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運籌帷幄料先機(1 / 1)

門徒的話並非空穴來風,魁門的萬人唾,可不是說說那般簡單。所謂的萬人唾,向來都是懲罰門中戴罪之人。命其自山門牌坊前開始登攀,沿途會有諸般艱難險阻,還會有門中同僚的無情打罵。所謂打罵,打是銷魂蝕骨的惡毒鞭打,罵是淩駕祖宗的惡毒咒罵。除此之外,還有諸般不可言及的苦難鋪散在路上。不同罪過的魁門弟子,所受的萬人唾級彆也是不同的。但有一點相同,那就是從未有人活著走過一千階梯的萬人唾!而眼下,李眠即將迎來的是三千階梯的萬人唾。他揚起腦袋,望著高聳入雲的魁門山門。那條白色階梯是那般綿延冗長,兩側略顯稚嫩的門徒弟子是那樣的神情悲戚,好似自己在他們眼裡已然是一個死人。紅色的魁門服好似鮮血般顏色熾烈,和李眠的眼神一般肅穆而又悲壯。李眠心裡清楚明白,李尊吾根本就沒打算讓他活著去見門主。不過他沒辦法去拒絕接下來的路,不管是身上背負的東西還是受儘誤解的過往,向來天性純粹的繡花將軍再一次選擇將自己置之度外。“三萬條人命換三千級階梯,這已是對你最大的仁慈。能否見到門主就看你的造化。”李尊吾說罷便不再看他,大步流星地朝上方疾走而去。兩側門徒似乎早有準備,他們拿出一些布袋,在李尊吾身後拋灑向階梯之上。霎時一片磷光在灼陽下閃耀不止,細細觀之卻讓人倒吸一口冷氣——棱角尖銳的融銅渣碎,遍灑三千登天階梯!這些融銅貌似是剛剛取出不久,還冒著灼熱的未散蒸汽。有些仍舊亮的發紅,有些則蘊透著發黃的高溫色澤。不過即便是完全冷卻的融銅,這些尖銳突刺也足以令罪人瘋狂,畢竟這不僅僅是單靠大毅力就能完成的事情了!“多謝恩師賜路,還望恩師賜些烈酒,好讓徒兒安心上路!”李眠扯開喉嚨大吼,他知曉自己這一去很可能有死無生,但他完全沒有退卻的意思。他向來對自己的命看得不重,但他比較看重在乎自己的人的命。他輕輕脫下身上的繡花袍子,疊好後靜靜放在地上,又囑咐了一下離他最近的門徒:“這位師弟,這是我未過門的妻子給我縫的衣服,我若是沒有命活,請幫我轉交給太子涼。”說罷,他的神色微微複雜,又拾起了方才和穆念安拴在一起的那條鎖鏈,靜靜地也放在花袍子上:“這鎖鏈也幫我收著吧,她雖說和我意見相駁,但也是對我真心著想過的人。”做完這些,有弟子端來一壇烈酒,李眠昂起頭一飲而儘,隨即沒有矯情沒有頹唐,就這般朝前邁出了第一步。“哼——”一聲沉重的悶哼,不用他去瞧看,腳下的融銅尖刺已經刺穿了他的靴子!繼續往前走,兩側門徒紛紛扯開腰肢,解下了係在腰間的蛇皮長鞭。“啪——”一鞭下去,李眠右側手臂皮開肉綻!“啪——”又是一鞭,左側胸腹亦是痙攣裂開!李眠痛苦地歪倒下去,雙膝跪在了前方階梯的融銅上,霎時白煙伴著烤焦的皮胄味道蔓延開來,還有從膝蓋裡刺紮出的膿血混雜著往出鼓冒!兩側的鞭笞驟然間好似疾風驟雨般猛烈起來,門徒們皆閉上眼睛埋下頭,不想去看這人間煉獄般的折磨場景。李眠痛苦地繼續往前行路,他無數次被打倒在地,無數次又渾身浴血的站起身子。他的眼神好似黑夜中的餓狼般堅定渴望,即便是腳下再無一寸完膚也毫不憐惜!第五百級階梯,李眠實在走不動了,他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之中。兩側的鞭笞還是沒有停歇,萬人唾是魁門用來懲戒無可救藥大罪之人的最重刑罰,作為執行者若有放水鬆懈一樣也會被執以重刑。雖說這些門徒和李眠無仇無怨,但眼下不是顧忌同門情誼的時候,他們為了自己不受皮肉之苦,也必須讓李眠受儘折磨。李眠趴在階梯上喘著粗氣,嘴巴裡全部都是喉嚨裡泛起的汙血味道。他望著遠在天邊的階梯儘頭,咬著牙用儘力氣撐起雙臂,開始在階梯上爬了起來!每爬一下,雙手便要承受穿刺與拔出的痛楚。仿若有數百把棱角不一的匕首在不斷刺紮又拔出,每一處血肉都在承受這常人難以忍受的巨大傷痛!更遑論,還有毫無停歇的兩側的鞭笞。皮鞭粗暴地撥開每一寸皮膚,撕裂每一處苦難的血肉,將李眠的後背變成一片狼藉的修羅場,好似狂風過境後的海邊村莊,蝗蟲肆虐過後的秸稈莊稼,更像是多年貧瘠乾旱龜裂縱橫的乾涸田地!但繡花將軍還在往上爬,他的意識已經逐漸模糊,雙手和四肢已經感受不到鞭笞與疼痛。他的麵色慘白如紙,唯有一雙眼睛還像虎狼一般渴望不息。他知道再爬下去他不會有命活,但他這個人就是這般倔強的執拗。第一千階梯,李眠徹底失去了意識。他是肉體凡胎,紅塵大世裡的人都不是神仙,這種近乎淩遲的折磨都是扛不住的。即便是十大門派裡那些手段通天的江湖翹楚,即便是李岸然或張太白這種前輩高人,麵對這種殘酷的刑罰亦是撐不住的。因為都是凡人,所以凡事都是量力而行,像李眠這種量命而行者,純粹就是骨子裡帶著的傻了。李眠昏厥得異常深沉,他腦子裡混亂的像一鍋粥。他這次沒有想到周遊,而是想到了十三年前的傍晚。那時的他少年氣盛,帶著理想與抱負離開了魁門的三千階梯,和同樣年少的八師兄來到了繁華鼎盛的陵陽城內。沿街賣藝被官府查封過,跟著戲班子搞雜耍被譏諷嘲笑過,軍部招兵被世家子弟排擠羞辱過,沒錢吃飯時被乞丐幫眾鄙夷打斷腳趾過......直到他們遇到了一個給他們飽飯吃的少年,一個真正發現他們一身武藝可堪重用的少年。少年想將他們帶回宮裡,八步趕蟬是因為父輩原因被趕出魁門的,因而謹記魁門遠離朝堂的教誨沒有答應,但李眠卻真心想成為一名對少年有用的軍人。這少年便是太子涼,從此後八步趕蟬成了他的車夫,李眠則成了他太子黨中的一員。李眠對權力紛爭完全不感興趣,他其實也搞不懂什麼勢力劃分。他隻是知道在快要餓死的時候是誰救了他,是誰不再讓他受儘白眼給了他兩個饅頭。從那最初的兩個饅頭開始,他便早已下定決心要為太子涼奮鬥終生。這就是憨傻之人的執著,也是周遊對其又喜又氣的原因。往日場景一幕幕在腦海裡回蕩,但此時的他已然成了一個渾身疤痕的血人。每一道傷疤都深可見骨,觀之便瘮人可怖,更遑論感同身受。李尊吾其實一直並未走遠,見此狀折返回來,來至近前瞧看李眠的傷勢。若說心中不痛是不可能的,畢竟李眠曾是自己親手帶出的徒兒。但若不這樣懲戒於他,門主那裡過不去,三萬顆頭顱的血債過不去,這群睜眼瞧看的門徒也過不去。他運起內力震散李眠四周的融銅,隨即從懷中取出一盒藥粉替他擦滿全身。李眠還是昏迷不醒毫無知覺,李尊吾幫他封住穴道,又吩咐身邊人趕緊送去門內醫館。四周門徒哪裡敢多嘴發問,匆忙依言行事,一路嘖嘖稱奇。萬人唾這種殘酷刑罰,以往在魁門中也是有過的。隻不過一般人不到五百階梯就會暴斃而亡,像李眠這種撐到一千階梯還有氣喘的,著實是第一次瞧見。因此,回去的路上弟子們全都議論紛紛,一時間北戎武將和李眠其人都有了不小的知名度。由於魁門往日裡遠離廟堂與江湖,這群弟子對外麵的世界其實異常渴望。他們知曉李眠少時出走的事,因此對其評價其實還有少量的豔羨之感。李尊吾依舊在板著臉,不曉得究竟在想些什麼。弟子們把李眠送入門中,他一個人靜靜站在三千階梯儘頭處遠望蒼穹。“難不成說,魁門當真要重新踏足這方天下......”話分兩頭,陵陽城西側一處靜府內,太子涼和周遊正在對弈喝茶。“已經和鄴王商量妥當,三日後的夜裡發動絞殺突襲,道長所說的鵝毛大雪可是確有其事?”太子涼言罷落子。周遊捏著棋子淺笑,並未抬頭看他:“我已測算清楚,三日後會有的,到時候大雪紛飛掩埋無聲,正是殺人奪城的好時機!”“啪——”尾音伴著棋子一並落下,太子涼被道士將了一軍。“如此甚好,我現在比較擔心顧南亭。道長之前說他是南靖箭樓的人,雖說他們和東陳州孔家有嫌隙,但孔家畢竟現在還沒有明麵上出兵北戎州,我擔心這家夥會彆有所圖。”言罷,太子涼掙紮落子,但額頭已然見汗。“太子不用擔心,即便是他們有異心,眼下也不會和我們公然反目。共同對抗穆家是有利可圖之事,他們沒理由搞什麼幺蛾子。等此間事了,我還需拜托太子一事,需要太子助我,方能真正掌控三軍大權!”周遊少見的神色鄭重起來,手裡的棋子也變得殺意激蕩。太子涼有些抵禦不住,不斷擦著汗點了點頭:“李眠道長送穆念安去魁門本是好事,她是我要挾穆家的最好棋子,眼下道長非要指使我放了她,我其實還是想不明白為何。”太子涼苦苦支撐,不過從方才的話裡已然透出消息——這一路李眠的所作所為,竟然全部都是在周遊知曉的掌控下行事的!“還好你聽了我的諫言,所以說以後有事情第一時間告訴我,我不是白喝你的酒睡你的床的。”周遊笑著繼續殺棋,一臉皆在掌控的淡然皮相。“穆念安是穆家最珍貴的公主,你覺得她來到陵陽就被你俘獲會不會有些蹊蹺?這點我早些時候就提醒過你,你感覺抓了她會占先機,殊不知人家也在盤算著從你這裡探聽到更多東西!”聽道士言罷,太子涼亦是明白了其中要義:“道長所言有理,而且穆念花料定我不敢動她,所以願意讓她來此涉險。表麵上看是危機重重,實際上時局不明朗之前,誰也不敢動這個穆念安!”青衫道士欣慰點頭:“所以說,這是塊燙手山芋,因此還是找個借口擺脫為好。李眠將軍就是最好的借口,他為人癡傻,做這種事情再好不過。”太子涼:“近些天我派人盯著他們,我按照你的意思命他去見他父親,他果真求穆念安幫了他。但我可沒有指使他把人給放了,道長為何料定他一定會這麼做?”“那是自然,我太了解他了。”周遊笑的很溫潤:“我這位將軍啊哪裡都好,就是腦子不太靈光,特彆是從來都不喜歡欠彆人的。他為了孝道可以祈求穆念安幫他,也可以為了還這個情分而違抗你的軍令。因為在他心裡,孝道和情義是需要堅守的東西,其他任何東西都替代不了。”“死腦筋,哈哈。”太子涼聞言冷笑了兩聲。如果一切所料不錯,那麼麵前的道士便比他還了解他的心腹下屬,這可不是什麼特彆好的事情。周遊又將了一軍:“等他回來可以問問他看,如果我猜得不錯,他還是會把穆公主帶到魁門,然後再放了她回來跟你負荊請罪,或者是說服魁門門主出兵後準備拿這個找你戴罪立功!”言罷,太子涼喘著大氣,周遊發動了致命一擊,徹底贏了棋局。太子涼擦擦頭上冷汗,麵色複雜地看著麵前的儒雅道士:“周道長,我真的不清楚請你幫我,究竟是福還是禍了。”此話說完,周遊忽然眉頭微皺。太子涼見狀關切道:“道長,怎麼了?”“沒什麼,隻是感覺我錯算了一件事。”周遊捂著胸口,徑自喃喃:“他身負魁門血債,讓他這般癡傻之人去負荊請罪,殊不知要承受多少難以言喻的罪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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