長果真機敏,的確,這些墨銀遁甲不是孔家的手筆,而是嶺南的山門大能者親手打造的盔甲。雖不如赤陽子和蒼山鬼手這般鬼斧神工,但鑄造之人的確是他們二人的同門師弟!”陳宮知無不言言無不儘。“山門看似不理紛爭,看起來背地裡也是一群坐收漁翁之利的家夥。”周遊冷淡笑笑:“如此說來當世最強大的軍隊也不過是能和箭陣纓鋒,這樣看來拿到這批弓箭真的足以稱雄於天下。”“這個......”陳宮忽然頓了頓:“其實實話實講,不管是上述說得哪支軍隊,包括箭樓的絕殺箭陣,都懼怕同一個東西!”“竟然還有這回事,究竟是何物?”周遊著實來了興致,李婧司也聽得入了神。二人的手因為緊張也攥地更緊了些,微微濕潤的體溫令手心淡淡發紅。陳宮麵色古怪地看了道士一眼,隨即指了指他身上的道袍:“其實,世間所有的盔甲與弓箭都破不了的物事隻有一個,那就是道門的禁術陣法!”“道門?”周遊恍然大悟:“一會我們去看的禁製也是道門禁製對吧?”陳宮微微點頭:“不是一般的道術,必須是不出世的道門陣法。就好比十三年前震撼整個西梁城的道門絕殺大陣......您瞅瞅我又多嘴說這些不該說的了,我們到了,您往前看。”乍一提及這十三年前的秘辛,陳宮的麵色倏忽間煞白了幾分。眾人這麼邊走邊說,漸漸也來到了後山的半山腰處。周遊仰臉瞧看,發現前方乃一碩大瀑布,瀑布背後黑乎乎的有一不規則輪廓,看起來好似某種洞穴存在。“就在這瀑布後麵的洞裡?該不會有猴子吧?”周遊打趣起來,但陳宮卻拉緊了他的身子。他順著瀑布指了指下方:“道長請看。”周遊聞聲看去,他們如今所在乃一山道邊緣,下方便是上千米長的狹長懸崖。對麵的瀑布離得並不遙遠,水流湍急而下在下方彙聚成潭。不過周遊關注的並不是這些,而是潭水裡還有潭水邊上的其它物事,眼神也變得逐漸凝重起來。“那些......是白骨嗎?”“不錯,皆是這些年間想要打開禁製的各路高手的骨骸,有幾具比較新鮮的,您看這個,這個,還有那個......”陳宮一點點指給他們瞧看,周遊卻提出質疑:“比較新鮮的那些為何不見皮肉?若說風化腐爛,估計也不會點滴不剩吧?”此話一出口,陳宮的表情變得微微猙獰起來。他緩緩走近瀑布,整個人變得分外緊張。周遊見他並指如刀,利落割下自己身上的一片衣角,隨即運起內力朝著瀑布丟去。周遊二人靜靜觀望,不明白他到底在做何事。誰知下一秒便見到那一截衣角沾到瀑布濺起的水霧之上,霎時間好似被岩漿熔融一般化為灰燼!“怎會這樣?”周遊立時正色起來,左手順勢扯過李婧司把她護在身後。“這裡的水不是陽間之水,而是陰間之水!”陳宮的表情越來越不自然:“早些時候,這裡的瀑布乃是我箭城盛景。自那位不可提及之人用陣法將此地封鎖後,這水便變得詭異起來,碰觸便可噬魂銷骨,過不了三息便可奪人性命!”“因此莫說是皮肉,五臟六腑也難以留存。”周遊把話茬接過,不過表情上卻興奮起來。陳宮看他這副模樣反倒是懵了:“道長,你這是何意?”“這世間的生靈死了都化成灰,哪裡有什麼陰間,無非是人嚇人罷了。這水出現此般端倪肯定是陣法作祟,找到根源並解決它便是了。至於你說的陣法在何處,難不成說在這瀑布裡頭?”周遊指指瀑布。“的確是陣法所為,這點樓主也早就找道門中人看出來了。隻不過這陣法並不在此處,具體在哪裡道門中人也瞧不清楚。瀑布內的洞裡便是藏兵之處,沒有任何陣法阻隔,但無人能越過這麼大的瀑布,所以也就留到了今日。”陳宮無奈的攤了攤手。“有點意思,此間暫無需要副使大人的了,我和小靈魚就留在此地,勞煩您每日送來三餐和衣物便好。”周遊伸了個懶腰。“道長,您這就打算破陣?”陳宮表情微凝。“不然呢?副使大人請回吧。”周遊擺擺手做了送客之意。陳宮也不囉嗦,快步轉身離開,似乎也不想在這是非之地多逗留片刻。周遊衝著李婧司笑笑,忽然又把陳宮給叫住了。“副使大人請留步,還得勞煩您幫我拿點東西。”“道長但說無妨,所要何物?隻要箭樓有的,定然會鼎力支持。”陳宮轉回身來。周遊笑笑,摸了摸脖子,又轉了幾下手腕。“不多不多,無非是一把桃花劍,還有一隻睡不醒的肥貓!”此間暫歇不提,遠隔萬裡的東陳州簡雍城文相宮內,此刻依舊劍拔弩張。鴻武陵一人一劍站在宮外,他好似一直都是這樣,一個人麵對千軍萬馬,一個人麵對這不公的世道。即便是他有青年一代驚豔傲人的武藝,但在這權術為上的亂世中還是如此可憐兮兮。此刻,溫侯俊眼裡的鴻武陵就是這般可憐模樣。他緩緩走出宮門,示意圍堵的將士們莫要妄動。隨即朝著鴻武陵輕輕招了招手:“孩子,你跟我進來,來我的書房,我有話跟你說。”言罷,孔蘭舟頗為焦急:“大人,我跟您左右,防止賊人行凶!”溫侯俊聞言擺手:“免了免了,一切隨他,切勿聒噪。其他人等全都撤了吧,孔將軍你也離開,一切按我所言行事。”溫侯俊的話不怒自威,雖老邁遲緩卻無人敢反駁。孔蘭舟唱了聲喏,隨即命將士們收回武器離開宮廷,他走過鴻武陵的時候還是微微駐足,隨即伸出兩根手指指了指鴻武陵的眉眼:“最好彆給我惹什麼亂子,不然你會是何般下場我可不敢保證,我盯著你呢!”鴻武陵對此不以為意,他快速收劍跑進宮門,將已經昏倒的南瑾好生抱起。溫侯俊見狀沒有多說什麼,帶著他來到事先安排好的閨房安頓南瑾,隨即又帶著他來到了自己的書房。“隨便坐吧,孩子。”言罷,溫侯俊緩緩坐在書房裡的太師椅上,神色比往日略有憔悴。鴻武陵聞言還是站在他麵前:“自上次一彆,我還以為您被公孫所殺。”“我也沒想到你能活下來,還要謝謝你救了瑾兒。我們父女二人各欠你一條命。”溫侯俊盯著他的眉眼:“但你和瑾兒的婚事,我現在不能答應你。”“當初被那家夥指著脖子的時候,您可不是這麼說的!”鴻武陵若說不惱是不可能的,但偏偏又是南瑾的生父,實在是難以說出過激的話語。“當初是當初,現在是現在。當初我以為我命喪黃泉,瑾兒一個人麵對這世間無依無靠,現在我再次重掌大權,自然能給她更好的生活。”溫侯俊緩緩說道。“更好的生活......不過就是換個囚牢孤獨終老。”鴻武陵微微哂笑:“您不是北戎州大禮官嘛,為何眼下在東陳州成了重臣?”“這便是我帶你來此地的原因。”溫侯俊輕輕歎氣:“我在北戎州做暗諜這麼多年,其實為了就是如今這個局麵。北戎州沒有人知曉溫家的真實背景,我是大禮官我執掌北戎州曆法綱常,能查底細的人全都為我所用!”“所以,你本就是東陳州的人?”鴻武陵眉角微皺。“不錯,不過你方才說錯了一句話。”溫侯俊並未出言反駁:“我不是東陳州的重臣,而是東陳州的王嗣!”“你說什麼?”鴻武陵這下徹底震驚了:“那你為何不姓孔?”“姓氏還不是說改就改。”溫侯俊笑笑,好似在看一個未諳世事的黃口小兒:“我便是東陳州孔家之人,現任家主也就是東陳州國公孔慕賢便是我的親兄長!”鴻武陵徹底被這話驚得無語:“孔慕賢......儒門門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