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李家忠魂鑄悲歌(1 / 1)

東城昌隆街第六戶,乃是一座將軍府邸。府邸占地廣袤,門臉兒排場碩大,但好似久未有人光顧打掃,顯得有些頹然敗相。正門上梁處一塊鎏金橫匾,上書幾個燙金大字謂之——搖光將軍府。李眠家中三代為官,皆是以武為昌。奈何凰棠氏於朝中得了寵幸後重文輕武,其父搖光將軍李伯勳便沒了用武之地。整個李家也隨之家道中落,雖說官爵還在,職務卻變得可有可無起來,從官兵到李伯勳皆久不動武,這樣的現象在整個陵陽頗為常見。而這也是此番陵陽城遭受變數而無力抵禦的主因之一。李眠和穆念安按照計劃行事,互相“依偎”著來到正街上。到處巡視的黑軍乍見她全都跪地拜首,連頭都不敢冒然抬起,這倒是給李眠省了許多麻煩。穆念安也算是信守承諾,一路上並沒有掙紮求救亂搞事情。畢竟她也知曉李眠方才的話並非兒戲,自己若是突然發難於他,他什麼事情也的確都乾得出來。一路無話,巷口到將軍府並不遠,二人來至門庭,李眠直接呼喚小廝開了門。府內此時已經沒有兵士,隻剩下一些女眷下人。李眠沒心思去睹物懷舊,直接拽著穆念安到處找起人來。二人轉悠了將近半個時辰,最終在祖宗祠堂裡找到了一位參禪打坐的知命老人。老人年過半百卻滿頭烏黑,和李眠一樣虎背熊腰身板筆直。五官樣貌和李眠有幾分神似,隻是多了幾許底蘊深沉,少了幾分憨傻天真。正是李眠的父親,搖光將軍李伯勳。“父親,孩兒來接你出城。”他的聲音少見的輕柔溫婉,甚至還有幾許淡淡的懼怕。李伯勳聞言不為所動,依舊在蒲團上靜靜禪坐。在他麵前有著密密麻麻的靈位牌,那是李家列祖列宗的羅列祖位。“念安,你先出去吧。”李眠將聲線壓得很細,能看出對父親的尊崇是發自內心的。不過讓穆念安沒想到的是,李眠竟解下了綁在二者手上的鎖鏈,隨即擺擺手示意她離開祠堂。“我信得過你,也希望你信得過我。等我處理好此間事情,會帶你到下個地方然後放你走。”李眠說罷便不再看她,他的表情毫無兒戲,穆念安卻在心裡念了好幾遍他的傻。她安靜地走到外麵,望著來時已經走過的路,聽著將軍府外麵黑軍列陣的聲響,隨即又看了看自己已經自由的雙手。隻要她現在想走,就立刻可以回到穆家的死侍當中。但不知原因為何,她總是感覺現在應該坐下等待一個傻子。然後,她鬼使神差地在祠堂外的花圃裡坐下,開始靜靜地看雪落後的霜白。祠堂內,此時的父子二人還是沒有說話。李眠靜靜地站在李伯勳身後,就這樣過了足足一刻鐘的時辰,李伯勳方才吐露第一嘴。“跪下,先祖在上,你何德何能趾高氣揚!”他的聲音中氣十足,滿溢著大戎武將的渾厚底蘊。李眠聞言立時跪坐下來,朝著列祖列宗三跪九叩首。等到完畢抬起頭顱,額上已經多出了一層沾滿砂礫灰塵的血腥汙穢。“真不曉得你還有何顏麵回到家裡。李家雖如今家道中落,但從來沒有出過被放逐的佞臣!從百年前的先祖伊始便受命於朝廷,看儘陵陽百年榮辱皆是功勳卓著。誰成想出了你這麼個流放邊疆的好兒郎,還做出三萬兵馬血濺金鏞城卻獨自苟活的豐功偉績!”李伯勳越說越神情激動,不曉得是被李眠給硬生生氣的,還是被如今人儘可夫受儘欺淩的北戎州給激怒的。他轉過身看向李眠,看向這個許久未見的家門獨子,麵色上隱隱露出幾許微漲的青筋。李眠依舊跪坐在原地,聽著父親的責罵一言不發。“李家傳承到你這一輩,隻剩你和你大哥兩位子嗣。你大哥當年遠征蒼梧馬革裹屍,隻希望你能廣大李家門楣。誰成想現如今你功業未成,還落得個如此狼狽下場。”言罷,李伯勳語氣也軟了下來,似乎是想到了某些傷感之事。他看了一眼門外的霜雪,聽著黑軍在正街上列陣巡邏的腳步,隨即又重重地歎了口氣,將下巴上的胡須震得微顫幾分。“眼下家不是家,國不是國。北戎州已經大勢已去,眼下也不再譴責於你。我聽聞說你還在和太子涼廝混一處,眼下為何還想起了我這個爹?”李眠聞言慚愧:“父親大人,孩兒此番回來就是來接您走的。太子涼已經安排好一支軍馬,會護送您出城離開陵陽。”“我不走。”李伯勳的回應乾淨利落。李眠知曉父親的脾性,聞言也沒有太多驚訝。他當即出言好生勸慰,但李伯勳態度堅決,擺擺手不給他任何機會:“列祖列宗都在這裡,李家也從來都沒有貪生怕死之輩!當年的先祖們不遠萬裡都要回到故鄉,我李伯勳即便是被亂軍宰了,也絕對不會做背棄祖宗的偷生鬼!”這話數落的李眠滿臉羞愧:“父親,我會和陵陽共存亡的,孩兒真的隻是想為您好......孩兒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但娘死後您沒有享到清福,孩兒不想您晚年還要遭受戰火波折。”“你這個被放逐之人都能有此決心,我又有何臉麵在列祖列宗前答應你的話?一切休提,你離開吧。”李伯勳說完便不再理會李眠,他背對著他朝著祖宗牌位燒香祭拜,李眠尷尬地跪在地上,似乎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多餘之人。他朝著李伯勳又拜了三拜,隨即緩緩站起身子:“父親,孩兒繼承了大戎武將意誌,絕不會丟李家和國家的臉麵。希望父親安康喜樂,孩兒會力保父親無恙。”他並不是矯情的人,說完後抹抹臉上不知何時流花的淚,風風火火地轉身跨出了門檻。但下一秒他又悲從中來,因為他聽到身後背對他的李伯勳開口丟了一句話給他:“珍重,吾兒!”李眠重重嗯了一聲,父子倆並沒有過多話語,互相之間心照不宣的就此沉默。他來到庭院裡,穆念安還在安靜地等著她。穆念安離得並不遠,早已經將一切都看在眼中。李眠衝她揮了揮手,隨即頭也不回地朝著門外走去。穆念安靜靜跟上,將手上的鐵鏈拿起又拽住李眠的手,安靜地將二人重新鎖到了一處。李眠微感錯愕,穆念安麵色還是一如往常的冰冷:“我也是戰馬上長大的軍閥之家,家裡哥哥們也不理解我想要的東西,因此我理解你。你放心隻要有我在,黑軍不會侵擾李府的安寧。”李眠看著她豔若桃花般的眉眼,腦子裡出現了遠在蒼梧的另一個人的影子。他默默道聲謝謝,隨即又道:“我們去下個地方吧,你跟我去到那裡,辦完事我就放你歸去。”當下二人無話,往日裡囂張跋扈的大小姐也變得溫婉了幾分。不過,李眠離開後不到盞茶時間,又有幾個人來到了李府。他們全都穿著寬大的黑袍,看不清楚究竟出自何方!而這些,李眠和穆念安都已然無從知曉了。話分兩頭,此時陵陽城北部,有一處清幽竹林掩映下的府邸。府邸無名無姓,牌匾早就被人給摘了。門口有軍隊巡視,甲胄穿著上看得出是陵陽山宮裡的禁軍。賀華黎死後不久,其死訊在陵陽山宮裡便傳開了。由於溫侯俊已然出逃失蹤,鄴王自然便主掌了禁軍兵權。不過,禁軍數量不過三千,而且久未經曆鐵血征伐,根本不是穆家黑軍的對手。鄴王帶上九位神秘道士,堪堪隻能守住北部的小片區域。此時的山宮已經近乎成為空山,不過奇怪的是黑軍並未攻上三千琉璃大道,當然從戰術上看這也的的確確是沒有攻占的必要。穆念花沒有興趣去占領一座空著的王城,況且眼下各路諸侯皆虎視眈眈,入駐王城山宮隻會招致四麵受敵的不利之境,他穆念花可不會這麼傻。這間府邸是鄴王在陵陽的基業,此時府邸大堂內坐滿了人。鄴王沒有坐在居中的主位,而是和太子涼少見地坐在了一起。顧南亭和羅青紅坐在對麵,道士周遊取了一方蒲團,雙手結印盤坐在四人中間。在顧南亭表露身份並提出讓與樓主之位給他時,周遊和這位莫名其妙的南靖來客便所言甚少了。不光是因為二人並不熟絡,而是因為無事獻殷勤必有其妖。眼下陵陽城已經岌岌可危,他必須對所有人和事都小心謹慎才行。本來此次會談並未邀請南靖箭樓,顧南亭和羅青紅像是兩塊狗皮膏藥一般不請自來,太子涼和鄴王也都沒有表露什麼異議。既然當家做主的東道都沒有說什麼,他自然也就不去過多乾涉了。“各位,想必陵陽和北戎的近況不需要我去細說。諸位可以交換一下知道的情報,我們看看接下來如何去有針對性的布防。我們也從不勉強,大家想說什麼就說,不想說什麼自然也可以不說。”周遊開口做了個開場,此番他們聚集在此,就是商討如何解今日北戎之危局。太子涼:“顧公子,不知南靖箭樓不好好在南靖待著,非要來和各路諸侯摻和我們的事端,究竟所為何意?”趙涼開門見山,的確不光是周遊心裡不妥,這兩個突然降臨的家夥屬實顯得有些紮眼。畢竟南靖箭樓背後代表南靖,雖說是邊陲小國,但屬實也是一方不可忽視的勢力。羅青紅聞言紋絲不動,一派以顧南亭馬首是瞻的皮相。顧南亭聞言朗笑,笑容既不媚俗也不巧舌逢迎:“南亭此次前來完全是為了故人所托,絕不代表南靖,但如若周道長有所需要,箭樓願傾囊相助!”此話出口,道士周遊緊鎖眉頭。很明顯,顧南亭在故意向自己示好。即便是他的神情如此誠懇,在這種場合中如此表露立場,對周遊都會有不利影響的。果然,太子涼和鄴王的表情都微微複雜,紛紛猜測周遊和箭樓有何種不可言說的勾當。但周遊的神態也僅僅隻是緊了一瞬,隨即便又恢複了半睜半閉的慵懶神態。“多謝顧公子好意,今日我們要討論的是陵陽之危局。根據我的判斷,周旋是穆念花坐下門客,城內的黑軍死侍僅僅代表穆念花的勢力,但不代表他兄長穆青候的勢力。要知道西梁皇帝穆藍微病危後軍權都落在穆青候手上,也就是說真正的穆家大軍還未進入陵陽!”此話言罷,太子涼點頭附和:“我已經派探馬查到,目前穆青候派出謀士嚴絳遊說諸國,已經聯合了太京州和東陳州。太京州的劍門與東陳州的儒門孔家聯合起來,裡應外合打開我北戎城防。如若我所料不錯,眼下穆青候的大軍已然全麵侵擾我北戎國境了!”鄴王聽聞此話麵色暗沉,之前嚴絳早已找他談過城防合作的事情,隻不過礙於保全自家祖業的緣由而決然婉拒。連日來他奔走於北城清剿穆念花的黑軍,乍一聽聞嚴絳還是順利實施了城防計劃,一時間怒火中燒,憤恨地砸了三下麵前的烏木方桌!“穆家這兩個犬子,簡直是欺人太甚!”周遊:“鄴王稍安勿躁,由於事情緊急,各地根本來不及調動軍馬抵禦。眼下你濮東郡的大軍便成了重中之重,我們需要這股力量來對抗穆家大軍。”“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鄴王冷聲說了一嘴便陷於沉默。隻不過,令鄴王不知道的是兵馬並未齊出,邦彥在濮東郡懷有異心的事還未傳到陵陽。隻有一位老將軍帶著梅久郎率七千部眾前來馳援,但這也是無奈之舉,畢竟疆域廣袤並不能洞悉全局。幾人沉默片刻,顧南亭開口:“想必各位都是知曉十三年前那件事的後人,如果僅僅是陵陽城的危局,那南靖箭樓大可以不管不問。但眼下涉及到了東陳州孔家,南靖箭樓便要義不容辭地和其對峙到底!”這話說得周遊渾噩不解,的確他對顧南亭口中的話完全未知。但他心裡麵隱隱間有一種詭異的錯覺,畢竟十三年前這個時間點太過特殊!十三年前,他和師弟跟隨師父一起離開道門,被李岸然堵截追殺。十三年前,他身上發生了說不清楚的怪病渾渾噩噩,山神廟前死了好多好多人。十三年前,他和師弟一起上到不周山上,修建了一幢破破爛爛的道廬。......那麼十三年前的十九列國裡,究竟又發生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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