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靖箭樓,南靖最大的江湖門派魁首。這世間各國都用箭,但南靖的箭無疑是所有列國都不可小視的鋒銳之物。這世間很多刀客都用刀,卻無人敢和刀門的門徒正麵相搏。這世上也很多人都用劍,卻無人敢真的站在解除鎖劍止殺令的劍門內門弟子麵前叫囂。這就是江湖的道理,用箭精於化境,殺敵千裡無形,這就是南靖箭樓。若非南靖本就是大陸邊陲小國,國土狹小人口疏散,憑借著人人一手好箭法足以稱雄天下。不過南靖也全然有其自知之明,安分守己地做好自己小國的本分,按時向西梁上朝朝貢從不克扣遲緩,因此近十三年來還算是欣欣向榮。這世間的封國想要在世間立足,大多都要靠著江湖裡的名門大派撐腰。像是西南大蜀國雖國土廣袤,國內卻沒有一戶像樣的門派支撐,這也是它們無法在眼下群雄割據的場麵下展露頭角的緣故。既然毫無底蘊,那就要做好螻蟻,哪怕是地域廣袤的螻蟻。箭樓在南靖自占一城,地處南靖中部偏右,和南靖王城遙相對望。這城池的名號也起的毫無遮掩,直接便喚作箭城。此時箭城城門下,周遊二人騎馬仰望高大的城牆。“以前聽門派裡的李師叔說起過,箭城雖不如橈唐國南平京那般地大廣袤,也不如中都府江河郡那般玄奧莫測,但卻是世間最為高聳與堅固的城。”李婧司以手遮目往上瞧看,天上的雪稍稍小了一些,但還是看不到城牆的頂在哪裡。周遊聞言笑笑:“你拿南靖王城去比也比不過的,南靖乃是邊陲小國,這箭城恐怕也就陵陽城一半大小。不過到底是威名赫赫的箭樓,雖不在十大門派之列,但這自家氣派的確足夠炫耀。”二人連人帶馬走到城牆根下,巨大的城牆投射下黑色的陰影,下方的百姓皆好似豆粒般渺小不堪。“不知要花費多少時間人力才能鑄就如此防禦,我聽聞天朝上國的西梁城乃是當世第一大城池,箭城已是如此,那西梁又該多麼宏偉壯碩?”李婧司滿臉皆是敬畏,活脫脫像一個未諳世事的孩子,但偏偏又長了一張甜美可人的禦姐的臉。“西梁那糟心的地方不提也罷,這箭樓弟子皆使用弓箭禦敵,城牆修築高聳才可以做到對短兵器的最大殺傷。不多絮叨了,我們進城去。”道士說完便走,此番他帶了顧南亭給他的通關文牒,因此這城池進的順風順水。不同於以往的城池熙熙攘攘,二人進了箭城後發覺到了絲絲不一樣的氣息。城中竟沒有百姓!兩側街道全都是各種箭道相關的店鋪,有專門鍛造的鐵匠鋪、保養護具和盔甲的賣油商、出售弓箭武器的武器行、專售箭用皮靴的成品店、教授箭樓功法的雲天閣、製作弓弦皮具的屠夫巷、製作弓背箭羽的檀香坊......與箭有關的一切,這裡應有儘有。與箭無關的一切,這裡分毫未顯。每一家店鋪都沒有臨街吆喝,也沒有酒樓和所謂的客棧。二人沿著入城長街走了半個時辰,見到的皆是背負弓箭眼如鷹隼般銳利的箭手,每個人都好似有忙不完的事情一般行色匆匆,所去所做的每一件事情又都是和箭有關聯。“果然是嗜箭如命的門派,以前沒來的時候感覺峨眉派乃江湖魁首,現在忽然感覺箭樓一直在藏拙,它絕對有問鼎十大門派的實力!”李婧司的表情又驚訝又擔憂,的確,任是誰看到如此癡迷箭道的一城人,都會心底裡發出難以置信的感慨。周遊亦是神情肅然,好似在這種環境下快樂都變得少了許多。空氣裡彌漫地都是和箭有關的味道,微微鐵氣,皮革的氣息,甲胄的氣息,還順帶著一些淡淡的血腥味道。“我聽顧公子說起過,當年出了一些事導致箭樓沒有成為十大門派,不過並不是因為實力不濟,而是有些不可告人的事端。”言罷,周遊伸手拽住李婧司的馬:“接我們的人來了!”果然,麵前迎麵而來一隊十餘人的騎兵,全部都是甲胄佩箭。周遊仔細瞧看了一下他們的箭袋,雖說皆做工精良,但的確都不是在羅青紅處看到的那種級彆。兩方迎麵,對麵一人排眾而出。“箭樓副使陳宮,見過周道長。”說話之人已年過知命,聲音渾厚綿長足顯內力深厚,拱手行禮時雙手第二三根手指皆並指交叉,此乃箭樓的門派之禮。周遊學著樣子拱拱手:“我從不周山上來,不懂什麼江湖禮數,陳副使莫要責怪。看來顧樓主已經提前打過招呼,箭樓的風聲傳的也足夠快。”陳宮聞言和善笑笑,不過提及顧南亭之時眼角微微陰翳,一閃即逝幾乎不可捉摸。“周道長,這位是?”他指了指李婧司。李婧司於馬上準備施峨眉禮數,周遊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這是我的貼身婢女,名字叫小靈魚。”陳宮聞言笑笑,他也是審時度勢之人,對一位婢女自然不大放在心上:“早就聽聞周道長行事高深莫測,我還是第一次見隨身帶著婢女的修道之人,尤其是帶著如此仙氣出塵的婢女就更加第一次瞧見了。”李婧司此時滿麵通紅,一方麵是被周遊抓著手掌羞怯所致,另一方麵則是被他的話給氣得不輕。好在是她也算聰明人兒,知曉周遊這是在為她著想。眼下正是橈唐國和峨眉內亂之時,她一個被追殺未死的門主之女若是暴露身份,被有心人利用就悔不當初了。不過她從未進過江湖一直在門派內長大,這些江湖經驗還是相當短缺的。當即也暗暗道聲好險,不過紅著的麵頰卻沒有半分消退。“我養尊處優習慣了,每天吃飯洗臉洗腳都需要小靈魚來伺候,我拿她當童養媳的。”周遊咧開嘴巴大笑,一口白牙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這個......恕我孤陋寡聞,道士也能娶妻嘛?”陳宮聽得微微發愣,一眾箭樓弟子亦是憋著笑容。“這有何不可?規矩是中都府那群酸臭老道定的,我們不周山道可沒有這麼多拘束。”周遊說罷又將握著李婧司的手緊了緊,李婧司滿麵緋紅又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隻不過,外人看起來這就是小夫妻在打情罵俏。“咳咳,周道長隨我來吧,我先安頓二位,這城中沒有驛館的。”陳宮說罷便調轉馬頭,周遊卻從後方叫住了他:“不勞您費心,辦正事要緊,直接帶我們去箭樓禁地!”這話一出口,麵前眾人皆臉色不大好看。陳宮亦是頓了頓,隨即開口道:“既然道長如此急迫,那我們現在就去。不過還是要奉勸道長一句,在箭城中禁地一詞最好還是不要提及。”“依你依你,快些快些。”周遊擺了擺手。當下無話,李婧司掙紮著把手從周遊手掌裡抽出來,周遊衝她笑笑,李婧司扭過臉去不看他,不過神色已經恢複了往日溫柔。話分兩頭,東陳州,簡雍王城。若說王城的廣袤碩大,簡雍城完全不可和當世四大城相提並論。西梁城、陵陽城、南平京、江河郡皆以雄偉稱雄於世,當然還有已經亡國陷落的蒼梧國的不可提及之地暫且不談。東陳州近些年間發展壯大迅速,不過王城依舊保留原有的規格,說到底和儒門孔家的統治息息相關。儒門重詩書禮儀而輕身外之物,注重禮法而輕視排場,說到底還是傳統文人的那絲文縐縐的騷氣,隻不過整個東陳州都欣賞這種青衫竹簡的高雅。此刻,簡雍城王宮東陲,文相宮。孔蘭舟正持劍挺立在宮殿門外,方才護送的軍隊此刻亦是呈兩列排開一直站到殿外大街。宮裡此刻滿是歡聲笑語,不時傳來幾聲激動地哭泣,正是再次見到溫侯俊的南瑾姑娘。“爹爹,我真的以為你被西梁人殺死了。”南瑾此刻緊緊抱著溫侯俊,此時的溫侯俊還是一如往昔,除了瘦弱幾分外精神倒是大好。他寵溺地拍著南瑾的頭,和往日裡執掌北戎州禮法的嚴肅品相截然不同。“爹爹也覺得自己活不了,但造化弄人,公孫將軍最終還是放了我的老命離去。說到底還是以往的交情起了作用。”南瑾聽聞緩緩起身:“爹,為何你會是東陳州的宮中重臣?”溫侯俊早有所料她會這般發問,他緩緩起身道:“有些事情你不需要知道,你隻需知道爹決不會害了你便好。你的身子羸弱,我得給你尋個好人家。眼下我們在東陳州,沒有北戎州的戰亂,爹能把你照顧好了。”聽聞此話,南瑾麵色微微泛紅:“爹,女兒已經給自己找好人家了,此番就是他帶我來的東陳州,正好要和爹爹商議此事。”“什麼?”溫侯俊聞言立時神色肅穆起來:“是何人,哪家哪戶的公子?”“就是當初救你我於危難間的鴻樓少主鴻武陵,鴻公子。”南瑾小聲說道,她看著溫侯俊的臉色,忽然間心裡隱隱有些不大踏實。“他竟然還活著?”溫侯俊聞言大為震驚,他緩緩起身在宮中踱步,一邊走一邊捋著自己的長髯胡須:“此人的確於你我有救命恩情,但眼下為父在孔家為臣,一切還需從長計議了。我會讓孔將軍安撫好他的食宿,再給他千兩黃金作為酬謝,定然不讓這救命恩人負了良心。”“爹,你這是何意?”南瑾聞言麵色立時煞白,眼淚也瞬間便劈裡啪啦地往下猛掉。溫侯俊見不得南瑾啼哭,當即又好生勸慰了幾句,但南瑾絲毫聽不進去,反而是一門心思就想往宮外走。孔蘭舟見狀上前攔阻,好似山嶽般的虎軀令南瑾推搡不動,隻得一下下捶打在孔蘭舟身上徑自哭嚎。“爹,你不能這般拆散我們,我們是好不容易拚死拚活才走到今天的,他現在就在城中給你買見麵的禮品,你怎能見都不見就這般薄情寡義!”“放肆,儒門以禮立國,豈能對父親如此說話!”溫侯俊麵色愁苦,吼完這句也不敢再說更生硬的話頭,不過他看向孔蘭舟的眼神還是那般冷酷,沒有半分令其讓步的意思。“瑾兒,眼下爹爹成了東陳州的朝臣,你便是東陳州重臣的千金。我們做事情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我給鴻武陵的補償已然足夠他再買一個鴻樓,但他此刻無權無勢又漂泊無處,鴻樓也早已泯滅在陵陽戰火之中,你叫我如何放心把你嫁給這樣一個家夥!”南瑾越哭越傷心,但除了深深地無力感外再也沒有辦法:“我知道你處處為我著想,你能幫我找到好人家嫁了,你能保證找到疼我一輩子的人嘛?除了你之外隻有他和小長安對我好,眼下小長安在陵陽死活不知,鴻公子拚了性命救下我卻換來幾個臭錢,若我徹底離開你們遠嫁他人,究竟是為了我好呢,還是盼著我病情更進一步早點落花成泥!”“你......”溫侯俊氣得眉目倒豎,但偏偏還是不舍得衝南瑾多說一句狠話。他重重甩了一下袖子,隨即撂下一句話:“孔蘭舟,送小姐回收拾好的閨房休息,沒有我的準許誰也不許放她出來。若是小姐傷了一塊皮肉或掉了一根頭發,所有侍候的丫鬟包括你皆株連九族!”孔蘭舟聞言惶恐領命,他絲毫沒有去懷疑,株連九族這種隻有國公才能說得罪名在溫侯俊口中說出有何不妥。他輕輕點了南瑾的穴道,隨即緩緩抱起靜默哭泣的淚人兒往宮內走。便在此時,宮外忽然傳來一聲清朗大吼,帶著滿腔的憤怒與不甘穿透宮廷——“無恥狗賊,誰準許你碰她的!”溫侯俊聽著這熟悉的聲音匆忙來到門口,但見一群羽林軍皆是森嚴戒備的陣勢,鴻武陵一人一劍被他們包圍成圈,卻昂然挺立渾身殺氣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