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夜闌溫府宴賓客(1 / 1)

審案第八日夜,陵陽仙宮裡還有一處地界,此刻熱鬨斐然。溫府。溫侯俊曾借禮法上位,表麵上抵抗西梁入侵,實則故意引狼入室。其家世顯赫,於皇城中亦有宮闕府邸,古往今來從未有過的官宦禮遇,在禮法最為嚴苛的鴻靈年間出現了,這可謂是諷刺至極,卻又無人敢於諷刺。久而久之,這沒有人敢諷刺的諷刺的事情,就變成了白水一般再尋常不過的事了。畢竟在北戎國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沒有人有心思閒話家常。溫府今夜大宴賓客,座上賓不是彆人,正是禁宮內務府總管賀華黎。宴席並不恢弘,畢竟皇帝新喪,宮中人心動蕩,因此不講排場,不設舞姬,不奏琴聲,賀華黎亦是懂得道理,全然應允,給足了溫侯俊情麵。而這次宴席顯然不單單是為了吃飯,畢竟溫侯俊家的飯菜不一定合胃口。把盞三巡後,溫侯俊已然微醺,他還是那般模樣,戴著一品烏紗,長髯垂胸,富有光澤,眼若鷹隼,嘴唇薄如柳梢,耳垂招風如劍,手上扳指圓潤,皆是羊脂籽料。“我執掌天文曆法興衰興衍、撰寫家國史冊編年通史多年,最終使得北戎國變成這般模樣,我也深受其累,實屬愧對先王,公公今日駕臨,屬實讓鄙人汗顏!”賀華黎陰翳笑笑:“都是百裡太後亂了法紀,害溫大人和鄴王備受牽連。”溫侯俊:“公公懂我便好,我經常說的便是,國家不能失了禮法綱常,我監管大戎皇家這麼多年,製定禮法周章,三教九流各行其道,妃子大臣各司其職,百裡太後事發時四十有三,經年未有子嗣,將皇帝龍床讓給了三千後妃,加之其人這般年歲,突然有了龍種,而紫宸國公又多年未曾臨幸於她,這般荒唐事,說出去便是滿城風語!”老太監捂嘴笑笑,沒有過多表情顯露。“咱家知道那孩子來曆不明,不過眼下昔人已逝,溫大人還是先考慮紫宸先王的事情吧,畢竟龍鳳大案一日不明,你和鄴王的嫌疑也便一日不除啊!”溫侯俊聞言舉杯,微微晃蕩,不知在想些什麼。賀華黎:“咱家今天來便是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和鄴王都是什麼心思,咱家心知肚明,當初你們守在養心宮外,是想處置那個孩子吧?”“違背禮法的孩子,本就是大逆不道,難道不該鏟除嗎?”溫侯俊一臉地理所當然。“那先王的生死,你們又是怎麼看哪?”這話問出口,溫侯俊嘴角肌肉明顯抽動了幾分:“公公這話是什麼意思?”賀華黎:“大家都在宮裡為官,就不拐彎抹角,除卻被放逐在外的太子涼,你和鄴王之間的朝堂紛爭,咱家也實屬看了這麼多年了,因此你們想要什麼咱家心裡明白,還是那句話,今天有話就都說在明麵上。”“賀公公,涼已經不是太子了,還這般稱呼,未免有失妥當!”溫侯俊麵色冷峻的提醒,不過表情上擠兌出的笑靨還是照例給足賀華黎情麵。老太監見慣了世麵,聞言便順水推舟:“那便叫他涼王,如此一來,也符合溫大人的法度。”二人對飲,觥籌交錯。賀華黎:“百裡太後去世,究竟是誰的手筆咱家暫且不談,但有一點咱家心裡清楚明白,百裡一死紫宸國公亦不可能獨活,畢竟無論是溫大人還是鄴王,都不希望一個無能無權的老家夥,霸占那位子那般久遠!”此話出口,屋內狂風穿堂,燭火飄舞,溫侯俊濃眉驟聚,顯然沒料到他說到做到,說了把話說開,真的就毫無避諱!賀華黎卻如沐春風,繼續開口說了下去。“咱家說沒說到溫大人心坎子裡,咱家不清楚,不過二位的心思在咱家看來已然是昭然若揭,特彆是鄴王正值青春年少,血氣方剛,還有大好時光可以虛度荒廢,倒是溫大人您膝下無子,又年過半百已知天命,再拖下去著實是不值當的!”“賀公公的意思是,咬定皇帝是我殺的了?”溫侯俊摸摸自己的胡須,的確,賀華黎的話句句誅心。“豈敢,咱家也是證據說話,再者說咱家若是懷疑溫大人,怎敢堂而皇之的獨來此地?咱家既然來吃你的酒水,溫大人本就聰明,應當能夠明了咱家的用意。”賀華黎說完笑笑,溫侯俊聞言神色卻沒有軟下來:“賀公公,鄙人有一事不明,還望指教。”“你說說看。”“那個道士周遊,明明身上有諸般嫌疑,為何公公對其一再放縱,任憑其於宮中查案,反倒是對我和鄴王施加管製,這未免有些偏頗吧?”賀華黎聞言一笑:“原來溫大人是在介意這個,說起這位道士,其實是我故意為之的!”“此話怎講?”溫侯俊眉毛皺起,盯緊了老太監。賀華黎:“這道士的確疑點重重,咱家看不透他,不過若是他真的是元凶,為何又偏偏循規蹈矩的查案,從開始到現在,其實有很多事情咱家都隱瞞不報,其實就是想看下去,瞧瞧這個隱秘道士究竟還能折騰出什麼因果來!”“賀公公究竟隱瞞了什麼,可否告知一二,讓我等被軟禁之人,心中舒服一些。”溫侯俊朝他笑笑,賀華黎也未推搡,當即從懷中取出兩封書信,命丫鬟交予溫侯俊瞧看。“當初驊安和李顧各自給了咱家一封書信,說是有難言之隱不敢言表,所以呈上書信,溫大人可以瞧瞧看,裡麵究竟說了什麼。”老太監笑的很濃鬱,溫侯俊快速拆開信件,裡麵草草的各寫了一句話,溫侯俊看完後,一臉驚愕的望著賀華黎。“怎麼樣,是不是很有意思?”賀華黎的笑靨更濃幾分。溫侯俊手上的信件都很簡短,裡麵是李顧和驊安臨時寫上去的,內容出奇的一致:案發當時見到了一位青衫道袍者,蒙麵不知所蹤!溫侯俊:“他們的意思是,周遊出現在了百裡太後的案發現場?”賀華黎點點頭:“不光如此,他手裡的那隻白貓,還出現在了紫宸國公的案發現場!”溫侯俊倒吸一口涼氣:“如此說來,這事情就大了!”賀華黎:“現在感慨還為時尚早,還有一件事情溫大人並不知曉!”“賀公公指的是?”賀華黎陰翳淺笑,伸手指了一下窗外,白色的手指好似枯木凝霜。溫侯俊順著手指看去:“白玉樓?我聽聞李顧和驊安二人吊屍白玉樓上,現場出現了周旋道長的蹤影,公公指的可是這般事?”賀華黎自然知曉溫侯俊的心思,畢竟周旋就是為其入宮的,當即抿嘴笑的更歡實了幾分:“周旋道長是主動受戮的,並非咱家心意,再者說現場並無其作案證據,因此考證未確鑿時,周旋道長還是高枕無憂的。”“西梁來客淪為階下之囚,咱們北戎國好大的做派!”溫侯俊冷笑半晌,這話語調不重,不過所言之意已經擺在明處。老太監也明白所在何府,當即表了態度:“北戎國雖說在十九列國中不入上流,卻自有氣韻風骨,溫大人也不必介懷周旋的安危,有咱家幫襯,周旋道長自當安穩如常。”“那公公所指白玉樓,到底所為何事?”“其實說起來並不能叫事,而是在那樓上,發現了一些東西。”“聽聞襲殺百裡太後的凶手便躲進了白玉樓,難不成是凶人的遺物?”他說罷便起身,將四周的窗欞再次檢查一遍,以防隔牆有耳萬無一失。“凶人並不得見,不過屬實是有一些有趣的發現。”賀華黎說完,抖手從袖口裡掏出兩抹白綾,溫侯俊和其各執一角,將白綾展開無褶,露出上麵彎彎曲曲的一片琳琅圖案。溫侯俊瞧看半晌,並未看出門道:“這是何物?”賀華黎望著圖案看了良久,方才幽幽吐氣開聲。“這是陣法!”“陣法?道門?”“溫大人有所不知,之前鳳棲宮的枯井事端想必已經聽聞,而此處留下的圖案,和當日於枯井裡周遊那道士所描述的毫無二致!”“竟然有此等事?”溫侯俊又仔仔細細將陣法看了一遍,不過不通玄奧,根本看不出什麼所以然來。“賀公公可曾明了,這上麵究竟寫了什麼?”賀華黎自慚笑笑:“咱家從不讀詩書,哪裡來的學問研究這勞什子?”溫侯俊:“依公公所言,這兩處地界都生了亂子,又都出現道家陣法,難不成說懷疑司馬國師?”這個推測完全是合理的,畢竟司馬種道剛剛離開陵陽,而提到陣法就不得不提道門,提到道門就不得不提國師與大道登仙閣。但老太監很明顯並非此意:“即便是懷疑周遊也不能懷疑道門國柱,咱家的意思是,原本案情便毫無頭緒,眼下又出現這古怪陣法攪局,偏偏這時候又來了個古怪道士,一切看似光怪陸離,卻又巧合的天衣無縫!”“所以說還是之前的問題,賀公公為何不緝拿周遊?”溫侯俊還是揪著這問題不放。“不急於一時,咱家屬實想看看,若是放任這個道士這般下去,還會看到多少咱家想看的東西!”這手欲擒故縱,溫侯俊自然是領會的,他端起酒杯靜靜在嘴邊摩挲:“公公就不怕夜長夢多?”“外麵的夜的確長著。”老太監咧嘴賠笑。“但留給每個人的時間都不多了。”溫侯俊舉杯敬酒,指指窗外那輪已經懸於高天的月亮。“那便更不能活在夢裡,您瞅瞅咱家,咱家可沒睡,咱家醒著哪!”溫侯俊望望長樂仙宮的方向:“您倒是醒著,先王卻睡的荒唐!”賀華黎聞言忽而收束笑容,褶皺的麵容上忽的老淚縱橫,他晃晃身子出了門,並沒有拜彆溫侯俊。有小黃門上前攙扶,賀華黎一把將其推開,徑自出了門庭,也不披任何衣物,就這般一個人走在月光下,走在高聳深邃的宮牆大院裡,除了寒風,隻剩月亮。先王啊,先王。風裡送來老太監的哀歎,溫侯俊站在風裡,遙望的卻是北方,方才還是梟雄模樣的陰翳老太監,此番又讓人猜不出具體的心思若何了。不管是溫侯俊還是賀華黎,都是為官多年的老臣子,不管各自有什麼野心想法,這份侍奉了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情分還是沉甸甸的。與此同時,鄴王府內。鄴王高座太師椅上,身側有一裨將,已被卸了甲胄,恭敬侍候身旁。他喝了好幾壺酒,依舊抖擻精神,手腕翻騰輾轉,不停地擺弄著一隻白玉扳指。他在等人。過了一個時辰,王府外傳來腳步聲,一行人抬著一隻人形布袋,喘著粗氣進了他所在的東閣。“砰——”布袋放在地上,沉悶的嗡鳴出聲,鄴王起身,目光如炬,示意左右將東閣的門窗儘皆封鎖。“來的時候,禁軍怎麼說?”被問話的是位連胸毛壯漢,恭敬回應道:“按照殿下吩咐,果真沒有攔阻。”鄴王笑笑:“他賀華黎仗著有禁軍撐腰,軟禁我的行徑,卻不能阻我的腦袋!”他起身輕輕踢踢袋子:“打開瞧瞧。”壯漢應允,招呼其他幾人搭手將布袋給扒了個通透,隨之而來便是一股衝天惡臭,未見其形,便已直衝霄漢!鄴王首當其衝,卻好似沒有聞到般氣定神閒,除了微微皺眉外並無過多動容,反倒是一眾丫鬟小廝嘔吐不止,紛紛被鄴王喝退,霎時間東閣裡便沒了閒人。鄴王久經沙場,壯誌饑餐胡虜肉,這區區屍臭根本不在話下,那幾位壯漢亦是強忍不發,看向鄴王的眼神裡平添了諸多敬畏。而地上則多了一具千瘡百孔的女性屍體,他命裨將取來燈籠和火鉗,將屍體翻來覆去瞧看了半晌,誰知越是這麼瞧看,越是眉頭擰的厲害。不多時,鄴王擺擺手留下一個壯漢,其餘人將屍體抬了下去,他癱坐在太師椅上,神情疲倦,但眼中迷茫更甚。“殿下,怎麼了?”壯漢輕聲問候。鄴王不答,徑自發問:“這屍首,從哪裡尋來的?”“鳳棲宮中的井裡,按照您的吩咐行事。”壯漢回應的甕聲甕氣。“如此說來便奇怪了,為何會這般?那個女人在哪裡,我要再去看看那個女人!”他起身大步流星的往外奔走,讓他這般意亂心慌的根源,就是方才在鳳棲宮井裡掏出來的那具屍體,壯漢和裨將隨後跟從,幾人在漆黑的王府裡快速行進,暗紅色的燈籠鬼氣森森,伴著若有若無的腐屍氣息,顯映的分外符合情調。“你們去的時候,井邊的血水退了嗎?在井下有沒有發現陣法?”壯漢點頭:“水確實退了,陣法也瞧見了,不過不懂。”鄴王不再說話,一直走到府內寒杏林深處方才止歇,這裡是當初和周遊喝過酒的地方,那具屍體此時便安靜躺在那裡,微微水腫,但輪廓清晰可辨。他來至跟前,看向她的臉,嘴角微微發顫。“這個女人,為什麼穿著那天跳井時女人穿的衣服?”他喃喃半晌,碎岩碎語,好似瘋癲:“道長和我說下麵有陣法,陣眼有紅粉骷髏,偽裝者不知所蹤,那這又是怎麼回事?道長下井看到了她,為何上來後要隱瞞不報?他究竟還瞞了我多少事情?”正沉吟間,天上飄來一片白色物事,翩然滾落,搭在鄴王肩頭。他正自煩躁,撚起細看,發現竟是一隻羽毛,修長完美,以其閱曆竟不知是何物的皮囊。他抬起頭,發現身邊人也都在朝天上看,舉頭望明月,白色月光下的羽毛淋淋灑灑,蔓延著隨風飄蕩成河,越飛越遠,不知儘頭。鄴王望著羽毛的方向,眉宇間的凝重更甚了幾分。“究竟發生何事,為何偏偏又是白玉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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