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他山他水遇探花(1 / 1)

陵陽城北部,鄴王府邸的氣氛有些低沉。青衫道士周遊還在徑自沉默,眼下他最該做的事情就是儘量保持沉默。如果要想得知關於十三年前的更多信息,他就必須要從在場的諸君中尋找線索。不過看著他們在這裡唇槍舌劍,他反倒是感覺微微有些滑稽與可笑。原因無它,畢竟之前和太子涼溝通時已經發現,有不知底細的勢力隱匿在大局背後。不管是宮中的龍鳳大案還是眼下的諸侯圍城皆有其手段痕跡。如果真如他這般料想的話,那麼眼下各路諸侯和堂前正在辯駁的諸君,就已經成為憨傻不知的懵懂棋子了。周遊不能去改變什麼,畢竟自己也身在此般棋局之中。而且眼下能做的也僅僅是左右當前局勢,他也沒什麼誌向抱負去成為所謂的掌局者。他一邊聽著大家說話,一邊撫摸著懷裡酣睡的貓。歸去來兮還是沒有任何醒轉的跡象,自家師父葛行間也完全沒有任何現世的行蹤。從不周山上下來的幾件所圖之事全部沒有進展,這未免讓道士感覺微微悵然。想到這裡,他抬起半睜半閉的慵懶眉眼,看了兩眼峨眉山的方向。堂內,顧南亭表示出了和東陳州孔家做對到底的態度,鄴王和太子涼也都表示可以信服。周遊挪了挪坐下蒲團,靠著羅青紅近了一些。“你們南靖和東陳州可是有什麼過節?”他壓著嗓子問。羅青紅對周遊還是那般恭謹:“說來話長,簡言之,十三年前那件事後,天下間推舉出了江湖十大門派。我箭樓和東陳州的萬花本來應屬此列,但最終卻飽受排擠無法位列十門之流。”“所以萬花和南靖箭樓開始同氣連枝?那這東陳州孔家又是怎麼回事?”周遊又問。“孔家本來隻是東陳州的世家大族,篡位屠殺當時的州主奪取了東陳州政權。而當時的州主正是萬花出身,因此孔家現任家主孔慕賢做出了血洗萬花的罪孽事實!”周遊聞言了然:“明白了,那這孔家豈不是和西梁的穆家一樣,都是血腥手段的上位者?不過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自古以來弱肉強食本就是自然規律,政治更迭一般都免不了強者為尊。”這本是再尋常不過的道理,但羅青紅聽罷卻表情不大自然:“周道長,彆人說這話情有可原,你是萬萬說不得這番話的。”這話搞得周遊雲裡霧裡:“你這是何意?”羅青紅此番卻不再有問必答了:“有些事情你現在還不知道,我也不能跟你明說,不然會給你帶來血光之災。等到你遇到合適告知你的人,自然便會明白一切。”麵對故作神秘的羅青紅,周遊也懶得去過度理睬。此時場中三方已經聊到尾聲,互相之間也達成了某種協定。太子涼起身:“各位,不管外麵還有多少要趕來的諸侯,我們想要贏得這場戰役,就必須先掃清門前雪。陵陽城內的死侍必須剿滅,方可以陵陽為根基去援護四方。我父皇的屍骨還在山宮之中尚未安葬,因此顧公子方才所說的棄城不顧萬萬不妥。”“我也同意,本王也知曉即便剿清陵陽死侍依舊是四麵受敵,但祖宗基業在此萬萬不可荒廢,我們趙家世世代代都必須要守護三千琉璃大道!”鄴王也站起身子,穿上一件虎皮大氅和趙涼站在一處。兄弟二人此時比之前和緩了許多,畢竟本就沒有什麼深仇大怨,眼下也的確有值得共事的事情。顧南亭也起身:“既然二位都不同意顧某建議,那顧某便聽從二位所言。不過我的箭樓勢力隻聽從周遊道長一人調遣。”說罷,他衝著顧南亭微微一笑,笑容滿是真誠與熾熱。周遊:“如此說來,那就勞煩顧公子告知箭樓有多少軍馬,現在何處安劄。若是太子涼也信得過我,就由我來安排陵陽的反攻大計!”“部眾五百已在陵陽城四方城門駐守,更多門徒正在趕來馳援的路上。”羅青紅拱手道。“如此甚好,鄴王的濮東郡大軍也要來了,我們可以開始和穆念花先殺一盤了!”青衫道士眼角微張,一股從未有過的冷血氣勢蔓延堂口!連他自己都感到微微錯愕,因為這股熟悉的肅殺感覺,讓他想起了某些記憶模糊的年歲,某些大雨滂沱的山神廟之夜,以及某些屍橫遍野的蠶洞洞口,還有洞口處那位做著紙人活計的匠人大師......周遊所想的自然便是草探花。當初自洛北下船一彆,到今日已有一段光陰。而此時的草探花卻不在洛北,而是竟迤邐行路也來到了陵陽城下。其實草探花是不願再來此是非之地的。不過造化弄人時運不濟,洛北是進入陵陽的必經之地,不久前剛剛被穆青候的大軍破城屠戮殆儘!虎狼一般的穆青候殘虐凶厲,其麾下的軍隊也是浴血四方的殺伐之輩,因此從劍門打開第一座北戎州城防伊始,這場單方麵的屠殺便拉開了血腥序幕!不幸中的萬幸是後方城鎮收到了風聲,儒門的細作和劍門的安插難以再施展手腳。雖說眼下北戎州已經沒有了王,但各地城主官吏亦是組織起了有效抵抗勢力。雖說看起來已是大勢已去,但即便是螳臂當車,該做的抵抗還是一樣都沒有缺少。這便是北戎州亙古留存的血性,當年南北戎州分裂的時候便是大戰經年。北戎州的軍人從不畏懼戰爭,隻不過國勢一日不寧,無組織無章法的軍隊也僅僅隻能是莽夫。西梁曆一六二年,北戎曆鴻靈十三年十二月三十,鄴王府邸會談後第三日。草探花是跟著逃難的流民一路走到這裡的,他現在蓬頭垢麵,渾身上下滿是醃臢。若是周遊此時見著了他,定然會再誇讚一番清風傲骨,再感慨一番時運不濟。陵陽西城門外,從各地逃難的流民彙聚至此。城內有穆家黑軍死侍把守城關,外麵有穆青候的大軍在燒殺擄掠。陵陽西北方之所以圍聚如此廣眾的逃亡百姓,全都是因為這裡有座城池廣納包容四方,城主信仰佛祖心地虔誠,因而百姓皆聞風而來用以避難。此城謂之青陽,城主大開糧倉賑濟災民,也是當下北戎州少數沒有失守的城池之一。草探花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好好進食,他跟著人流匆匆忙忙進了城,又跟著人流衝到城北部的賒粥處排隊喝粥。不過他年紀老邁身體羸弱,搶不過那些有氣有力的年輕後生,因此擠了好幾個回合,皆被餓如虎狼的家夥推搡如滾地葫蘆。老邁的匠人最終無力地靠在了牆角,如果說亂世中難民是惹人憐惜之輩,那麼被難民無情欺辱的草探花更是悲戚之流。他緩緩閉上眼睛,等待自己即將餓死的身體被風雪掩埋。等待這潦草的一生就這般草率地走向終點。這也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畢竟他真的是太累了。賒粥鋪的營生紅火了一整天,直到夜裡黑暗籠蓋方才堪堪止歇。官兵派人遣散了還在排隊的流民,不過卻對草探花依舊視若無睹。不過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在如此緊張局促的態勢下,活著的難民都救不過來,哪裡還會去顧及一個苟延殘喘的老家夥呢?因此,此時的草探花,無論從何種角度看去都已是個死人了。他不知道睡了多長時辰,隻知道身體越來越冷,呼吸越來越困難,四方的嘈雜安靜又興起,太陽升起又落下。直到,他聞到了一股熟悉的白粥的味道。他緩緩睜開眼睛,發現眼前有一位戎裝公子,竟是南靖箭樓的顧南亭。顧南亭在他身旁坐下,將手裡端著的一碗白粥遞給他。草探花見狀渾身痙攣,但無論怎麼努力也抬不起胳膊。“我喂你吧,你凍僵了。”顧南亭少見地語氣溫婉,他耐心地喂草探花喝完粥,又取來一方毯子蓋在他身上。“閣下是何人?”喝完粥的草探花總算有些力氣,不過言語還是氣若遊絲。“和你一樣,逃亡此地,不足掛齒。”顧南亭笑笑,隨即又仔細看了他幾眼:“探花前輩,我認得你!”“你到底是誰?”草探花的眼神裡微微有些惶恐,但顧南亭的眼神裡卻滿是希冀。“看你這般反應,我所料應該沒錯了。我也隻是聽我父親說起過你,沒成想今朝能夠在此地見到真人。”顧南亭笑得毫不掩飾,他又給草探花遞了一些乾糧。草探花狼吞虎咽地來之不拒,漸漸也有了一些氣力。“你父親是何人?”他仔細瞧看了顧南亭的眉眼,但卻沒看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你不是故人之子,還記得我的老東西也多亡故天涯,你到底是誰?”“我隻不過是墳前棄子,被家父撿來收養的孤兒,前輩不用在我身上找線索了。”顧南亭說這話的時候和周遊一般瀟灑,渾然沒有任何孤兒該有的孤苦伶仃之感。他將草探花攙扶起來,似是擔心他身體有恙,因而喚來了一輛黑色馬車。“前輩這些年藏在金鏞城裡當秀才,著實是屈才。還是跟我回到客棧裡,我們細細說道。”聽顧南亭這般說,很明顯對其過往了若指掌。草探花麵色苦大仇深,似乎是想到了某些不願提及的過往。但他也僅僅隻能是想想,因為身子已經羸弱如浮萍桑柳,被顧南亭抬起輕輕一拋,便丟到了掀起簾子的馬車轎子內。“車夫,好好照顧我的這位貴客。今日本公子特彆高興,在場災民吃食我包場三日,以慶賀尋到了古往今來第一謀略軍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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