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笑裡藏刀望青陽(1 / 1)

周遊眉間緊鎖,雖說沒有看到李眠在魁門山門前的慘狀,但以他對繡花將軍的了解,此刻也如同刀斬肉身般感同身受。他靜靜起身,來到屋外的庭院裡望著皚皚白雪出神。太子涼也跟了出來,這兩個人都若有所想,互相之間也不想說什麼知心的話。雖說眼下因為李眠的關係而選擇共事,但實際上還是隱隱間若即若離。畢竟,每個人心裡都藏著一些真話,並不是隨隨便便逢人便能說的。外麵的小雪已經下了好幾天,這個北戎州的冬天並不寒冷,反倒是因為血腥味而平添幾分妖異的熾熱。“如道長所言,若是李眠將軍真的放了穆念安回去,那麼我們三日後的圍城計劃是否會受到阻撓?”太子涼不去看道士,二人站得筆直,都不去觀察對方的眼色。周遊:“以她的聰慧機敏,自然是料想的到。況且我師弟和文般若已經被扣押,城內的死侍應該早已得知消息。不過任他們如何去早做準備,我們該做的事情還是一樣要去做,不是嗎?”“此言有理。”太子涼笑笑,隨即又開口:“那我這幾日就安排宮裡的家眷離開陵陽,道長是無牽無掛之人,可有需要我幫助的人兒嗎?”這話似乎問到了周遊心坎裡:“我的將軍現在應該在魁門中受罪,我的道童漸離現在還在凰棠彆院養病。不過這些我覺得都不算緊要,倒是太子您需要安排好一個人。”話一出口,神色慵懶的道士忽然變得眉目溫柔起來,隻是這溫柔間夾帶幾許傷懷,隻不過半睜半閉的眼眸裡隱而不顯。“你說的是阿姬吧,我聽凰丹尹說,你和她走得比較近。”太子涼也是明事理的人,話語一點就透。這句話說得稍顯試探,不過這位心憂天下的少年君主,似乎對靈瑜的口吻略顯風輕雲淡。也不知曉是真的滿不在乎,還是向來都如此城府深沉。“三日後必定血流成河,凰棠彆院也是有所企圖之地。讓她待在那裡並不是明智之舉,還是儘早送出城中為好。”周遊看向太子涼,話語裡少見的滿是誠懇。“就如道長所言,我會安排軍馬送她出城去附近的青陽暫避,不然離我們太遠也不會安全。道長也不用過多操心這事,畢竟是我趙涼的女人,我自然會照拂明白!”言罷,二人對視,明眸流轉中儘是風刀霜劍。周遊的眼神並不犀利,反倒是寒光閃爍後便歸於沉寂。太子涼說得沒有錯,靈瑜是自小便被指認成婚的太子妃,而自己頂多隻能算是個和其廝混熟絡的過客罷了。雖說眼下國不是國家不是家,但該有的名分擺在麵前,他的確也沒資格過多操心什麼。“那就勞煩太子趕緊安排,我知你心不在兒女情長,但也彆總是不當回事。”周遊說罷便走,留下太子涼一個人獨飲冬風。不過太子涼說話算話,當天夜裡便安排好了車馬,周遊騎著拐子老馬帶著白貓,來到西城門口為靈瑜送行。靈瑜還是那副古靈精怪的皮相,家國憂患或者是戰爭頻仍都沒有讓她煩心。她在馬車旁蹦蹦跳跳,腳上的鈴鐺還是那般清脆作響。周遊來到她身邊:“去青陽應該不會時間太久,等我和太子搞定了城中事,立刻便接你回來。”“小毛道,百姓都在城裡,我為什麼不能跟你們一起?”靈瑜嘟著嘴巴拉了拉道士的袖口,又摩挲了兩下正在酣睡不醒的肥胖白貓。“我們救不了所有人,每一個心懷天下者,也都會有一己私欲。你的大酒保呢,這次出來怎麼沒帶上它?”周遊寵溺的摸了摸靈瑜的頭。“它在車裡吃東西呢,小毛道你和太子哥哥都要好好地哦!特彆是要辦事靠譜些,我可不想還沒過門就守活寡哦!”靈瑜拉著道士的袖口晃來晃去,三句不離她那位太子哥哥。周遊的眼神裡微微溫潤,但表情上還是堆滿笑容:“保證他完好無損,即便是我有事也不會讓他傷到半分汗毛,你囑咐我的事情我記得的。你背後這個大竹筒裡究竟裝了啥,為什麼每次都見你背著它?”“要你管哦!”靈瑜衝周遊吐了個鬼臉。的確,自從周遊第一次在宮裡見到她,她便是背著一個大竹筒。眼下見靈瑜不說,他自然也不會厚著臉皮追問。雖說他向來臉皮厚,但也是分人的。“去吧,來日方長,我等你回來。”“太子哥哥不來送我嗎?”靈瑜還是不死心地到處張望,道士聞言沒來由心口一酸,摸摸她的頭將她勸上了車。“太子涼本來是要來送你的,是我硬攔著說眼下形勢危急,他還有重任在身,你彆怪罪他,都是我讓的。”靈瑜聞言又是對道士吐了鬼臉,隨即噗嗤一聲又笑的像花兒一樣。拍拍馬背,車夫行路出城。周遊靜靜地望著逐漸空蕩蕩的城門,望著那已經消失不見的人兒,一時間心裡莫名多了幾許悵然和失落。他想和繡花將軍說幾句話,忽然發現身邊沒有一個可說話的人。肩上的歸去來兮依舊在酣睡毫無醒轉跡象,和他一樣安靜地有些可怕。“你知道嗎,十三年前我初見你的時候,你就在船上弄飛了我的詩啊......”城裡死寂一片,沒有人回應,也沒有人聽聞。道士轉回身子,剛想走忽然又調轉回頭,望著青陽的方向豎起了耳朵。他望見遙遠的天際有流火顯現,烽火和狼煙的痕跡在黑夜中乍現。隱隱有混亂的聲響傳遞尾音過來,隻是不曉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想把靈瑜追回來,但馬車已然走遠,他騎著拐子老馬瘋狂打馬出城,卻根本不認識去青陽的路。最終,冒頭亂轉了幾圈的周遊悻悻然回到城裡,呆坐在一顆寒杏樹下徑自喃喃。他一直都對客觀的事物運籌帷幄,但往往涉及到了真正珍視的人時,他才真正清楚了方寸大亂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周遊強迫自己冷靜,他現在根本不去想什麼家國大事,腦子裡全部都是靈瑜腳上鈴鐺的聲響。給西城門城防守備留了一封信函,又詳細問了去青陽的官道所在,道士周遊無所顧忌的朝著靈瑜離開的方向策馬狂奔!“青陽......又怎麼了?”與此同時,距離陵陽城最近的城池青陽城內,果然並不安寧。這個夜晚並不深邃,青陽城裡的施粥鋪已經散了。白日裡堆得滿滿當當的各地流民全都畏縮在巷口邊角,整座城的主官道上隻剩下大風呼嘯。而此時,五個好似金剛般的魁梧身影正在官道上佇立。其中四個九尺魁梧,手上皆握一模一樣的碩大斬馬血刀,隻不過刀身並未抗肩,而是倒拿刀柄拖在地上,身後早已如犁地般劃出了四道血腥溝壑。他們皆是好似硫酸洗過般的猙獰臉孔,鼻翼被整塊削掉隻剩漆黑孔洞,額頭高聳有鐵環嵌入皮肉,玄鐵頭盔連綴鐵環直接長在頭皮上,渾身上下皆披整塊鐵甲,不分鱗片好似岩漿冷卻凝結般渾濁不清,手指關節喉頸皆負了甲胄,嘴巴亦是外套了整塊的野獸犬牙!刀門最為精銳的底蘊所在——度厄迦南!四人身前正站著一位高大英挺的野性青年,正是血洗了兩大劍門分舵的李擎蒼!隻不過,此時的李擎蒼並沒有往日的囂張跋扈。因為他麵前的官道上,此時此刻也站滿了人——清一色的白衣負劍,足足有數十人之眾,正是劍門於青陽的分舵門徒。一人排眾而出,長髯踏步好似謫仙臨塵。右手握著一柄泛著月光的水色長劍,劍鞘已經去除,上麵亦無鎖鏈羈絆!劍門眾包圍了李擎蒼五人,白色的衣袂在夜空裡蕩漾仙氣,和往日所見的苦大仇深相渾然不同。李擎蒼還是那般渾無畏懼,他咧開嘴巴狂笑,露出自己滿口的虎牙:“看來我來到青陽的消息傳得夠快,不過你們真的以為憑這些雜碎,就能奈何我們刀門?”“無知小輩,臨死前最好留些口德。不然我劍門英靈在九泉之下定讓你魂飛魄散!”開口的正是那劍門長者,但李擎蒼哪裡是被言語就能嚇到的人?“我認得你,你是張太白最小的師弟張乾,你可知我在前兩個分舵殺了多少人?難不成說我殺得太快,沒有留下活口來通報消息嗎?”言罷,李擎蒼扛起自己的斬馬大刀,扭著脖子一副不耐煩的皮相。誰知,下一秒他的神情便趨於凝固,因為他看到了一排排的雪亮長劍,卻沒有看到絲毫鎖鏈和劍鞘現身!“怎麼回事,難道劍門的鎖劍止殺令你們置若罔聞嗎?”張乾聞言大笑:“無知小輩,你真的以為劍門都是任你殺雞屠狗之輩?往日裡我們遵守鎖劍止殺令,不能用本命劍不能用祖傳劍法,自然不是你們這些醃臢的對手。但眼下門主已然忍無可忍,鎖劍止殺令今日正式廢除,劍門的劍在今日重新回歸江湖中!”張乾舉起長劍,圍成圈的劍門眾亦是舉劍指天——“藏劍出鞘震長空!”“藏劍出鞘震長空!”“藏劍出鞘震長空!”聲音響徹寰宇,久久不能平息。四方百姓皆嚇得不敢出門,州官朝廷更是不敢乾擾劍門辦事。這就是解除鎖劍止殺令的劍門,一個宣告回歸血腥江湖的第一門派的風骨!李擎蒼這次是真的怕了,他的確是有狂傲的資本,但他也絕對清楚自己不是張乾這種老輩高人的對手。這次他們是偷偷潛入青陽城內,更多的度厄迦南還在城外留守,他根本沒有過多籌碼來應對眼下的死局!不過,從小就飽受折辱的流亡人生令他無畏生死,他隻是心有不甘,卻沒有彎下半分脊梁。“要戰便戰,刀門今日雖死,卻仍有迦南英魂萬千!”月華漸漸散去,烏雲籠蓋四野。度厄迦南和李擎蒼發出決絕的悲吼,五個人懷著向死而生的熱血衝向劍門眾人。劍門的劍陣好似瀚海東瀛的白鱗,在黑色月亮下妖嬈起舞,卻一舉一動皆有大道渾然天成的韻道顯現。一剛一柔在這個夜晚激烈交鋒,刀門的大開大合剛猛無雙,劍門的柔中帶剛殺意嗡動。多年未曾飲過獻血的長劍歡呼雀躍,每一位劍客都在期待這儘情起武的無羈之日。長劍和斬馬刀交錯轟鳴出碩大的火光,伴著迦南漢子野性勃發的嘶吼衝向漆黑的天際,伴著又能施展奪命劍術的劍客的清嘯而聲傳九霄!不過,現實畢竟還是現實,刀門隻有五個人,這是一場純粹的單方麵屠殺。度厄迦南即便再過勇武,也無法抵禦萬劍加身的淩遲痛楚。有了劍的劍門劍客不可同往日耳語,更何況還有張乾這位從十三年前活下來的大前輩坐鎮當場!李擎蒼敗了,他從未享受過敗績,未成想此番一敗便是飲恨收場的結局。他在張乾的劍下苟且偷生,第一次嘗到了自己鮮血的滋味,第一次嘗到了恐懼臨頭的滋味,第一次感受到劍鋒劃破皮肉穿過臟腑的惡寒,第一次看到冷汗混合著散亂的長發被齊頭斬斷的閃瞬!不到盞茶時辰,劍門眾收劍佇立,僅僅陣亡三人。此三者死狀亦是頗為淒慘,均是和度厄迦南同歸於儘。其中一位長劍割斷兩條度厄迦南的動脈,劍鋒穿著兩顆猙獰的頭顱直插蒼穹。上麵的頭顱正冒著新鮮的熱氣,兩顆度厄迦南的嘴巴還在不甘地咒罵出聲!李擎蒼一派大勢已去之相,他拄著斬馬刀捂住腹部,沒有去看身後四具已經倒下的屍體,隻是眼神裡第一次出現了無比複雜的陰翳神色。畢竟他也是個少年,即便是經曆過地獄般的童年,他也僅僅是個少年。在十九列國的江湖裡,尊者為大的事實,除了十三年前那件事之外從未有人打破過。“你該謝幕了,帶著你的探子們一起下地獄吧。我會帶你轉告李岸然,無論到了什麼時候,刀門隻會是劍門劍下奴役苟且的亡魂!”張乾一派傲然神氣,沒有絲毫前輩宗師該有的氣度體量。的確,這個江湖裡根本就沒有什麼仁義道德,向來都是拳頭說話強者為尊。以往的劍門鎖劍止殺便會受儘欺淩,現在的劍門劍已出鞘,便會讓世間再次感受當初劍下淩人的可怕!無論是江湖紛爭也好,諸侯爭霸也罷,其實都是這般道理。再修為高深的高人也會有一己私欲,張乾這點看得比誰都清楚明白。當初下達鎖劍止殺令時,他是反對張太白最堅定地一個。眼下一切事實證明他的堅持正確,沒有人比他還渴望長劍再次開出新鮮的血花。“要殺便殺......今日我栽在你們手裡......來日你們整個劍門都會被我父親屠殺殆儘!”李擎蒼言罷狂笑,但張乾卻並不在意。他一派大局已定的鎮定神色,緩緩舉起手中長劍,準備刺下這最後一擊。但這一擊,還是沒有刺下去。因為,在他麵前,突兀間插了三把平平無奇的樸刀。兩新一舊,哦對了,上麵刀柄處有三朵金色的花,正是刀門印信。和十三年前,某處山神廟前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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