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雲樓夜間歡聲笑語,歌舞升平,一到了早上就安靜極了,若不是外頭街道上的叫賣聲,還真不會覺得新的一日已經開始。宋關雎習慣早起,青丫頭就睡在她的外間,聽見宋關雎的動靜,她倒是極利索地就收拾好了自己。“姑娘起得這般早?”青丫頭拿了一套白底緋紅紗的衣裳過來,材質看起來,極為上乘,如此看來這這小雲娘著實舍得,或者說,這小雲樓利潤極為可觀。“這是小雲娘著人連夜為您趕製的衣裳,小雲娘說了,要您起床後就去後院尋她。”小姑娘做事說話,都極為利索,嘴上說著話,這手上卻也沒有停。宋關雎穿上綾羅絲綢,一時間,竟有些不習慣鏡中的自己。青丫頭梳頭也是一把好手,竟是比以往的春紅也是分毫不差。“姑娘天姿國色,難怪小雲娘一眼見著你就舍不得,這樓裡的姑娘,都被姑娘給比下去了。”青丫頭這話不帶恭維,眼神真誠,聽來倒是莫名的舒服。世人皆好皮相,對於皮相好的人,似乎都有莫名的好感。宋關雎向來不覺得自己這副皮相有多大的用處,如今看來,好皮相確實好做事很多。沒由來的又想起母親來,據說當年她就是因為一副好皮相被祖母看中,娶進宋府,說來女子若是有容貌,也隻有這點好處了。“姑娘,您這耳朵?”青丫頭手輕,一路至宋關雎的敏感處,竟然沒有察覺。宋關雎下意識捂了一下,“青丫頭,梳頭的時候遮一遮,彆的嚇壞了人。”“是。”青丫頭手藝極好,右邊的頭發做了一個波浪紋,一路彆上,正巧遮住那處與眾不同。宋關雎都不由得看呆了這手藝,這民間果真能人諸多,女兒家的頭飾花樣都能這般新奇,打量著銅鏡中的女子,這般模樣,倒覺得做女兒家也是件極好的事兒。“你這手藝倒是極好,怕是許多宮女都不見得有你這手藝。”宋關雎由衷誇讚。青丫頭咧嘴笑,“姑娘謬讚了,您又怎知宮裡的手藝如何?是姑娘的模樣好,隨便一個發式梳出來都美得很。”宋關雎一時失言,這青丫頭年紀不大,卻是個極為機敏的,想想還是不能有太多的話,言多必失哪。小雲樓的後院極大,亭台樓閣,比比皆是,偶有三倆姑娘早起,穿了豔麗的衣裳坐在亭子裡,有喂魚食的,有撫琴的,有吊嗓子的,更有穿了薄衣練舞的……“姑娘看到了麼?那邊跳舞的那位就是如今咱們樓裡的頭牌姑娘九香,她跳舞的時候風騷入骨,能引得樓裡的男人看得她直流鼻血。”青丫頭說這話麵不紅音不顫,想來也是見慣了樓裡的男女之事。宋關雎挑眉,特意看了眼那位九香姑娘,身段柔軟之餘,關鍵是凹凸有致,那件薄薄的衣裳,甚至遮不住她的胸前。宋關雎雖已經成親,經曆人事,但也許是做男人做得久了,見了那九香的模樣,竟也看得癡了,邁不動步子。“姑娘,姑娘。”青丫頭低聲喚,好容易才將宋關雎的神識給拉回來。“喲,這是又有人看咱們九香姑娘看呆了呢。”一聲調笑傳來,宋關雎看向那人,竟是穿著通體的紅衣,化著極濃的妝容。“這是七落姑娘,性子最為潑辣,姑娘小心些。”青丫頭挨著宋關雎,低聲說。宋關雎隻瞧了瞧那七落姑娘,也是個頗有姿色的女子,說來這小雲娘挑的姑娘當真是不錯,美則美矣,還各有特色。那七落姑娘走近了些,臉上的笑容卻是慢慢的沒了,看了宋關雎半晌,複又大笑起來。“青丫頭,你家姑娘可是沒有照鏡子?”七落卻是不找宋關雎說話。青丫頭連忙福身回話,“回七落姑娘,我家姑娘房中是一麵銅鏡,看得並不真切。”“嗬,難怪了,自己都美成了這副模樣,還能被九香那蹄子給迷了眼。”七落扭了扭腰肢,將自己的帕子一掃,驚得青丫頭連忙拉著宋關雎往後退。宋關雎明顯聞到一股子淡淡的異香,看見帕子所過之處還有淡淡的白色粉末,飄落在地。青丫頭連忙跪下,“七落姑娘,還請手下留情,翠姑娘是來投靠小雲娘的。”七落媚眼一掃,冷哼一聲,“什麼身份還不知道呢,要你這麼護著。”“七落姐姐,小雲娘既然派了青丫頭在身邊,想來是小雲娘要護著的人,你何苦去招惹?”說話的人是已經披上外衣的九香,一件紫底白鶴披肩,襯得她倒是愈發妖嬈。九香盈盈走來,扶起了青丫頭,“青丫頭可彆同小雲娘說方才的事兒,七落姐姐就是同這位新來的妹妹鬨著玩的。”一塊碩大的金元寶落入青丫頭的手中,青丫頭倒是不客氣,直接將那塊大元寶收下。“九香姑娘言重了,方才青丫頭什麼也沒得看見,還請姑娘放心。”九香微微張了唇,唇角上翹,“懂事的青丫頭,過兩日我買燒鴨給你吃。”“謝姑娘。”青丫頭遊刃有餘地和她們往來,“小雲娘在等翠姑娘,青丫頭就先帶她過去了。”“嗯,去吧。”宋關雎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們往來,看來這小雲樓裡的水,還深得很呐。青丫頭帶著宋關雎一路好走,眼瞧著看不見她們了,青丫頭才放慢了腳步。“姑娘你記得,這樓裡頭,就七落姑娘和九香姑娘千萬惹不得。你日後見著她們,都繞著走。”青丫頭小心叮囑。“為何?”宋關雎倒是不明白,“我初來,她們為何對我有如此大的敵意?”“七落和九香兩位姑娘是親姐妹,她們一開始本都是賣藝不賣身的,可一直都在這樓裡排不上名頭。直到後頭,七落姑娘開始賣身,嘗到了甜頭,九香姑娘才跟著的。”青丫頭解釋得很快,卻也很清楚。“名頭?這樓裡還要排名?”“自然是要排的,哪個青樓裡不排名?你瞧瞧那些房間,能排上前十的才有單獨的房間和丫鬟,一般接待的都是些有錢人,客人大多比較固定。若是沒有排上,就隻能幾人一起擠著住,大多時候接待一些散客,千人騎萬人親的……”“青丫頭!”這青丫頭說話是越來越露骨,聽得宋關雎臉上一陣熱,連忙打斷。“怎麼了?”青丫頭以為她遇著了什麼事。宋關雎搖了搖頭,“青丫頭,你還這般小,如何說的那些話?”青丫頭張著忽閃忽閃的眼睛,“大家都是這麼說的啊,有何不妥嗎?”宋關雎想要更正,倒是想到自己如今也是他們之中的一員,隻能生生地咽回去。“沒有,日後我給你尋個私塾,你可去學些禮儀——”廉恥……宋關雎終究是沒有將後頭那兩個字說出來。青丫頭沒有再走,隻看著她笑了笑,“你這姑娘倒是奇了,我伺候了這麼多姑娘,就你要給我尋私塾,你莫不是忘了,你也是來這裡討生活的?”宋關雎是當真忘了,她為官多年,自是養成了一種為官的習性。“也是。”“姑娘也彆操心我了,一月後,若是姑娘得了名次,自是有更好的丫鬟伺候,若是沒有名次,連我都不能伺候姑娘了,姑娘還是多想想,該如何得到這樓裡的名次吧。”青丫頭好心提醒。宋關雎搖了搖頭,她莫不是還沉浸在自己是宋大人的思緒裡?“如此,多謝青丫頭了。”青丫頭搖了搖頭,“姑娘不用謝,您瞧,小雲娘在那侍弄她的花草,姑娘快些過去吧。”宋關雎點點頭,青丫頭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微微地歎口氣。多好的一個姑娘,卻偏偏要淪落到來青樓討生活。這小雲樓裡雖然不逼迫女子賣身,一開始也多的是賣藝不賣身的女子,但是最後都受不了排擠打壓,幾乎是個個都走上了那條不歸路。就說這個翠姑娘,再是容貌嬌美那又如何?隻能這樣看著,一般都得不到那些?客長久的支持。青丫頭這樣想著,看著不遠處的小雲娘將手裡的剪刀遞給了宋關雎,小雲娘眼睛裡閃著試探的光芒。“我們以前種地,花草侍弄的倒是極少。”宋關雎接過剪刀,細細地修剪。宋關雎自稱是個農家女子,但是手上光潔白皙,實在不像是一個農家女子該有的樣子。小雲娘是個謹慎的人,早已經派人去打聽清楚了翠兒的身世,雖然一切都極為吻合,隻是這個翠兒實在太不像一個農戶能養出來的人了。“我看你不像是種地人家的女兒?”小雲娘向來不喜歡拐彎抹角,有時候直接問話,反倒更能看出一個人的反應。宋關雎笑了笑,這一笑,眼裡又帶著淚光,“是不像,若是我爹還在,我們家就不會被那兩個好吃懶做的哥哥給敗光,我也不會被賣給燕回樓,隻為了給他們倆娶媳婦。”小雲娘靜靜地看著她,神情倒不像是假的。“爹在的時候,家裡還種莊稼的,那個時候周圍的人都和我們買糧食,我家雖說不上富裕,卻也是吃穿不愁,我沒了娘,爹爹還特意找了個婆子伺候我……”越說宋關雎的眼淚是越多,小雲娘這回倒是沒有再冷靜地看著,轉而輕輕抱著她,“哎喲,我可憐的女兒,快彆哭了,瞧瞧這我見猶憐的模樣,真真是要心疼死媽媽了……”宋關雎慢慢收了淚水,抽抽搭搭,索性那個真正的翠兒把事情交待得清楚,不然,今日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