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戲子亂局鈺璟哀(1 / 1)

審案第八日夜,醜時,白玉樓。樓上空空蕩蕩,沒有人間疾苦,也沒有悲歡離合。驊安和李顧吊死的白綾繩索猶在,於風中晃來晃去,狀若幽魂,又似兩行清淚。自從百裡太後出事後此地便被封禁,驊安和李顧被襲殺之後,更是鮮少有人問津,樓下來了不少禁軍侍衛,皆是金刀銀甲,大風過尖刀,破風聲如驟。此刻,侍衛皆仰望蒼穹,月華灑落的夜空裡,飄蕩著一路雪白的河。不是星辰,也不是蒼雪,而是類似羽毛的物事,浩浩蕩蕩,輕若無物,卻又氣勢如虹。這條白河從白玉樓裡飄蕩出來,一直伴著夜風飛到遠方,最終融在橙黃色的月光下,不知歸途也不問歸路。侍衛向樓上眺望,白玉樓頂的憑欄上,不知何時站了一群羽人!此樓高聳巍峨,看不清樓上人的臉孔,隻看到他們穿著的白色衣裙,於夜空裡分外繚繞,衣服上羽毛翻飛,好似在月光下燃燒。領頭侍衛忍耐不住,率領隨從上了白玉樓,不過等到他來到樓頂,看到的隻有錯落無序的星河,憑欄處沒有了羽毛,也沒有了羽人,隻剩下一點落寞的碎光。侍衛伸出手掌,想把它抓在手中,卻把它震得粉碎,在眼裡碎成了星河。他望著遠空,眼裡儘是迷茫,而那些羽毛飄飄蕩蕩一路蕩滌,就這般飄到了鈺璟宮前。其中一片落了隊,晃晃悠悠跌落凡塵,最後落到一位年輕道士手上,道士抖抖墨綠道袍,望著羽毛看了良久,最後幽幽輕歎,將羽毛收到了袖口中。道士身後跟著二人,將軍和黑臉漢,一個好似天兵天將,一個仿若地府夜叉,正是周遊一行。醜時生不多言語,李眠和道士小聲說著話。“道長,這羽毛異象你怎麼看?”“不看。”“我總覺得怪怪的。”“這城裡何處是正常的?”“我覺得我就挺正常的。”“你說這話,那便是不正常的。”周遊笑笑,抬腳邁步往裡走,鈺璟宮門口躺了一地的人,儘皆昏迷不醒,不過卻沒有大礙,俱都是被醜時生放軟了身子,不過一時三刻是不會造次分毫的。路上,二人談笑如常。李眠:“這裡的侍衛也夠倒黴的,算上咱們這批,不曉得被放倒多少回。”周遊哂笑:“除生死外,皆無大事。”李眠不解:“此地已經沒有了百裡太後,為何還要過來查探?”周遊:“當日賀華黎言說將百裡太後移屍此地,後來此地便出現了行刺之人,文般若險遭其害,刺客消失無蹤,後來便不了了之無人問津,你有何看法?”“屍身被盜,賀華黎一介宦官,又能有甚辦法?”李眠不以為意。“你有沒有想過,一具屍身並無價值,滿身晦氣,盜取它作甚?”周遊又開始訓練起將軍來,不過李眠想了半晌還是想不通,隻得繼續朝周遊請教。周遊笑笑看向醜時生:“你去門口,有人想進來,直接打出去。”醜時生甕聲甕氣的應允,拱了拱手晃蕩著出了門,李眠望其背影喃喃感歎:“此子天生神力且武藝高超,不知傳承何派卻又天性純良,道長有此人相助,當是比我更加稱心如意。”說罷,周遊輕輕拍撫他的肩膀,微微搖了搖頭。“將軍,莫要看輕人心,他究竟有何般想法你真的看的透嗎?”李眠聞言驚愕:“道長此話何意?”“很簡單,我不信任他,我目前隻信任你,我周遊遊方天下,不能沒有將軍。”李眠聞言笑了,笑的憨傻無比,像個未諳世事的孩子。“道長,你許久不曾寫詩了。”“此間事了,便送將軍一首新的。”道士對將軍向來如此慷慨。“那道長說說,此間是何事?”李眠笑的更撒歡了,說實話周遊的詩他能看懂的不多,不過就是這一首首薄薄的希冀,成了他平凡生活裡難得珍重的小美好,畢竟總有人會想著為你做點力所能及的小事情,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美好的事。周遊自然沒有想太多,他隻是照例分析手上的案子。“刺客行凶後消失無蹤,但這裡一切如常,棺材被人開過裡麵空蕩無物,四下裡沒有多餘腳印,賀華黎也沒有繼續追查下去,大家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說明什麼問題?”“我不清楚。”一見問回到正題,繡花將軍繼續直率的可愛。“說明百裡的案子並不是表麵上這般簡單,我現在有個想法,這百裡太後究竟是生是死,還需進一步考究!”“道長,這話可不能亂說!”李眠被這話給驚著了。周遊卻神色異常篤定:“我且問你,你可見過百裡的屍身?”李眠搖頭:“那自然是沒有的,不過鄴王和溫侯俊當時儘皆在場,還有司馬種道,這都是傳遍了京城的事,不然賀華黎也不會堂而皇之的軟禁二人了。”“以訛傳訛!我隻知道宮裡的皇帝死了,為求考證到現在都不曾下葬!宮裡的太後死了,卻被移送到鈺璟宮來保存完好!這到底是真的心係皇室還是另有所圖,你真的說得清嗎?”道士慷慨激昂,李眠眉間微皺。周遊繼續道:“百裡太後乃鳳宮魁首,屍身被盜刺客行凶,卻不了了之無人繼續盤查,文般若癡傻出局,周旋地牢唱戲,溫侯俊明哲保身,鄴王坐井觀天,賀華黎明著主持大局,實際上卻無半分寸進,一介皇後說沒了就這般沒了,未免太過荒唐!”李眠:“那道長的意思是,百裡太後的死是假的?如若真是這般,那豈不是說當初養心宮裡的盜童襲殺案也說不清道不明了?”周遊半睜眼皮:“不排除這種可能,你要有心理準備,在某種程度上說,這個案子根本就不是一個謀殺案,我們繼續往下走,很可能會重新來過!”“重新來過,那我們又會看到什麼?”李眠又茫然了。周遊笑笑,抖抖手上鏈條:“誰知道哪。”二人又在鈺璟宮裡走了幾圈,並沒有更多發現。正如先前那般所說,這宮裡頭沒有留下任何人的蹤跡,不管是文般若還是行凶之人,亦或是百裡太後,都好似從未來過一般,乾乾淨淨仿若浮塵,倒是門外把守的醜時生此刻卻熱鬨起來,呼呼喝喝在宮門外麵風生水起!李眠:“什麼情況?”周遊亦是不知,二人快步出了鈺璟宮,李眠取出判官筆,半隻手臂攔抱住周遊,將其牢牢護在身後,還未出正門便瞧見醜時生在和人廝打,輾轉騰挪,上下翻飛!周遊放眼看去,來者一身白衣如雪,披頭散發,膚色白皙,妝容美豔,卻是男子身段,一邊和醜時生過招,一邊唱著古老戲曲,聲音老辣獨到,韻味卓然天成。李眠看了半晌,忽然注意到白衣人手裡握著的劍,一時間驚訝的奪口而出:“雲紋古劍,你是鴻樓少主!”李眠所言不差,那位和醜時生套招的戲子白衣,正是鴻武陵!此時的鴻武陵略顯邪魅,神情百媚千柔,醜時生少年勇武,對其不依不饒,二人從門廊打到牆上,又從牆上打到宮頂,不多時已經到了鈺璟宮的頂簷,背靠月亮,纏鬥不休。二人的輕功皆為上乘,雖激烈對峙,卻靜若處子般悄無聲息,偶有踏碎隻簷片瓦,亦是蜻蜓點水不漏風聲,就這般打打停停,停停打打,竟然沒有驚動任何一處夜哨!“將軍,我們跟上去瞧瞧,任由此二人恣意下去,此夜恐風波不停!”李眠朗笑:“且隨道長心意!”說罷手攬其腰,腳下生風人已逍遙天外,力道拿捏恰當,帶著周遊於漫漫殿宇上淩空飛渡,朝著醜時生二人尾隨而去,這般追逐一起,便是半個時辰。直到,他們又遇到了兩個人。鴻武陵和醜時生打的累了,落到一處宮角上各自歇息,李眠來至旁邊的殿宇頂上,將周遊好生放了下來。此刻在鴻武陵二人不遠處,偏南方的宮殿上還站著兩個人,衣衫也是一黑一白,不知是天生巧合,還是命運捉弄。周遊:“人生何處不相逢,相逢物是人已非!”李眠從旁麵目驚詫,他明白周遊此話用意,因為南方宮殿上的其中一人正是文般若!“道長,他不是瘋了嗎?”周遊默然不語,李眠也注意到了文般若對峙之人,不過他和周遊都不認識,該人手中劍著實鋒銳逼人,李眠乃嗜武之人,當即便被吸引的目不轉睛。周遊看出他喜歡那把劍:“那是文郎的巨闕劍。”李眠恍然大悟:“那不是文郎的佩劍?眠已了然,劍客被人奪了劍,其屈辱比胯下欺淩更勝一籌,難怪文般若會與之糾纏不休!”“你是無心之人,隻看到武夫之事,卻看不到文郎心思,將軍還是彆貪慕名劍了,我們過去打個招呼。”說罷,二人來到四人中間的殿宇上,白色的月亮巨大渾圓,六個人站的圓滿,在宮殿上互相打量,而拿著巨闕劍的黑衣武者,正是被文般若一路追殺的周旋的隨將冷闕。文般若見到周遊,眼神清朗肆意,哪裡還有半分癡傻神色,周遊也神色平靜的看著他,微微發笑,笑容溫潤如水:“今夜真的熱鬨。”“閣下真能折騰。”文般若儀態從容。“文郎怎麼不繼續裝下去?”周遊笑著看他,又瞥了一眼冷闕。文般若:“地牢裡有個家夥比我還能裝百倍,在下自慚形穢,自然便收了姿態。”見其出言諷刺周旋,冷闕立時間重重冷哼,手中青鋒寒芒吞吐,整個人亦好似一柄大凶利劍!“他偷了你的劍?”周遊一副挑事者嘴臉,壞笑著指指巨闕。“待我取回巨闕,替道長解了這醃臢枷鎖!”文般若指指周遊的手腕,周遊聞言笑笑,拱手向其稱謝:“文郎,你真是熱情大方。”文般若:“慚愧,我隻是又大又方!”二人相視一笑,周遊回看鴻武陵:“還記得我嗎?”鴻武陵此時神色茫然,絲毫沒有當初的逍遙氣度,聞言亦是不予搭理,不曉得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李眠從旁插嘴:“你怎麼突然就變成了這個樣子?”鴻武陵還是不答,周遊擺擺手:“你彆問他,他才是真的瘋了。”醜時生繼續甕聲甕氣:“我好端端的守著門臉,他進來便逢場作戲,我從來不喜聽曲,又怕引來禁軍兵衛,便上前攔阻於他,誰知這家夥武功不低,一時間竟還製止不住。”文般若看看醜時生,又瞧瞧鴻武陵,沒有多說一句話。便在此時,遠方又飄來一片羽毛,潔白如雪,蕩漾如塵。羽毛落在幾人中間,雖渺小細微,卻無人敢視而不見。周遊向四下裡眺望,發現不知何時,一群穿著詭異羽衣的怪人突兀現於四周宮頂,臉上俱都帶著仙鶴麵具,長長的嘴巴又尖又利,悄無聲息的將六個人包圍起來,身上羽毛漫天飛舞,近乎妖異,不見五官!“道長,我雖不認識它們,但我感覺我們有麻煩了。”武將的直覺最為靈敏,這群不速之客能來得如此恣意,場中這幾位江湖好手都明白意味如何!文般若負手昂揚,冷闕冷眼旁觀,鴻武陵依舊迷惘,醜時生來到李眠身邊護住周遊,一時間場中變的分外微妙,誰也不知來者何人,誰也不知來者何意,隻有周遊依舊半睜眼皮,有李眠護衛身側,他似乎從來都不懂得懼怕。“文郎,你還想要回你的劍嗎?”道士依舊繼續方才的問話。“執迷不悟,死不悔改!”文般若亦是毫無懼色。周遊陪笑,李眠不喜這種不明不白的對峙,當即扯起嗓門朝著四下羽人呼和幾聲,但並無一人搭話,周遊朝其擺手把他攔下:“他們不會說話的。”“為何這般說?”“連眉目都不敢傾吐的人,哪裡會隨意於紅塵叨擾。”周遊沒有多說什麼,李眠見他不讓喊叫羽人,便把火氣撒到了其餘幾位身上:“你們究竟和這些鳥人有甚瓜葛,是江湖好漢便彆畏首畏尾!”周遊聞言再次按住李眠:“將軍不用過問,他們應該是衝我來的!”這話說得李覺著實驚愕:“道長,你何時招惹了這群牛鬼蛇神?”周遊笑笑:“我也不知,隻是一種感覺罷了。”這道士究竟有沒有說真話,李眠是萬萬斷定不出來的,自從認識周遊到現在,他還是摸不清楚他究竟想要什麼,下山是為了什麼,表麵上的一隻貓或者一個丟失的師父根本難以信服,這個神秘的道士究竟在做什麼,又經曆過什麼,好像一直他都未曾真的了解過。想到這裡他微微有些傷懷,不過他本就是大大咧咧的脾性,加之眼下亦不是傷懷的時候,當即把周遊攔在身後護得更緊了一些:“這些人能悄無聲息現於身側,武功俱都不在我之下,我會舍命護衛道長,道長切莫懼怕!”“有將軍在,我何時怕過這紅塵大世?”周遊發自內心的微笑,李眠聞言亦是開懷大笑:“道長隻管告訴我,你現今想去何方?”周遊指指上方:“繼續查案,長樂仙宮!”李眠鄭重點頭,將周遊背在身後,醜時生亦是神色堅定,跟在身旁寸步不離,其餘三人亦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而這群神秘羽人亦是不斷收縮圈子,氣氛霎時間如霹靂玄驚,空氣壓抑變重,月光灑下靜悄悄如死寂一般,忽然鴻武陵再次唱起戲來,聲音淒厲婉轉,在夜空裡寥廓高遠。“將軍你聽,每個人其實都有故事。”“我還未聽道長講完你的故事,所以我們今天都不能死在這裡。”“你記得把我的桃花劍還我,我好想念它。”“那是自然,我還要去到蒼梧國去,縫上我袍子上最後一朵花哪。”二人說話間,四周的羽人手裡紛紛撤出一抹亮光,細細觀之,竟然是一柄柄鐵畫銀鉤,不是峨眉刺,亦不像江湖裡常見的兵器樣式,周遊對此恍若未見,聽到李眠的話,他閉起了眼睛,腦子裡多出了一個人。良久,他半睜眼皮,目露清明,卻滿是哀傷。“將軍,每個故事每個人,都如浮塵般微小而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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