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人心涼薄不堪測(1 / 1)

公羊千循的麵色有些陰翳,周遊神色平靜的望著他,隨即抿嘴微笑,抱起歸去來兮,拉扯了幾下漸離的袖口。漸離不明所以,周遊告訴他:“莫要強人所難,大難臨我頭,任其各自飛。”道士說罷,下地開始奔走,墨綠道袍在雪中分外惹眼,漸離心中焦灼,顧不得招呼身後人,亦是跟隨其背影發足狂奔:“遊哥,青牛怎麼辦?”“丟在原地便好,他們要殺的是我,不是那頭牛!”隨著二人離開,公羊千循的表情愈發難測起來,他望著屋簷上詭異的羽人,麵沉如水的思慮片刻,隨即不再遲疑,轉身奪路便走,誰知身後已然沒有了路,恍然間數十名羽人阻塞在枯榮胡同出口,密密麻麻,好似遊魂般悄無聲息!其中一名羽人排眾而出,身著長衣,隻知其風格迥異古怪,卻看不出出處源頭,衣尾拖地,九瓣開屏,仙鶴麵具上鎏金貫目,眼窩挖空深邃,看不見眼神流轉,仙鶴口器上塗抹胭脂,好似女紅唇妝,但感覺不倫不類,其人亦是雌雄莫辯,看不出男女分彆。他抬手,兩側有羽人出列,各自背負重匣,匣子交合處乃是異獸唇齒形狀,好似饕餮,卻又不似十九列國的生靈。羽人雙開匣口,從內裡取出兩隻巨大卷軸,左右開弓將其鋪陳開來,隨後有羽人手執巨大毛筆,蘸滿某種紅色液體揮毫描繪,不多時已在卷軸上畫滿了艱澀難懂的詭異字符。公羊千循見狀,神色愈發凜然,他鼻尖聳動微嗅,隨即眉頭擰皺,一臉苦大仇深。“寅時交駁,新殺的狗血!”話音方落,麵前羽人亦已書寫完畢,兩隻卷軸從胡同口掛墜下來,狗血的凝腥氣息遊蕩四野。公羊千循乃是道術行家,瞧看得出眼前人正在施某種異術,不過他從未見過此般術法,不曉得其厲害分寸,因而心中無膽,自然不敢冒犯,當即抽身後退,越過青牛朝周遊的方向縮地成寸疾行。周遊不通道術,奔走的速度不快,不多時已被公羊千循跟上,周遊見狀並未過多言語,屋簷上的羽人見周遊動作,紛紛在上方緊緊跟隨起來,不過漸離和公羊千循都精通道術,一時間也無人莽撞的下來擒拿於他。周遊:“公羊兄,今日若是想要活命,端的是不能再藏拙分毫了!”公羊千循知曉形勢緊迫,當即手拍身後,七隻劍於匣中鳴叫如龍吟,紛紛祭出落在其手中,左右各三柄劍呈開屏狀,最後一隻留在背後,每口寶劍劍尾皆有紅線綴連,胸前的獸首玄黃銅鏡,上有饕餮吞雲,下墜八卦道印。他將其取下丟給漸離,隨即將腰上的鴻靈通寶四十九貫扔給周遊傍身。“公羊兄,這是做甚?”周遊不解發問,公羊千循道:“他們精通道術,若是中了幻術,我等皆無處可逃!”漸離捧著銅鏡,樂嗬的合不攏嘴,周遊不以為意,枯榮胡同本不算長,三人跑到另一側儘頭,赫然發覺早已有羽人把守。公羊千循微微驚愕,因為他看到了同樣的兩隻巨大卷軸,橫亙在胡同出口,上麵描繪著詭譎莫名的畫符字跡,陣陣濃烈的血腥氣息蕩漾開來,惹人作嘔,風雪不能遮蓋!“又是灑狗血!”公羊千循咒罵了一嘴,周遊反駁道:“不對,這邊的應該是雞血!”“為何這般篤定?”公羊不解。“我常喝雞血湯,記得這般滋味!”道士舔了舔嘴唇。公羊千循默然,漸離直指某處道:“兩側皆無法遁走,莫不如說先暫避鋒芒!”周遊瞧看過去,發現漸離所言乃是一處客棧,牌匾老舊,字跡古拙,上書:黃粱一夢。幾人不再遲疑,快步衝進黃粱客棧,找來桌椅物事將門窗堵死,周遊忙活一陣便有些氣喘,手抱白貓坐在內堂歇息,留下漸離二人在門口四下布陣折騰。“北落師門李天師布道十方借法!”“南離夜火張天師布道十方借法!”漸離和公羊千循各執一方,手中持劍燒符,公羊千循乃師承正統道門,所施道術乃道門淵源傳承,繪製符籙亦是得心應手,沒過多久便完成了一側的道術布防。“太上台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智慧明淨,心神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傾。急急如律令!”另一側,漸離亦是念念有詞:“茫茫西梁中重重金剛山,靈寶無量光洞照炎池煩,九幽諸罪魂身隨香雲幡,定慧青蓮花上生神永安!”吟罷,二人互相瞧看,從對方眼中儘皆看到欣賞,周遊觀其二人吟吟淺笑,指指頭頂上方道:“莫要忘記,他們還在上麵。”公羊千循點頭,從懷中又取出一疊符籙,漸離亦是取出朱砂,二人快速書寫,每寫好一張,公羊千循便取出一隻彈丸,彈射間將符籙釘在屋脊之上,盞茶間四麵八方儘皆部署完畢,整間客棧也因此而變得有些詭異起來。公羊千循:“左側天罡位,陰陽,善惡,規矩,部署完畢!”漸離朗聲:“右側天罡位,方圓,道義,命宿,部署完畢!”公羊千循重重舒了一口氣,不過此時,透過客棧窗影已然能夠見到密密麻麻的羽人身形,他們堵在門口靜靜不動,過了半晌竟然在外麵折騰起來,周遊問道:“他們在乾嘛?”公羊千循冷眉斜挑:“畫符做法!”周遊:“他們為何這般?”公羊千循:“他們也不傻,他們也洞悉道術,想倚仗道術來破我二人布下的道場!”周遊走到窗邊,摸摸上麵的符籙淡淡道:“這道術究竟有何用處,若是他們擎兵器衝殺進來豈不是功虧一簣,漸離的幻術他們皆可看破,殺我應該不是那麼困難。”這般危局他依舊自在說話,好似在談論一件跟自己無關的事端。公羊千循:“周道長,你從不修習道術,自然不知其中神妙所在,我二人布下道場,無非也是為了不讓他們於此使用道術,至於短兵相接的確如你所言那般,隻是不知外麵這群不人不鬼的怪物,到底在江湖功夫上有幾許斤兩了!”公羊千循說完,將腰上的歪脖子碧玉葫蘆丟給周遊道:“雄黃酒,喝點擋擋血腥味。”周遊接過,轉身看他:“即便是沒有幾斤幾兩,但他們人多勢眾,衝進來要了我的命,還是易如反掌。”“目前來看,就是所言這般不假。”公羊千循皺了皺眉。周遊聞言笑了:“我現在明確告訴兄台,他們進來隻會找我的麻煩,如果我說的是真的,兄台會否到時候僅僅隻做一名看客?”公羊千循:“周道長,你何以此般篤定?”“知我心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周遊灑然淺笑,昂起脖頸暢快飲酒,雄黃下肚酒氣上臉,神態迷離卻依舊精神。客棧的紅漆紙窗被風雪摔打濕了一片,白色的影子在外麵飄來飄去,手裡的鐵畫銀鉤不時劃過霜結的窗欞,聲音遲鈍,嘎嘣嘎嘣!漸離麵色煞白,藏在周遊身後摟著白貓:“遊哥,我發現了一件事情,外麵羽人手裡的物事應該不是兵器,而是道器!”“何謂道器?”周遊不解發問。公羊千循舉起手中劍:“我的劍就是一種,碧玉葫蘆、玄黃銅鏡也都是道器,道器是用來施術的,不是用來短兵相接的。”他看了一眼漸離,讚許神色更甚:“道友方才所言不假,外麵那些人手中握的就是道器,他們最為擅長的就是道術,也正因於此,他們擔心擅闖入內後應付不了我二人布下的道場,因此並未輕舉妄動。”周遊:“我當日於文昇門所見閣下,禦七劍於城牆上接引司馬種道和長離真人,其手段可不是什麼道術施展,完全是武藝傍身。”公羊千循:“周道長所言不差,世間修習道術者也好,修習武術者也罷,都是從一而終不修偏門,道術者洞察璿璣,往往看輕武術者的舞槍弄棒,武術者錘煉筋骨,往往亦視道術者為搔首弄姿,二者門戶之見由來已久,非歲月或人力可調和。”“不過在下偏偏不信此理,因此無論道術還是武術,都從小便勤修不綴,本來也發鴻鵠之願,修兩術集大成者於一身,引天下修行之道融為一爐,奈何學藝不精資質短淺,雖偶有成就還是任重道遠,未曾辱沒師門名聲已然是竭儘全力。”說著說著,他輕輕歎了口氣:“說來也是慚愧,自從在下雙修以來,也多為武道兩脈所鄙夷不齒,本來心中藏著火,奈何日子久了,火化蓮花日漸薄涼。”他說完神情微微黯淡,周遊隻顧喝酒,漸離聽得卻津津有味:“道長,您這種修煉法門可有稱謂嘛?”“自然是有的,我並非開創者,此謂之以兵禦道!”公羊千循說的頗為自豪,周遊半睜眼皮,聞言總算是放下了酒壺:“好一個以兵禦道,公羊兄是否想過,外麵那群人也是以兵禦道?”此話出口,公羊千循也跟著煞白了臉,三人盯著客棧外的詭影,時間開始走的分外沉重,窗外的人不說話,不過已然開始用鐵畫銀鉤襲擊門閥,門口阻擋的桌椅物事發出悶響,每響動一下,屋內三人便怔動一分!許久,周遊忽然笑了,他站起身來到門口,轉身麵對身後二人:“這裡撐不了多久,門破之後,他們會衝進來殺掉我,然後順便殺掉你們。”他說的波瀾不驚,漸離卻嚇的錯愕不輕:“正如我之前所說,眼下隻有我出去自首,你們兩個才有命活。”公羊千循:“周道長何出此言,豈不是陷我等於不義乎?”周遊:“公羊兄莫要推辭,我早已看出,你不是見死不救之人,但也絕非舍生忘死之輩!”公羊千循麵目陰翳,沒有過多言語。周遊:“我完全理解兄台,眼下本就是我惹的災禍,沒必要牽扯二位陪我喪命,江湖上講求道義凜然,但也不遑多是逢場作戲之輩,借題發揮誰都會演,生死臨頭再無半分俠氣。”他指指窗外:“外麵若是零星數人,公羊兄自會順手搭救,眼下百人浩蕩,公羊兄當然懂得獨善其身,從方才公羊兄跟我背道而馳開始,在下便懂得其中變數,公羊兄亦是不必推諉,畢竟人之常情,這不丟人。”他說罷又看看漸離:“你害怕嗎?”漸離麵色慘白,微微點頭:“遊哥,我不想讓你走。”周遊微笑,上前摸摸他的頭。“我也不怪你,你年紀太小,未諳世事,不懂生死,所以拿不起放不下,你有心救我卻害怕喪命,也是合情合理,所以我也不怪你,不過我的貓養了好久,你要替我把它養下去,彆吃太胖,醒來了看到自己不漂亮了,它會不高興的。”漸離哇的一聲哭了,扯住周遊的衣衫不放他走,周遊掙開甩手,不再看身後二人,將門前的桌椅物事往四周推搡,外麵感受得到,也加了幾分勁力。不多時轟隆門破,白衣羽人密密麻麻的站在門口,無數張仙鶴麵具古板死寂,麻木的表情在白雪中沉吟良久。周遊大袖抖擻,望著麵前諸生邁開大步,墨綠道袍好似荷葉青蓮,翩然間鑽入白色的雲裡,不見蹤影悄無聲息,隻有一群古怪的仙鶴在攢動哄鬨,根本不再看客棧內多餘一眼,熙熙攘攘的一哄而散,眨眼間歸於虛無。整個客棧門臉前靜靜悄悄,隻有地上的雪印依舊狼藉一片。漸離從未經曆過此般事端,嚇的有些魂不守舍,公羊千循拉扯著他往出跑,漸離微微有些木訥,任由其拖拽著出了黃粱客棧,回身瞧看一下客棧門臉,整個前窗已經完全被狗血浸染,無數道符橫亙其上,公羊千循瞧看半晌,呼吸漸漸急促起來。“周道長所言不假,這群家夥已然儘數破了我等的道場!”漸離仿若未聞,他癡傻的望著胡同一側,那裡依舊有密密麻麻的羽人,簇擁成團手裡舉著兵刃道器,明晃晃好似詭異慶典,實則是無情的在劈砍著某種東西!公羊千循微微黯然,看看漸離歎了口氣,用手把他的眼睛遮住:“你還小,不要看。”漸離哭的更厲害了:“我根本什麼都看不見。”“他們人多勢眾,我們招惹不起,恩怨是非都已了結,塵歸塵土歸土,我們該上路了,你我一起合力,破開後麵的道場不是問題。”漸離站在原地頗為倔強:“我不想走,前麵太吵鬨了,我聽不到遊哥的聲音了。”公羊千循不再廢話,拉住他便往另一側儘頭拖拽,漸離死命不從,無奈力氣弱小犟不過公羊千循,二人走出數步,忽然身後異變又起,回身探看發覺白衣羽人竟提著刀紛紛朝他們奔走過來,一時間二人儘數煞白了臉,也邁開步子大步流星起來。不過,沒跑幾步漸離便不跑了,他死命的拽著公羊千循,大力搖晃其袖口道:“我聽到馬兒嘶鳴了!”公羊千循略感焦灼:“你說什麼?”漸離喜上眉梢:“是我們不周山下的老馬,我也喂養過他,絕對不會錯的!”公羊千循隻當他是胡言亂語,剛想繼續跑路,忽然一聲高亢嘶鳴響徹天地,他微微驚愕轉回身子,赫然發現一匹老的不能再老的拐子馬正在羽人群中肆虐橫行!馬的眼睛腥紅凶厲,牙齒呲之欲出,更為驚愕的是一位綠衣道士於馬上歇斯底裡,縱情狂笑,一人一馬皆是滿身血汙,但卻都好似無痛無覺一般踏出快意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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