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有一條河,那是人工建造的護城河。江州城也有一條河,但那是天然形成的河,河深,岸堤極高,街道上引了河渠穿梭在江州城內。這城裡的人,幾乎不用打井,就靠著那條天賜的河流或者雨水充沛的日子過活。河渠上都碼了鏤空的石板,可以清晰地看見河水流淌,但又保障了人們的安全。宋關雎下了馬車,和黃棋走在江州的街道上,這裡變化了不少,但是大概的模樣她都還記得。江州城本就富庶,這些年,可能因為棄農從商的人多了,這裡顯得更為繁華。她其實很想從這條主街道的第二個路口右轉,然後再走差不多小半柱香的時間,就能到達那個充滿了她所有期盼和失望的人身邊,那裡,就是宋府。燕姐他們的馬車跑過了他們身邊,那個燕姐還特意掀了簾子,看了看宋關雎,一路向前,直接消失在主乾道的儘頭。黃棋看了看宋關雎,“大人,要不要追?”“你再跟著他們,就會引起注意了。去問問路邊的人,雲樓怎麼走?”宋關雎話音剛落,黃棋就一臉抽搐,這宋大人,說話說得是冠冕堂皇,還真以為他不好女色,這才進城,第一時間就打聽去處。宋關雎並不理會他的臉色,等他打探好了,她也正好看到了一家成衣鋪。“去那裡買一套你穿的布衣,再買一套符合我身量的女裝。”“女裝?”黃棋越來越搞不明白宋關雎了,看到宋關雎肯定地點了點頭,他才牽著馬走了。黃棋買好回來的時候,宋關雎的手裡已經多了幾盒胭脂水粉,兩人把馬車牽到偏僻處紛紛換了衣裳,宋關雎幾乎是用光了水壺裡的水,等她掀開簾子,黃棋已經看傻了眼。“你,你是誰?”黃棋嚇得不輕,眼前的女子美得就像是戲曲裡說的妖精,勾得黃棋移不來眼。“你,你把我們大人如何了?”宋關雎媚眼一抬,依舊低沉著聲音,“你覺得我這扮相如何?”宋關雎的聲音一出來,黃棋才反應過來,“宋,宋大人?”“這模樣與一般女子比,如何?”宋關雎依舊用的男聲,黃棋看著一張貌美如花的臉卻是個男人,這腦海裡已經攪和成了一堆漿糊。“大人,您這模樣,美得過了些,莫不是您還能畫皮子嗎?”黃棋實在是難以接受,平日裡臉色又黑又黃的宋關雎,突然間就變了模樣,如今那膚色看來,似乎是渾然天成,不帶半分脂粉。宋關雎白了他一眼,“不過是些女人家用的胭脂水粉上了色,哪有你說得那般誇張?”黃棋倒抽一口冷氣,“大人,您的模樣倒是裝扮得好,隻是這個聲音?”畢竟是個女兒家的裝扮,那嗓音又頗為粗壯,著實是不合。宋關雎這才想起,扮男人扮習慣了,說話的時候都不自覺的沉聲音,連忙舒了一口氣。“這樣可要好些?”嬌嬌軟軟的聲音,黃棋渾身一軟,堪堪扶住馬車。“大人,您該不會就是個女子吧?”黃棋隨口一說,宋關雎卻黑了臉,想起之前宋關雎在朝堂上承認自己天閹之事,黃棋真真是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根。“大人,小的,不是有心的。”一個好好的七尺男兒,被人生生說成了女兒家,任誰也不會高興。宋關雎瞧了眼他,“你找個機會去把燕回樓那個女子救出來,打聽好她的名字,年齡,家中幾口人,之後你就帶著她藏好。”皇上培養出來的人,到底是不一樣的,做事的時候從不含糊。天還未黑,黃棋就將那女子帶到了馬車裡,女子清清楚楚地交待了自己的一切。宋關雎將馬車給了黃棋,要他帶女子逃跑,而她則帶著麵紗,直直地往雲樓後門而去。“我這前頭忙得不得了,若是那人長得不過關,小心我削了你的皮。”媽媽人未到,聲音已經到了。坐在石凳上的宋關雎連忙起身,一雙含情眼含淚,泫然欲滴,腰肢微微一福,“媽媽。”“喲,可真是個妙人兒。”宋關雎抬起頭,卻被眼前的人給驚到了,莫不是都城的雲娘?仔細看來這個雲娘卻不像都城那個那般嫵媚,看著乾練利索。媽媽上下打量著宋關雎,越看越滿意。“女兒是哪的人?怎麼想著要來投靠媽媽?”眼前的雲娘拉起宋關雎的手,輕聲問,眼裡多的是東西,嘴角的笑意也是深深淺淺,彆有一股世俗風情。“回媽媽的話,翠兒是青蓮村的人。前幾日被哥哥們賣給了燕回樓,今日得貴人相救,逃了出來。在街上流浪了許久,無處可去,這才來叨擾媽媽。”雲娘給身旁的小廝使了個眼色,那人立馬領會。這燕回樓是愛買姑娘,也總有那種烈性子會往外逃,但是每次燕回樓都喜歡大張旗鼓地找人,這姑娘有沒有說謊,隻需要在外頭去看一圈就是了。雲娘拉著宋關雎坐下,“女兒如何出了燕回樓又來我雲樓?要知道,咱們乾的,可都是一樣的行當。”宋關雎戚戚然,看了眼雲娘,“回媽媽,我在外頭的時候,有人說媽媽這裡,可以賣藝不賣身?我就想著,能不能……媽媽能不能賞口飯吃?”雲娘瞧著宋關雎那一眼,驀的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哎喲我的乖乖,你就這一眼,勾得媽媽我的魂兒都沒了。莫說要媽媽賞你一口飯,你就是要做我這小雲樓的頭牌都有餘哪。”宋關雎眼神微微一動,“如此,媽媽願意留我了?”雲娘略有停頓,瞧著方才出去那人點了點頭,這才又喜笑顏開。“留,留!虧得這麼標誌的女娃娃沒得在燕回樓,不然我這小雲樓啊,不知道得流失多少顧客呢,來隨媽媽進屋,換件漂亮的衣裳,保不齊啊,得同個仙女一般。”雲娘親熱地拉著宋關雎的,宋關雎卻並不急著起身。“媽媽,我,賣藝不賣身。”宋關雎得再強調一下,至少不能表現得太過情願。“行,行,媽媽我啊,就留著你賣藝不賣身,你這模樣,就是站在那裡,也會有男人垂涎三尺的。”雲娘笑得合不攏嘴,牽著宋關雎就往樓上走。“去把靈丫頭喊來,再備些熱水,給我這仙女樣的女兒洗洗。”媽媽邊走邊吩咐,宋關雎邊走邊打量。這個雲樓就是布局都同都城那個雲樓大同小異,想來與都城那個,是同一出處無疑了。隻是這個雲娘,與都城那個雲娘莫不是雙生子?“媽媽,我瞧著您還年輕,日後我是喚您媽媽,還是?”雲娘笑了笑,“你這女娃子倒是會說話,我啊,有個姐姐,在都城也是咱這個行當的,這行裡的人都知道雲樓分南北,大家都叫她雲娘,久了,大家為了區分我倆,就把我喚的小雲娘。”宋關雎算是明白了,嬌嬌地喚了聲“小雲娘”。小雲娘眉開眼笑,這可是天賜的財神爺,她看著,打心眼裡喜歡。小雲娘給宋關雎排了間極好的房,裡頭輕紗帷幔,布置高雅,看起來倒是比她在王府的閨房還來得精致。一個小丫頭拿著洗漱的帕子進來,目光怯怯,看著宋關雎移不開眼。“這樓裡沒有多餘的丫鬟了,這個青丫頭先給你用,有什麼缺的,不合適的,要她跑個腿,過個兩日我再給你買兩個丫鬟。”小雲娘把青丫頭一指,那丫頭討好地笑笑。宋關雎看了看那小丫頭,隻點點頭,“小雲娘無需再破費,翠兒也是貧苦人家出身,無需楞多的丫鬟。”“哎,你如今可不能再與以往一樣比,你可是要做我小雲樓的頭牌的,到時候啊,替我打壓得她燕回樓毫無還手之力才是好。”小雲娘心情甚好,本想與宋關雎再多說兩句,外頭已經有人在找了。小雲娘前腳走,後腳洗澡的熱水就來了。青丫頭身高不夠,不能幫宋關雎寬衣,隻能她自己動手。“你多大了?”宋關雎對這個小丫頭產生了好奇,年紀這麼小,如何會來這青樓?“回姑娘,我已過了九歲生辰,吃十歲的飯了。”小丫頭聲音清脆,似是鈴鐺響動。“你怎麼也來了青樓?被賣來的?”宋關雎把自己泡進浴桶裡,這些年,她都沒有做過女子,連帶著沐浴,也沒有這般愜意過。青丫頭將她的衣物放好,擼起袖子,輕輕地給宋關雎搓背。“不是。”“哦?”宋關雎倒是有了興趣。“我爹娘死了,小雲娘見我可憐,收留的。”青丫頭回答得很乾脆,宋關雎微微皺眉。“你進雲樓多久了?”“我七歲就進來了,姑娘放心,小雲娘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姑娘說了賣藝不賣身,小雲娘是鐵定不會強迫的。”也許是宋關雎的話太多了,左說右說,總是沒有問出口,青丫頭自心底就認為她是想要知道小雲娘的為人,便自覺說了出來。宋關雎對這個小丫頭倒是有些興致,看樣子,真是小雲娘的人,不然這爽利的性子,也不至於那般像。“姑娘為何這樣看我?”青丫頭奇怪宋關雎的目光。“你不怕小雲娘將你養大了,要你接客?”宋關雎有意這樣問,青丫頭堅定地搖了搖頭。“不會,小雲娘待我好,我若是不願意,她定不會逼我的。”宋關雎淺淺地笑,待你好?一個青樓老鴇待你好,莫不是果真純粹待你好?這小丫頭終究還是小,人情總不會了解得那般透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