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遊若說不驚訝是不可能的,在他的印象當中,葛行間不過是一位在不周山上隱居避世的醉鬼道人,除了胡吹大氣舞文弄墨外毫無本領可言。即便如此還是天天被周遊吐槽書法寫的糟爛,詩詞狗屁不通。因此,這樣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家夥,如何能夠被眼前二人娓娓道出?青衫道士雙眼微眯,想到了一些更為久遠的事情。十三年前他遇到刀門門主李岸然的時候,李岸然便對葛行間表示諸般懷疑,還說他殺了江湖裡的兩位前輩。不過那時候他和周旋還都是年歲尚小的道童,漸離還是繈褓裡的孩子,因此也隻能大概記得囫圇,想不起來具體的事情。想到這裡,他看看自己的雙手,回想起了十三年前那個大雨滂沱的黑夜,想起了黑夜裡那間漆黑地滿是棺材的山神廟,想起了廟門前那把帶著血的樸刀。不過,他想不起來廟門外究竟站了一群什麼人,也想不起來第二日他們究竟是怎麼死的。周旋也沒有告訴他究竟發生了什麼,總之一切都和葛行間這個名字一樣模糊不定,一樣難覓其蹤。三個人故意放緩了腳步,和前麵的隊伍稍稍拉開了一些距離。羅青紅:“道長不必多想,我和我家公子其實並無惡意。葛行間前輩於我等山門有恩,此番我們出封國來到紅塵大世,就是來報答他老人家的恩情的。”“恩情?你方才提到山門,難不成說你們也是江湖裡八方十門中人?”周遊聽鄴王說起過十門,因此現在剛好拿出來賣弄。“我們的確是江湖門派,但並不屬於十門中任意一門,我們屬於南靖箭樓!”羅青紅拍了拍身後的黑硬大弓,神色倏忽間變得傲氣淩雲。“箭樓?南靖?”麵對這兩個陌生的詞彙,周遊並沒有太多想法。他看了看羅青紅背後的弓箭,望著那精雕細琢的玄鐵箭,箭尖兒竟是飛旋著呈螺旋升天狀。箭身浮雕纏龍皆是逆鱗密布,箭尾鐵羽倒豎滿是荊棘叢生!“不錯,周道長應該是剛下山不久,對十九列國還並不了解吧。”顧南亭從旁出言,沒有了方才擒殺周旋的霸道氣勢,反而是聞言軟語彬彬有禮。不過可能是箭樓自帶英姿颯爽的利落風氣,即便是春風和煦的說話,依舊是像一支弓弦拉滿的利箭一般氣勢淩人!“連我的行蹤都知曉一二,箭樓還真的是煞費苦心。”周遊並沒有過多回應,畢竟眼前這兩人意圖不明,他可沒有那麼好心去主動交友。來到紅塵大世這麼長時間,最後能跟他說話的無非也就是一個戴著鈴鐺的姑娘,還有一位憨憨傻傻的繡花將軍罷了。“南靖是地處十九列國最南端邊陲的小國,再往南便是無邊瀚海。國主一直親近西梁上朝為其馬首是瞻,多年來才能夠得到賦稅和朝貢減免人民得以生計。青紅之前便是派往西梁作為穆府門客的客卿之一。”顧南亭又解釋了一句。羅青紅見提到自己,也開口說道:“近些年來,由於穆家是誅殺北安王後人篡位奪取的西梁政權,因此各路諸侯其實都是不服氣的。南靖雖說弱小,但南靖箭樓卻是可以和十門匹敵的強大門派,因此我們有自己的想法和選擇,現在時機成熟,所以我殺了一位穆家的客卿,正式從西梁叛逃出來!”這話說得亦是霸氣凜然,將殺害穆家客卿這種事說得風輕雲淡,但無論從眉眼還是談吐間都能感受到羅青紅的底蘊,這絕對是一位殺伐果斷的智勇雙絕之人。周遊將二人的話聽完後微微沉默,隨即開口發問:“鄴王曾和我說過,刀劍瀛佛道,眉儒魁鏢山。既然箭樓有不下於他們的實力,為何沒有和其並列為第十一門?”此話一出口,麵前二人好似都像被問到了大忌諱一般麵色凜然。周遊也是察言觀色之輩,見狀立刻打個圓場:“若是二位有難言之隱可以不說,我其實也不是那麼好奇你們的事情,畢竟我們之間毫無恩怨瓜葛。”“道長說得這是哪裡話,你和我們的瓜葛可隻深不淺!”顧南亭隱秘一笑,隨即又麵露苦澀:“其實不是我們不願意告知道長,而是有些話還沒到說得時候。道長隻需記得南靖箭樓和東陳州的萬花派都是當屬十門之流的門派,隻不過因為一些客觀原因而被排擠在外罷了。”“是十三年前發生了什麼事情嗎?”周遊忽然開口問了這麼一嘴。果然,麵前二人的表情開始豐富起來,但還是沒有打算和周遊全盤托出的意思。周遊亦是擺擺手:“看來十三年前的確發生了一些大事,而且事情應該和我師父、八方十門都有關聯。既然二位現在不願告知,那我便不去追問。”“道長,現在時機未到,我們知曉此番你是來尋找葛行間,我們可以幫助你尋到他。所有的事情都應該他親自跟你說才是最好!”羅青紅語重心長地說道。不過,這話說得周遊更加雲裡霧裡:“你們知道我師父在哪裡?”顧南亭點點頭:“雖說不能全盤告知,但可以說的是葛前輩一直被扣押在某一處不可說之地,現在天下人都以為他還在那裡,但據我們可靠消息得知其已然出逃!”“逃往哪裡?”周遊變得神色凝重起來,畢竟事關家師,容不得他半分兒戲。“有緣自會得見。”誰知羅青紅和顧南亭又賣起了關子。周遊見狀也懶得理睬了,揮揮袖子就準備跟上前方隊伍。身後二人也相視一笑,從後方緊緊跟隨,顧南亭:“周道長,等你和趙胤趙涼談判的時候一定帶上我們,接下來的陵陽危局,南靖箭樓將會傾一門之力鼎力相助!”“你說什麼?”這話把道士驚到了,他微微頓足轉回身子:“你憑什麼這麼說,難不成說你能夠號令整個南靖箭樓?”羅青紅聞言笑道:“他當然能,他便是當今南靖箭樓新任代掌樓主!”此話出口,周遊不由得微微長大了自己的半睜眼皮。他的心裡還是有許多疑問,但他也明白麵前二人不會和他多說一句解惑的話:“如此無私奉獻的事情,我還真的是第一次見到。”“哪裡哪裡,天下諸侯會陵陽,我們南靖自然也想分一杯羹。這也是南靖國主的授意,道長把我們當成心懷企圖的野心家便好。不過我等決然不會與道長為敵,道長若是不信,我可以現在就把箭樓樓主的位置讓給你!”顧南亭說罷,從腰間取下一塊瓊玉腰牌,隨即笑著在周遊麵前的空氣裡晃了幾下。此間暫不提,如今廣袤的陵陽城裡,北西兩區有鄴王和太子涼分兵鎮守還算安定,但南部與東部已經逐步被穆家黑軍所占領。雖說眼下周旋被扣押,但穆念花的死侍軍隊還是在逐步完成對陵陽城的侵略占領。周遊的猜測也逐漸應驗,穆念花的目的並不是屠城,而是要收為己用。因此黑軍在暴力鎮壓過後並沒有挨家挨戶血洗,而是選擇將百姓全部囚於家中。正所謂紫氣東來,陵陽城的東部一直都是達官貴人的府邸居所。這裡有塞滿眼球的琉璃瓦,有五花馬和千金裘。隻不過現如今的正街上沒有了摩肩接踵的百姓,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黑軍在行軍列陣巡邏。東城昌隆街的一條小巷口裡,李眠和穆念安正在這裡吵嚷不休。“你究竟是什麼意思,帶我來這裡乾嘛?”穆念安著實是氣得不輕,這幾日她過得十分彆扭,不管是吃喝睡覺皆有李眠像癡漢一般尾隨著,偏偏李眠又是大戎虎將武藝高強,自己雖說也能征善戰但還是差了不少火候,因而一直受製於他,跑也跑不掉,打也打不走。因此,這位穆府大小姐的鬱悶情緒已然突破天際。“我不是說過了嗎,我要帶你去一個好地方。西城區是我們爺們待的地方,不適合你這種嬌滴滴的小娘子。”李眠一臉認真地說話,但看在穆念安眼裡卻滿是厭惡與鄙夷。“然後你就把我帶到東城?這裡也沒見有多麼好!”穆念安抱著膝蓋坐在李眠對麵,扭過頭不去看他。李眠笑笑,隨即抖抖手上的鐵鏈。這是他為穆念安量身打造的,二人各自拴住一隻手臂,不過鐵鏈足夠長不會影響日常生活,但想要就此落跑就完全不可能了。“穆姑娘,當然不能委屈了你住在東城,我給你選了一處好山好水的好去處,不過在這之前你得幫我一件事情。”李眠言語忽然變得誠懇起來,穆念安白了他一眼:“我都這樣子了,能做什麼?”李眠指了指巷子外麵的軍隊:“我一會兒會帶上鬥笠,你保我去到這條街上的第六戶人家。你是穆府的大小姐,這些尋常的死侍不會對你有所阻攔的。當然你也可以大吼大叫讓她們來救你,那我就把你殺了然後拚死再帶走幾十條好漢性命。你知道我的本事,我做出這種結果絕對不是危言聳聽!”“你當我傻?我在你們手上反正也沒什麼好下場,本姑娘從來不怕死,你讓我幫你還不如做個春秋大夢!”穆念安冷哼一聲,一派颯爽之相。“我早知道你會這麼說,你隻要這次幫我,等我把你帶到新的扣押地點後,我就會把你給放了!”李眠笑嘻嘻地又說出一個籌碼。但很顯然,穆念安對此根本不信。李眠也不氣惱,他從懷裡掏出一隻令牌,隨即抖手扔給了穆念安。穆念安接過瞧看,眼神逐漸鄭重起來:“趙涼的兵符......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李眠繼續麵色誠懇,他本來就不會說謊話,因此這副表情沒有任何需要修飾的地方:“我是真心想讓你幫我一次,而且新的扣押你的地點有一支武裝勢力,我隻要到了那裡就能努力調配,有了他們可比你有用多了。”“武裝勢力?”穆念花咀嚼著這個字眼兒,心裡麵一時間多了許多想法。良久,她緩緩開口:“你先告訴我,你要去那戶人家做什麼?”李眠見她鬆口,當即便眉開眼笑:“穆姑娘,你也是有父母雙親的人,應該能體諒我的感受。實不相瞞那戶人家正是我家府邸,我的父親現如今還被囚禁在內,我隻是想儘我所能保父親周全。”穆念安聞言噗嗤一聲笑了,李眠還是第一次看見她笑,一時間被這突如其來的美好畫麵驚的愣了幾秒。“你就不怕我知道了這些,抓了你父親反做要挾?”她狡黠地笑著,不過這個笑容異常短暫,隨即便是政客泛有的冷漠五官。“這幾天相處下來,我感覺你不是這樣的人。雖然我時時刻刻也有所防備,但你沒有在我裝睡的時候刺殺我,也沒有在我真的睡著的時候抱怨我打呼嚕,更沒有在你來女紅的時候衝我發脾氣......”“夠了,彆說了,你個大淫賊!”麵對李眠的滔滔不休,穆念安再剛強也羞紅了臉。但李眠就是這種憨傻的直率性格,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我是真心誠意跟你說的,我可沒有對你有非分之想。我有未過門的娘子的,隻不過被和親到蒼梧去了,我這麼多年一直想要去尋找她,卻不知道她究竟在哪裡。但我從來沒有對不起她的,她以前來女紅的時候臨時沒有遮羞布,都是我撕下自己的袍子給她做的,不信你看看你現在穿的那條,我的手藝還算是可以吧......”“閉嘴,淫賊!”穆念安的臉更紅了。的確這幾日她來了女紅例假,西城區滿是男子哪裡會有遮羞布這種東西,都是李眠給她用刀劍自己裁縫製作的。當時她還覺得此僚究竟闖過多少紅粉陣仗才會有此手法,誰知今朝知曉真相還莫名有些悸動。她想再罵他兩句,不過心裡卻有些不落忍。小腹下的那塊遮羞布的確非常適合,但當著一個虎背熊腰的男子麵聊這些屬實有些燥熱。特彆是眼下這種情況,跟你聊的人正是給你做遮羞布的家夥。“......我隻幫你這一次,令牌我收下,也希望你能遵守諾言放了我。本姑娘也一諾千金,我走後戰場上相逢,我會饒你一次性命。”李眠見她應允自是喜上眉梢,二人起身將鎖鏈纏在腰間,互相離得近了些。李眠戴上鬥笠遮住臉孔,隨即一把將穆念安攬在了自己懷中!穆念安哪裡受過這種輕薄,當即便火起想要掙脫開來。但李眠的手臂是那樣有力,施展魁門內勁好似鋼筋鐵骨。任她如何折騰也動不了身軀!“你要乾嘛?”穆念安美眸含霜,好似要把李眠給吃了一般惡狠。“不這樣的話鎖鏈就會露出來,穆姑娘委屈一下,有你在這裡折騰的時間我們已經走過去了。我也是半個有家之人,我也不願意這樣。我不是故意吃你豆腐的,但你越是掙動,我反而是吃得越多,你覺得呢?”不同於周遊的邪魅狡詐,李眠說這話完全出自真心,表情亦是誠意滿滿。但穆念安卻被這個天真無邪的家夥給氣炸了,當即狠狠地壓了兩下大小姐性子,隨即指了指巷口外,用儘力氣低聲喊了一嘴:“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