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他日因緣今日種(1 / 1)

審案伊始第十日下午,時辰未知。南湘古道,山神廟。“轟——!”山神像被推倒,南瑾從裡麵吃力爬出,麵色慘白如紙,筋骨依舊僵硬,與此同時,她的眼睛木然無神,搖搖晃晃的走到門閥處,推開了破廟那兩扇厚重的紅木門。而眼前所見,讓她無語凝噎。橫橫豎豎的屍身擺滿庭院,殘肢斷手遍地皆是,乾涸的血水浸潤乾涸的土壤,血紅色的大地上是一具具麵目猙獰的冷屍!每一個人的死法都異常簡單利落,要麼是動脈被一刀抹斷,要麼是直接將手腳剁了下來。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殘存著臨死前的精彩表情,血紅空洞的瞳仁裡似乎在訴說著某種恐故事。在庭院的中央,是一把飲飽鮮血的鬆紋古劍,斜斜的插在血紅色的大地上,在寒風呼嘯中獵獵作響,似在哭泣哀鳴,又仿若憤怒不甘!在那把劍的身旁,一個白衣少年倒在血泊中,早已經沒了知覺。“不要——!”南瑾自出生以來,從未有過這般撕心裂肺的呼喊,她撲到鴻武陵身上,抱起早已冰冷的身軀放肆的哭泣,隻是哭泣,卻再無隻言片語。天上的雪沒有絲毫減弱的意思,鴻武陵任由南瑾抱著,眼神空洞的望著天,不過嘴角卻有著一抹難以言喻的微笑。而公孫大藏和溫侯俊卻不見其屍,亦不知所蹤。忽然一隻手搭上了南瑾肩頭,南瑾嚇得軟腳在地,慌亂中抓起鬆紋古劍便朝後方甩。“小姐彆怕!我是溫大人的同僚!”劍刃被指刀扣住,南瑾回身瞧看,赫然發覺是位黑衣公子,麵目冷峻如山,不怒自威且眼含不解。“你是誰?”“冷闕,西梁穆府隨將,和溫大人同屬念花少主幕僚。”南瑾聞言忽然驚醒:“你看到我爹了嗎?”冷闕搖頭:“現場屍體已然排查過,並未發現令尊。”南瑾聞言昏昏欲墜,冷闕伸出肘部,輕輕拖住她的身子,並無半分輕薄之意:“姑娘節哀,眼下不是悼念之時,此間究竟發生何事?”南瑾看著他,眼神逐漸冷淡下來,冷闕見她這般,緩緩抽回手臂,誰知南瑾忽然舉劍劈砍,冷闕武功深厚,當下閃身急退,不過距離太近,胸前的甲胄已經被鬆紋古劍破開,裡麵肌膚滲血,殷然見紅!他看向南瑾,剛想說生硬話語,忽見南瑾哭的傷悲,一時間未免亂了些許方寸,他本是井井有條之人,做事行路皆有法度,奈何兒女情長這方麵著實欠缺,因而雖心中震怒,但見了這女兒淚,嘴裡的唇槍舌劍亦霎時化為虛無。“姑娘這是何意?”“你要是早來一些,他就不會死!”南瑾木然喃喃,冷闕無言以對,南瑾奮力將鴻武陵抱在懷中,再次恢複了往日的溫婉常態,隻不過溫婉間隙,或多或少的多出了幾抹彆樣的意味。“我不該埋怨於你,我從小到大都不曾埋怨過人,我也不知為何會突然這般。”南瑾不再看他,她抱著鴻武陵的身子,溫柔的為他擦拭麵龐上的血跡,手法出奇的溫柔溫婉。冷闕從旁靜靜觀望,良久方才開口:“姑娘,他應該還活著!”此言一出好似平地驚雷,南瑾喜極而泣:“真的?”冷闕上前探視,號脈探息後微微點頭:“並未死透,可以試試。”他不善言辭,說罷不再囉嗦,將鴻武陵身體扶正,運功為其診治傷口。一炷香後,冷闕收功吐納。“小姐,他傷勢太重,我救不活他,不過能任其苟延殘喘,醒轉要看緣分,即便是醒轉過來,月餘之內亦是不能動怒,尤其是不可再動武,若再傷損筋脈,便是大羅金仙也無濟於事。”說罷,他忽然望見鴻武陵的鬆紋古劍,轉手摸摸自家後背,原本應該掛墜的巨闕劍不知所蹤,當即微微探手想要將古劍取來,誰知手掌未至半途,便被南瑾抽身擋住了前路。“這是他的東西,你不可以妄動。”南瑾靜靜地說話,明明是弱不禁風的病西子,偏偏讓人感到一股無可抗拒的妥協感。“將軍此行何往?”知曉鴻武陵性命暫且無礙,南瑾亦是笑靨微抿,她本就知書達禮,這般儀態顯露,令未經男女之事的冷闕瞧的心神恍惚,他低眉頷首愣了半晌,才想起回複南瑾的話來。“本來是奉大都督之命,來此門迎送溫大人回西梁上國,眼下既然未尋,回去無以複命,不過小姐乃溫大人千金,護送小姐一程,在下亦不枉此行。”“我不出城了,我和你一起回陵陽!”南瑾突然道。“什麼?”冷闕麵目微驚,但南瑾神色鄭重,絲毫沒有玩鬨的意思。“我爹失蹤了,若是沒有他我活著也無意義,因此尋不到我爹,我也不離開此地,再者說鴻公子出身鴻樓,家業還在城中,他此番舍命送我已然無以為報,但其於陵陽城中定然還有後事未了。”她越說越顰眉,一麵楚楚可憐之相。“我若是跟你走了,他一個人孤零零無命可活,我若是帶他走了,萬一不順遂他的心意反倒是辜負了他,與其這般糾結,不若我隨他回去,左右這條命也是受他所贈,是生是死皆是因果,不必再記掛糾葛太多。”冷闕聞言默然應允,他本就不是多舌之人,當即打個軍哨,盞茶時間便從南城門調來幾匹車馬。“我要和武陵公子坐一個車。”南瑾安靜的開口,冷闕微微點頭,沒有多說什麼。安頓完畢,冷闕亦是翻身上馬,現場一片狼藉,絲毫無人打理。冷闕瞧看半晌,忽然意識到一件事:“這些都是他乾的嗎?”無人搭話,他緩緩掀開馬車上的簾子,南瑾已經趴在鴻武陵肩上睡熟了。冷闕看了一眼鴻武陵,目光似有似無的瞥了一眼身旁的鬆紋古劍,麵色漸冷,身旁有隨將在耳邊小聲喃喃:“二公子已經過了金墉城。”冷闕:“去找大都督,我要見文般若!”隨將領命,忽的又開口道:“那這兩個人?”冷闕:“一並帶過去,現在可不是去鴻樓沽酒的時候!”審案第十日下午,陵陽城一片頹然。大日嫣紅,扶搖天上,黎民百姓,苦不堪言。穆念花的西梁黑軍有所收斂,自從昨夜劍光照耀陵陽城後,雖仍有亂軍作祟,但總歸是不再為所欲為,就這般稀裡糊塗地過了一夜。至於那劍光,在閃瞬間後也離奇的歸於虛無,雖說聲勢浩大,但直到天明都偃旗息鼓,半分後話皆無,西梁軍見未傷筋骨,總算在第十日下午變本加厲起來,肆虐頻仍,生靈塗炭!陵陽城熙寧街上,此時也發生著詭異的一幕:一隻青色水牛,慢吞吞的走在路上,上坐兩位年輕道士,一大一小,一睡一醒,小道士倒騎青牛,大道士背靠酣睡。青牛腳下生煙,於亂流中恣意前行,無論是軍士還是百姓,儘皆瞧其不見,在青牛背後,十步開外有位白衣道長,八卦佩劍,縮地成寸,和青牛時時保持十步距離,靜靜尾隨,一言不發。四下裡無論善惡之人,見其身法飄忽,狀若鬼魅,亦都不敢上前盤問,就這般穿街過巷,過了熙寧街,再過十裡回廊,穿過大興門二十四牌坊,漸漸朝著人煙稀少的東城區迤邐行進。小道士正是漸離,他看看不遠處的公羊千循,身子靠後頂了頂睡覺的周遊:“道長,四下還在殺伐,我們當真不管百姓?”周遊被吵醒,大聲打了個哈欠:“出世之人,怎麼管入世之事?”“濟世度人,也是修行的一種,見死不救,總覺得心中有愧。”小道童低下頭,摩挲道袍衣角喃喃咬嘴,周遊伸個懶腰,於牛上又打兩個哈欠:“你我皆不懂武藝,如何濟世度人?”這話漸離似乎不愛聽:“我和公羊道長皆通道術,此般場合完全可堪大用!”周遊回身,拍了拍漸離的頭:“這城裡百萬流民,哪怕你道術通玄,又能救得了幾人?”漸離聞言慚愧,但還是頗為倔強:“如此說來,那便放任自流?”周遊:“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漸離:“那我聽道長哥哥的,獨善其身。”“兼濟天下的事情,你和後麵的公羊都做不了,還得讓我來多費點心。”他打個哈欠睜睜眼皮,漸離聞言頗喜:“道長的意思是肯出手搭救這城中百姓?”“不然你以為我在做甚?”周遊微微淺笑,指指公羊千循:“武功也好,道術也罷,都隻能普渡一方安寧,但若要兼顧十方世界,就必須要用腦子了。”“這就是道長哥哥從來鄙夷學習道術的緣由?”漸離陣陣傻笑,周遊點頭道:“縱橫捭闔之道,神機妙算之能,可奪天地造化,可吞日月精華!”漸離默然沉吟,半晌後指指公羊千循:“他為何一直都尾綴我們,既能縮地成寸,為何不和我們並駕齊驅?”“他有點怕我,我也有點怕他,我在此城中了解到,師父葛行間曾出身道門,後來自立門戶於不周靈山道,按常理說道門不該對我和顏悅色,況且司馬種道和我關係交惡。”周遊麵色肅然:“他在金墉城中蠱惑人心,為西梁做事殘害無辜,很多事情你未曾經曆,你隻需知道眼下公羊千循去而複返必然心懷鬼胎,哪怕他再如何保我性命,也必然有所企圖!”漸離聞言大驚,不敢再看不遠處公羊千循,低下頭顱和周遊貼的更緊一些:“他究竟想要企圖什麼?”周遊:“暫且不知,不過他讓我隨他同去俊海國,說明我這條命暫且還有用處,他也是奉師門之命行事,若是我未到俊海,他應該也不會對我如何。”“那道長哥哥,如若此間事了,你會跟他去俊海國嗎?若是他要挾於你,又該當若何?”漸離擔憂的發問,周遊笑笑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本是株無根樹,不渡浮萍萬裡埃。說實話本來我也擔憂,但你現在在我身旁,我又全然無懼了。”漸離聞言哂笑:“我雖自幼修習道術,但和公羊道長是萬萬不能相比的。”周遊:“放心,眼下要殺我的人比比皆是,有他在反而可以省去許多麻煩。”“既然眼下此般危局,為何還要放走那位將軍?”漸離指的當然是李眠,周遊:“他有他要做的事,有他要保護的人,要殺我的人他擋不住,不該讓他為我犯險。”“道長哥哥,究竟是誰要殺你?”周遊:“我不清楚,但我從那些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從未有過的感受。”“什麼感受?”周遊少見的正經了許多,隻不過依舊半睜眼皮顯得不太精神:“我會害怕!”言罷,周遊猛然起身,指指前方道:“再往東是何處?”漸離:“剛過了大興門二十四牌坊,街頭顯示應是枯榮胡同!”周遊望望天上,轉身朗聲呼喚:“公羊真君,往前說話!”公羊千循聞言詫異,縮地成寸來至周遊身前:“周道長,可有異端?”周遊麵色微白:“白玉樓上的羽人,應當是跟著我們來到了陵陽城中!”公羊千循聞言鄭重,雙手拍腰握緊道符劍尾:“此話當真?”周遊:“我能感應到他們,應當就在不遠處!”話音剛落,漸離便呼號著手舞足蹈起來:“就在那裡,好多長了羽毛的怪人!”三人循聲望去,眼前的枯榮胡同已經破敗無人,地上橫七豎八地橫亙無數屍身,斷劍殘刀比比皆是,胡同兩側皆是酒肆坊市,低矮樓簷並無過高層數,密密麻麻的白色羽人站滿屋頂,身子直挺挺地好似挺屍一般!他們好似沒有絲毫人類的弧度,佩戴仙鶴麵罩,手持鐵畫銀鉤,風雪過境獵獵作響,羽毛翻飛比雪花更顯稠密。他們默不作聲,冷漠且安靜,淡淡死氣流轉,星羅棋布的站在胡同兩側,觀其數量竟然有上百人之多,這是自遇見此僚之後,周遊見過的最龐大的羽人陣勢!漸離沒見過這般場景,麵色慘白的拉拉周遊衣角:“道長,他們是來殺你的嗎?”周遊不答話,而是看向公羊千循:“真君,事到如今,你還要帶我去俊海國嗎?”公羊千循默然沉吟,看看周遊,又看看漸離,握住劍尾的手來回摩挲鬆緊,上麵的八卦圖紋若隱若現,時而見其道,時而又不見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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