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酒色財氣俗江湖(1 / 1)

李眠丟下一壇燒酒,鴻武陵灑脫接過,卸去壇上勁力,拍開封漆痛飲,一邊喝一邊笑逐顏開,但明明沒有發生什麼值得喜悅的事情。世上不乏有好酒者,李眠和鴻武陵喝的暢快,漸漸天上開始飄雪,雪花越下越大,這是鴻靈十三年的第一場大雪,來的稍稍晚了一些,不過下的卻異常端莊濃烈。一個時辰後,大海潮生閣裡走出幾個人,熟練地穿過校場來到箭樓前麵,鴻武陵見有人來,腳踏七星朝箭樓上趕,李眠拉他一把,鴻武陵白袍鼓蕩,仿若孤鶩歸巢,收劍撫發毫不拖泥帶水,翩然矯健若驚鴻遊龍。李眠:“鴻樓少主好俊的輕功!”鴻武陵慵懶擺手:“跟將軍再討幾碗酒喝。”李眠朗笑,俯首瞧看來人,為首者一身鬥笠,身後幾人奇形怪狀,難以一言儘數。唯一算是熟識的便是八步趕蟬,他依舊是車夫打扮,並未和來者走的親近,待抵達箭樓,便徑自出了閣門不見蹤影。李眠喚他,他卻置若罔聞。鴻武陵略有察覺:“那人你可識得,為何這般冷漠?”李眠聞言悵然:“他是我的師兄,不接觸朝堂事物,處江湖之遠是魁門的規矩,我算是唯一一個破例者,他是一個車夫,為太子涼趕車,已經趕了不知多少年。”“這豈不也算是親近權貴?”鴻武陵笑笑,李眠聞言搖了搖頭。“區區一介車夫,怎能算是朝堂佞臣,八師兄之所以這般侍奉,實則是當年太子有恩於他,八師兄受之有愧,便甘願冒魁門之大不韙為其保駕,他是重情重義之人,從不拖欠於人,且心中自有法度,從不越雷池半步。”鴻武陵:“江湖規矩倒是明白通透,既然他送人過來,那這箭樓下的風雪來客,豈不就是太子涼?”李眠眉間見喜:“許久不曾得見,著實是喜憂參半。”李眠說罷,於箭樓上倚看憑欄,下方為首者摘下鬥笠,露出一張剛毅臉孔,並不算俊美英朗,但卻自有一股沉穩雍容,正是之前周遊見過的太子涼。他微微昂首,望著上方李眠淡淡微笑,幅度不大卻異常迷人:“將軍,好久不見。”李眠眼窩含熱,作勢欲往下跳,太子涼微微擺手:“將軍留步,我等上去說話。”李眠點頭:“箭樓上有火爐,公子快些上來暖和!”沒過多久,太子涼帶人上來,隻不過所追隨之人奇形怪狀,不知是何方凶神惡煞,李眠瞧看幾眼,感覺似曾相識,但卻一時想不起來,鴻武陵倒是灑脫大方,招呼眾人圍爐而坐,淺笑吟吟禮數周到。太子涼乍見鴻武陵,並未表露出絲毫訝異神色,按道理說此番此僚定然是不請自來之客,眼下坐在箭樓上似乎絲毫不打算離開,反而是儘地主之誼一般熱情招呼諸人。李眠心思簡單從不去懷疑什麼,但太子涼很明顯已有了多重盤算,隻不過眼下一切還未挑明,鴻武陵熱情大方他便也氣度雍容,一時間氣氛和諧的有些不大自然,卻沒有誰先捅破這一切。幾人坐定,太子涼和李眠互相寒暄半晌,皆是感慨萬千。太子:“當日你去凰棠彆院尋我,凰姑娘阻攔於你,望你莫要記掛於心。”李眠擺手:“是末將心有魔障,怪不得凰丹尹上師。”太子:“曉姑娘的事情你仍舊無法放下,這我是理解的,畢竟當日出嫁者乃靈瑜郡主,讓車騎將軍千金莫名頂替,於情於理都說不清楚,不過這事情已成定局,況且靈瑜並不知情,其心不壞,將軍過於執著,小心釀成大禍!”太子執其手,諄諄教誨,好言相勸,李眠心有不甘,不知遮掩,麵色微有倔強,但還是安靜聽太子說完。李眠:“此間事了之後,我會和道長同去蒼梧國,把曉姑娘找回來。”太子:“北戎國若能安定,鄴王溫侯俊倒台,我重掌大戎權柄,以家國威信助你向蒼梧要人,曉妹屬實乃良宵佳人,許配將軍再合適不過。”李眠聽聞此言,心中微微安穩,回看屋內眾人,輕聲問道:“太子,這幾位是?”太子涼詭秘一笑:“皆是我新找來的幕僚,全部來自江湖,你應當聽過他們的名號。”李眠聞言,又仔仔細細將眾人看了一遍,爐旁除了鴻武陵外還有四個人,李眠將其看完後已是大汗淋漓,口中微微燥熱,舉起酒壇又生吞了幾大口。“你們可是江湖傳聞的“酒色財氣”?”四人中三人不予理睬,隻有一位老者撇嘴抱肘:“黃口小兒,無規無矩!”太子涼開口唱個圓場:“將軍且聽我言,眼下這四位皆是江湖泰山北鬥,我今日為將軍引薦,日後也互相有個逢迎!”說罷,太子涼指向一人,醉眼迷離,滿身酒氣,渾身濕透,熱氣蒸騰,青灰道袍破破爛爛,左邊袖子空空蕩蕩,背後一柄巨大鐵劍,一半鋥光瓦亮,一半渾濁淒涼。太子涼:“洛道聊客,睡壇三日,嗜酒如命,醉眼自誅!”洛道聊客身邊是位精瘦男子,臉若白霜,佝僂高挑,錦緞華服卻胸膛大開,渾身上下皆是烈焰紅唇,青紫交加層巒疊嶂,衝著李眠輕挑柳眉,酥麻媚骨,李眠渾身難受,當即軟了半邊身子。太子涼:“順手千楊,溫玉樓主,胭脂粉陣,大戰八荒!”鴻武陵鼓掌大笑:“我的佩劍喚名紅粉將軍,閣下嗜好著實合我調性!”順手千楊右手邊乃是一微胖男子,梨園武生打扮,頭戴紅珠打虎帽,身披綾羅繡花衣,左手七寸魚腸劍,右手算盤六指彈,不倫不類不清不楚,咧嘴淺笑滿口金牙。太子涼:“遼東老三,六指舉鼎,比武招親,搶了就算!”遼東老三聞言冷笑,看向身邊老者,老者年過耄耋,死魚眼連心眉,銀發束簪上掛一串斑黃葫蘆,身披襤褸袈裟,上縫補丁一百零八,左腿歪瘸天殘腳,右腿腫脹震蒼黃!太子涼:“南海仙翁,氣大傷身,倒鬥挖墳,掘人祖宗!”鴻武陵:“此四人謂之酒色財氣,當世真性情顯化之人,太子著實是好福氣!”太子涼笑笑:“鴻樓少主久仰大名,今日來到大海潮生閣,也算是既定緣分。”鴻武陵爽朗大笑:“當然有緣,若是無緣,我便橫著出門了!”此言一出,滿場皆驚,各有姿態,表情不一。太子涼頗顯大度,渾然無惱怒神色,反而是興致勃勃,看向鴻武陵的眼神中多了幾分讚許神色:“說真話者都討厭無比,但閣下卻可愛至極!”鴻武陵突然大笑:“我從不拐彎抹角,今日前來並非湊巧,我們鴻樓在陵陽城也算是有頭有臉的門麵,消息靈通不比大海潮生閣差多少,我知曉太子到此行蹤已久,今日便是要前來追隨!”這話說得慷慨激昂,太子涼麵容絲毫未改,麵對突兀出現不請自來的鴻樓少主,涼的城府心思貌似是更為深不可測。沒有人知曉他究竟在想些什麼,不過從他微微抿起的嘴角來看,他似乎沒有對鴻武陵下逐客令的意思,至於剿殺就更談不上,畢竟這是陵陽京都地界,其它兩方勢力未動的情況下,他不可以胡亂殺人。當即太子涼順著話茬說道:“如此甚好,今日諸君皆備,大雪息聲,四下無人,當可共謀大事!目前我何時回宮暫且未定,問問諸君意見,等等周道長消息。”李眠:“周道長已經喚我入宮,宮裡案情當是已牽連魁門。”太子涼:“當日我和道長不歡而散,其實心中愧疚不已,此番他為我以身犯險,確實不能束手不管,但此道和我瓜葛不深,究竟有幾分手段,全憑將軍一麵之詞,因此將軍是否入宮一事,還需四位長老定奪。”太子涼眼神陰翳,李眠將他這話聽罷,心底裡微微發寒。鴻武陵抱劍微笑,環視場中諸生麵目,不知曉心中在思量些什麼,酒色財氣四人亦是各有姿態,或張或弛,且先不說是否表裡如一,便是場麵上的嘴臉,互相之間都難以猜透分毫。此四人乃江湖招募而來,身家背景皆不清朗,江湖上混跡久了的羈旅客都是一身斑斕,不過即便故事再多,也不會輕易昭告天下,即便是酒肉伺候醉眼微醺,口無遮攔這種事也不會在江湖中出現。但江湖裡秘密還是有的,有的沉在湖底貼著封條裹入魚腹,有的散在風中淡淡腥氣化為虛無,有的藏在刀裡穿膛而過陰陽相隔,有的落在劍上古洞石刻去日無多。太子涼是精明算計之人,彆人不說他便不問,因為他深深懂得一個道理,這世道上人人都有故事,但人人都沒有義務說給你聽。太子淺笑:“我自被罷黜出宮,方才知自己目光短淺,前日裡在下終日以淚洗麵,每每找大師開悟卻尋不到解脫,但江湖給了我答案,我越是親近江湖,便越知道這世道縹緲,無論高高在上的西梁城主,還是已經死去的我的父皇,都不是真正能掌握天地命脈者,反倒是諸位江湖豪傑,方才是助我重掌天樞生衍,把控日月星河的重中之重!”李眠聞言心中驚異,又看了看身邊四人,江湖坊間關於四人惡貫滿盈的事跡已不新鮮,他不知道為何太子要和此般人士相交莫逆。但他也心中明了,不該問的事情不能隨意發問,他看著風度翩翩的太子涼,忽然感覺到這個廟堂出局之人,似乎比朝堂內那兩位還要城府深邃一些了。而個中原因,他卻屬實是說不清楚的,隻覺得如今眼前的罷黜太子,比往日相識之時陌生許多。順手千楊:“太子所言一點不差,江湖裡有金陵胭脂,有流星快馬,有金翎箭,有玉簫遊,有柳梢頭前吟歌女,有溫玉樓內軟枕頭!”洛道聊客聞言冷哼,醉眼斜挑:“你這色鬼除了玩弄藝伎胭脂,還能說些有用的嗎?”順手千楊:“世間難不成還有比溫柔鄉更美妙的物事?”洛道聊客哈哈大笑:“當然有,你隻知姑娘淋漓香汗,我隻認酒糟玉液瓊漿,和我的酒相比較,你的姑娘不過是紅粉骷髏,流再多汗亦是濁臭無比!”順手千楊:“那是你不懂個中滋味,醉人醉語,著實荒唐!”洛道聊客哂笑:“瞧你這白狐臉龐,中氣虧損,再多滋味恐怕也有時有晌!”順手千楊灑脫大笑:“那又如何?我活的舒服自在,也知道我命不久矣,但人在江湖誰又敢說自己命長?我活著便按我喜歡的方式活著,我睡我中意的姑娘,一直都活在安樂之中,這世間幸福安樂的事情都是短暫的,你我的命也是找老天暫借的,你可以愛酒,我偏愛逛青樓,我賭上我一生去熱愛我真正熱愛的東西,最後再死在熱愛的東西手裡,這難道有什麼錯嗎?”洛道聊客聞言又是大笑,拍拍手中酒壇,朝順手千楊拱了拱手:“閣下無錯,是我不懂青樓,正所謂不懂就要問,不知者不怪,你帶我實踐,溫故而知新!”李眠聽的一臉愕然,拍拍鴻武陵道:“他們在說什麼?”鴻武陵耳語李眠:“一個酒鬼和一個色鬼,在做跨界業內交流。”李眠點頭,太子涼微笑:“二位所愛皆我所愛,日後定當供應充足,隨我入宮奪儲功成,瓊漿玉液有之,三千佳麗有之!”順手千楊二人聞言更歡,拱手齊聲道:“願今後聽憑太子驅策!”話音方落,遼東老三和南海仙翁卻抽鼻冷哼,似乎頗為不悅。遼東老三打著算盤:“要去你們去,我可不想去,生意不劃算,回本很困難!”南海仙翁亦是冷臉:“我也不會去,老夫很忙的!”李眠聞言發愣,拍拍身邊鴻武陵耳語道:“我怎麼看不懂當前形勢了?”鴻武陵也未預料到此般狀況,耳語回道:“看來此番不是會盟之議,太子還未完全說服四人,前來尋你應當是想要保他的命!”李眠了然,麵目冷峻,朝著太子身邊坐的近了一些,爐火熊熊旺盛,七個人圍著各懷心思。太子盈盈淺笑,並沒有絲毫影響心情,鴻武陵作壁上觀,處身事外把人心看的通透明白,李眠一心護主彆無他念,死死盯著南海仙翁和遼東老三,腰間判官筆摩挲不止,一時間氣氛好似這眼前爐火照耀般冷暖自知。火烤胸前暖,風吹背後寒。太子笑著發問:“仙翁,我想和您聊聊,素聞仙翁有一癖好,總是要把時間留給有用的事。我還知道您上一件事是幫孫子殺掉兩個仇家,下一件還沒著落,而我覺得我現在讓你做的事便是有用的事,奪儲利國利民,又可治國安邦。”南海仙翁聞言冷哼:“和我有何關係?老夫蹉跎半世,卻仍舊沒有活出所以然來,既然我活的糊裡糊塗,哪裡有時間管彆人生殺予奪?這紅塵大世裡每天都有人生,但江湖中人很少有能真的活到死的,老夫現如今快活到死了,所以不能再像孩子那般任性妄為!”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