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奴在白地樓陪了宋關雎一夜,兩人席地坐在露台上,頭一次,宋關雎覺得星星如此明亮又閃爍。黑奴幾十年來,終於是有機會與一個人,一個與彆人,與眾不同的人,訴說自己心裡所有的委屈不甘,以及暢想抱負。朱家家貧,世世代代為地主打工,朱含禮的父親,至死都隻是一個短工,家裡常年難得溫飽。朱含禮生來,男生女相,姿容貌美,朱家家貧,護不住這根獨苗苗,生生被看中他容貌的員外奪去。索性朱含禮天賦異稟,在員外家與員外的小公子一同讀書,因為那副麵孔,一度受人調戲。朱含禮為人性情乖張,就算是他的爹娘,都不知道他究竟經曆了什麼,或者說承受了什麼。貧苦人家想得都是溫飽,富貴人家,想得卻是如何玩耍。朱含禮一個男孩,卻被人當女孩一樣的玩耍,他恨透了那些人,也恨透了那些事兒。他命運的改變,就是在遇到佛陀門門主,也就是他師父的時候。前任佛陀門門主,慧眼識珠,悉心教導,朱含禮也天賦異稟,勤奮刻苦。不過短短十年,便:精通天文地理,善測旦夕禍福!朱含禮接手佛陀門的第一天,就將那戶員外家,全家滅門,分割了他們手裡的土地。江州百姓感恩戴德,獨獨江州的土地年年豐收,家家得溫飽無虞。這也就是為什麼,江州的人,後頭大多富庶。隻是這人一旦富庶了,最後就開始變得懶惰,見著一戶人,通過做買賣更加富庶,便爭相效仿,幾乎是戶戶丟了土地,後頭宋關雎才會想出主意:要江州大亂,控製江州,隻需截斷糧食供給,輕易之間,江州便人人自危。佛陀門一向得民心,並不是它的故弄玄虛,而是它確實是以民生民需為考量。朱含禮心中有恨有怨,但是他深諳佛陀門存在的意義,以守護貧苦百姓為己任!所以他當初才會在太子與二皇子之間抉擇,看到了江州的成長,他便有心在全國推行。最後答應他的,自然是如今的皇帝。隻是可惜了,一個人,一旦嘗試到了權力,便再難舍棄。若是當真要推行新政,鐵定要損害大部分當權者的利益,自然是沒人願意的。朱含禮當時一心想要實施新政,對於皇帝和恭王等人並未設防,才會讓他們輕輕鬆鬆就得手。皇帝和恭王欠了朱含禮一個承諾,卻又不願意兌現,又迫於那人權威勢力,隻能想辦法除了他!黑奴的故事講完了,宋關雎久久沒有回過神來,不免一陣唏噓。“師父的新政,其實就是分割皇權,也難怪所有人都會認為你是在造反了。”“這個所有人裡麵,也包括你?”宋關雎的眼睛閃了閃,“自然,皇權分割,人人得以當家做主,那皇帝還算什麼皇帝?”黑奴看著宋關雎,他一直都覺得這個女人是不一樣的,他欣賞她,愛慕她,看到她就能忘掉過往種種,看見未來諸事美好。“宋大人,你的行動,比你的心,和你的嘴巴都要實誠得多。”黑奴伸手指了指天空,“看見了嗎?當今皇帝氣數將儘,下一顆帝王星未定,一切皆有可能。”宋關雎看不懂星象,隻是黑奴素來有半仙之稱,他擅天文星象,也不足為奇。“太子殿下……”“你認為太子當初助你科考,他能接受我的想法?”“不,我是想說,太子殿下有此江州一劫,師父也有推波助瀾吧?”黑奴悶聲不說話,宋關雎嘴角上揚,有時候,有的人看破天機,不願泄露,但她需要知道天機,便隻能試探。“蕭盛,支持您的想法?”宋關雎記得,蕭盛對下頭的人,極為和善,至少沒有當權者的高高在上……黑奴嘴唇緊抿,蕭盛?不過是個沒有自己思想的玩意兒罷了!“我還瞧不上那人”黑奴這話說的輕飄飄,打宋關雎心頭掠過,起了陣陣漣漪。蕭盛,她又是如何瞧上的呢?那個時候,把婚事當作了兒戲,都沒有細細考量,隻因一時利益,就將自己給嫁了,所嫁非人,如今隻一紙休書陪著自己。宋關雎睡著了,連日奔波,實在是讓她疲憊不堪。黑奴將自己身上的大氅給她披上,宋寶木上來的時候,宋關雎已經睡得很熟了。“好生照料,既然她給了你宋寶木這個名兒,往後你就叫宋寶木了。”“是,主子。”“往後她才是你的主子,她讓你做什麼便做什麼。”黑奴的眼神,看著宋關雎都是溫柔的,跪著的小丫頭,點點頭。黑奴走了,宋寶木收拾著桌上的碗筷,宋關雎閉著眼,深深吸了口氣。這個黑奴,真的不是那麼簡單,事事算儘,毫無紕漏。如今黃棋已經陪著假的宋關雎去了江州,她被困在這裡,還送來了這個小丫頭,黑奴的網在步步收緊。恭王府,自打恭王消失,王府已經許久沒有人來拜訪。一大早,天剛蒙蒙亮。黑奴就出現在恭王府大廳,把路過的丫鬟嚇得不輕,匆匆跑去報了恭王妃,王府眾人都隨著恭王妃往大廳去。恭王妃皺著眉頭,看著聚集在院裡的人。“都不做事了?一個個跑這來聚個什麼?”恭王妃聲音不大,但畢竟掌著王府偌大的家,身上那股子氣度,自是不必多說。秦嬤嬤跟著王妃,“那人來了,眾人也是擔心王妃。”恭王妃腳步未停,“叫他們自行下去,若真是有什麼,他也不至於親自來府上,彆到時候傳出去,白白惹王爺分心。”秦嬤嬤連聲應下,昨日才收到了綾羅小姐一切安好的來信,恭王妃沒有沉浸在悲傷之中,如今應付這等突如其來的人,想來也是有了精神。“國師大人久未來恭王府,如今來了,也該早早吩咐一聲,彆的怠慢了。”恭王妃本就是商人之女,與人周旋一向是長項。黑奴聽著這聲國師,咽了口口水,聽來還真是個笑話。他本不想打恭王府的主意,畢竟那個人,記仇!可是恭王一日尋不到,他便一日不心安,這麼多年,他的籌謀在明麵上,那一幫人的綢繆,卻在暗地裡。佛陀門整個靈音閣,尋不到他們半分消息。這一次,恭王府再沒有整個的人去樓空,就連兩位小世子都一切如常。可也正是如今的局勢下,恭王都沒有出現,黑奴就更加肯定,他們這一次是背水一戰了。恭王妃隻進門說了那句話,見黑奴沒有回,便也沉默不語,靜靜的坐椅子上。“恭王妃,恭王的下落和綾羅小姐的性命,王妃選哪一個?”“你說什麼?”黑奴沉著臉,“你告訴我恭王的下落,我告訴你宋綾羅在哪裡。”恭王妃的手輕輕顫抖,恭王和宋綾羅之間,她幾乎沒有多加猶豫。“你把綾羅怎麼了?”“不妨告訴你,宋關雎,就是宋綾羅!”恭王妃滿臉好笑,看著黑奴,“國師莫不是老了?並不是每一個姓宋的,就是同一個人。”恭王妃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我綾羅可是個嬌嬌女,哪裡是宋大人那般粗魯的男人能比得?”“王妃難道沒有懷疑過,為什麼宋關雎會那般關心恭王?為什麼她會送宋家的老祖母回來?你以為,這山高路遠的,誰還會操心一個老人的事兒?”恭王妃漸漸沒了底氣,要說沒有疑問,那都是自欺欺人,隻是宋綾羅在王府的時候,向來乖巧懂事,又不好與人打交道。也正是因為太過了解自己這個侄女兒,所以才根本想不到,她就會是那個朝廷新貴。“國師大人,說話是要負責任的,女扮男裝,欺君罔上,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我說不說不重要,重要的是,恭王妃這個時候是願意爽快點,告訴我恭王的下落呢?還是任由你心心念念的綾羅小姐,欺君罔上,落得與當年的芪王,一個下場?”在當今皇帝的治下,哪怕宋關雎再厲害,為那個皇帝做再多事,隻要她是個女人的身份一暴露,那就是天大的罪過!恭王妃猶豫了很久,黑奴也耐著性子等。門外風吹樹葉,不少葉子飄進屋內,看起來頗有些悲涼。“你走吧!”恭王妃話音一落,黑奴便抬了抬眉。早就想過,恭王妃定不會為了宋關雎,就出賣恭王。孰輕孰重,輕易間就能明白。隻是他終究還是要試一試,這樣,他才能知道,這世上,隻有他一人最愛她宋綾羅。黑奴冷哼一聲,“恭王妃,你恭王府的好日子,到頭了……”如果她選擇了宋綾羅,他一定會放過恭王府,隻是,宋綾羅被放棄了,那麼他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心慈手軟。既然他找不到恭王在哪裡?準備發作什麼,那麼就讓皇上,自己來召他回來吧。日升日落,一日已過,宋關雎不是在欄上轉悠,就是在二樓看書,一整日倒是看了五六本,本本都是孤本,想來黑奴也是費了一番心思,去備下這些東西。外頭忽然一陣吵鬨,宋關雎跑出門口,隻見皇城那方火光衝天,慘叫聲隱隱傳到了白地樓。緊挨著皇宮的,那一處,是恭王府!宋關雎捏緊了拳頭,宋寶木站在她身邊,隨時留意著她的舉動。“那是恭王府,恭王府著火了!”宋關雎慌了神,身上止不住的顫抖,如今恭王不在,府裡隻有姑姑和兩個小弟弟,宋關雎看著那衝天的火勢,急得隻想往樓梯口衝。“大人,皇城裡有趕水隊,他們自會救的。”宋關雎瞪了他一眼,這場大火來的蹊蹺,若是趕水隊有用,早該在火勢變大之前撲滅了。就在宋寶木,猶豫的瞬間,宋關雎自己爬上了欄杆,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大人!”古人雲,百無一用是書生,宋關雎卻不那麼覺得,至少她白日,在書裡就看到了,如何打高處跳下來,卻能讓自己少受折磨。宋寶木匆匆往下跑,值班的守衛聽了宋關雎逃跑,匆匆集了一隊人馬,飛快的追了出去。白地樓每天留守,輪轉的固定二十四人,還有一人專司通報,每一層都有四人觀察四周,如今宋關雎跑了,宋寶木帶著一樓的四人匆匆往外追,另一個匆匆騎了馬,往黑奴的住處去報消息。宋關雎卻是躲在了欄坊下,沿著城牆邊,步步快走,躲過了上頭人的眼目。距離白地樓,最近的府邸,就是蕭府了。宋關雎敲響了蕭府大門,向守門的人說明來意,不一會春紅就出來了。“大人?不是說您往江州去了?您怎麼在這裡?”春紅大吃一驚,自打她來了蕭府,聽著外頭的消息,是一日傳的比一日厲害。宋關雎來不及解釋,“先不說這些,蕭府可備有馬匹?借我一匹!”春紅連連點頭,差身邊的人牽了馬過來,自己送著宋關雎上了馬,低聲道“大人,這府中並無異樣,夫人也就那麼一位,可是這府裡,有一處小池,池子中間種了幾株荷花。”宋關雎瞧了瞧春紅,“這荷花?有什麼不同的?”“那荷花沒有什麼不同,隻是這府裡的大管家,都不讓我們接近那池子。換水施肥,都是他親自上手,我就在想,那池子、或者荷花,會不會有什麼不同?”宋關雎微微點了點頭,“你且在蕭府好生待著,等到時機成熟,我再接你回來。”春紅笑了笑,“大人且安心做事,春紅能幫上大人,是春紅的福氣。”“萬事小心,一有不對,就自行回府去。”宋關雎心下掛念恭王府,沉著臉走了。當初她送春紅來蕭府,不過是想探看這府中幾多女子?如今看來,這蕭盛還真是個“孝順”的,三十好幾的大男人了,竟然一個都隻有洛遊俠一個。這般想來,宋關雎這心裡一陣作嘔,她實在是無法忍受,一對被外界看做母子的,在背地裡卻行男女之事,想來都久久無法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