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關雎接到聖旨,被帶出天牢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的心情都開始明朗了。如果說她一開始入朝為官,為的是自己的生計,那麼事到如今,她為的就是朝楚這個國家,或者說,是為了那個信任她的君王。宋關雎的要求並不高,她為皇上儘心儘力,費儘心機,如果皇上再對她毫不領情,那麼她也沒得必要鞠躬儘瘁,倒不如像一些老臣一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能躲則躲,了此殘生。隻是這一次,宋關雎覺得她的苦心得到了陛下的認同,這讓她覺得為官,有了意義:行忠君之事,護百姓安穩。“宋大人,倒是好心情。”黑奴出現得特彆不合時宜,擾了宋關雎剛剛放晴的情緒。宋關雎眼裡的厭惡,黑奴儘收眼底。“怎麼?覺得被重用了?心情如此之好?”黑奴的到來阻礙了宋關雎前進的腳步,”你可知道,江城,可是皇後娘娘的家鄉。”黑奴的言下之意,那裡是他的地盤。她宋關雎此去江城,隻是一件苦差事。宋關雎靜靜看著黑奴,”當年是我多事,若是不贈你那一碗水,如今我怕是也不會接到這份苦差。”黑奴的眼睛收緊,右手捏緊了拐杖,一陣狂風大作,吹起了他空蕩蕩的左手袖管。“蕭玉和告訴你的?”黑奴並沒有懷疑到皇後,在他看來,知道他欠下一分恩情的,隻有蕭鼎,如今蕭鼎已經死了,能知道他劫數所在的,也隻有蕭玉和了。宋關雎隻冷眼瞧了瞧,”與你無關!”宋關雎並不想與他多說,頂著大風直接與他空蕩蕩的袖管擦肩而過。“那他可有告訴你,他為何娶你?”黑奴憤怒,他活了幾十年,從未動心,躲過數次男女情事,這唯一一次,卻是遭人厭棄,如此也罷,他不能得,自然也不能讓她也爽快了。宋關雎瞧著黑奴,二人說的話,一來二往,她也明白了個大概。蕭玉和,他大概也是知道朱含禮的劫數一事吧?所以,他的特意接近,大概也就是為此。“黑奴,既然你當初已經改天換命了,你就不該再妄想由你替而代之。”宋關雎並不想與黑奴探討那個話題,她與蕭玉和之間,自是他們兩人自己的事,容不得第三人來插手。黑奴大笑出聲,看著宋關雎,像是在看一個笑話。“你怎知我沒有想過放手?宋關雎,你可聽過兔死狗烹?如果我今日就散了一生修為、一眾門人,第二天等待我的,就是無妄之災。”宋關雎眉頭緊鎖,黑奴將她好是一番打量,”宋關雎,我最後問你一次,可願意入我門下?”宋關雎並沒有回答,不遠處,蕭玉和已經來接。“宋大人!”蕭玉和一身官袍未換,額頭微汗,臉上笑意淺淺。宋關雎並不覺得天牢外頭是個什麼好地方,這二人不約而同,想來也是可笑。宋關雎依舊不願理會蕭玉和,前一日府中那女子是一回事,今日想明白他當日迎娶的緣由,又是一回事。這樁樁件件的事兒,前前後後加起來,宋關雎隻覺得是自己當初識人不清。不,應該是自己當初對嫁娶這事本就不曾關注,當初本是屬意太子的,隻是明知太子心不在自己,便不曾強求。再說與蕭玉和的親事,也是自己為救恭王貼上去的,確實也怪罪不得彆人。隻是宋關雎想起她與蕭玉和的種種恩愛,卻又難免不是滋味,如今這份兒女情事已然變得不再單純。宋關雎並不再願意在此處多待,都未曾與蕭玉和說句話,便徑直走了。蕭玉和見宋關雎還在生氣,但又著實是想不出她究竟是在氣個什麼?“門主,彆來無恙。”蕭玉和心係宋關雎,但是畢竟有這個對手在此,無論如何,也不能失了分寸。黑奴隻冷冷瞧了眼他,”蕭大人如今倒是意氣風發,想來蕭家又要恢複盛況了。”黑奴看不慣蕭玉和,縱使當年蕭鼎曾為他療傷,但是若不是蕭鼎從中相助,他又怎麼會成為這副模樣?“門主,雖然當年你救了我爺爺,但是作為回報,我爺爺將一身醫術都傳了皇後。再說對你下藥一事,他畢竟又救了你一命。事事相抵,到頭來,你還欠了我爺爺一條命,也欠了我蕭家百十口人的命。”蕭玉和說這些話,都帶著淡淡的笑意,當年蕭家滿門風光,於宮廷襄助皇室,於民間濟世救人,行善積德。卻是躲不過朱含禮一時氣憤,落得滿門儘滅。若不是娘親帶著他逃回清河老家,怕是他們也隨著那幾十口人一同赴黃泉了。黑奴冷冷哼了聲,”你不是我的對手……”“我夫人是。”蕭玉和毫不遲疑,臉上依舊是那副淡淡的笑,眼裡微微帶著自豪。黑奴憤恨地看著他,”你就是為了打敗我,所以才娶了她?”蕭玉和笑意更深,”世人都說朱半仙生就一張冷臉,終年無情緒。卻不想,他會為了我家娘子憤怒至此,想來,你是大限將至……”“蕭玉和,後會有期。”黑奴頭也不回地走了,眼裡帶著得逞的笑意,蕭玉和你以為你真的守得住她?拐角處,穿著一身囚服的宋關雎就站在那裡,眼角莫名濕潤,有時候心裡明白是一回事,聽到他親口承認卻又是另外一回事。宋關雎深深吸了一口氣,將滿目淚水生生憋了回去,轉身離開。黑奴看著離開的那抹身影,若有所思,世間人情就是這樣,欠了得總歸是要還的,當年她的碗水之恩,讓他深陷其中。如今隻要他控製得了宋關雎,讓她不與自己作對,那麼,皇宮裡的那位,也隻能等著氣數竭儘了。宋府,春紅自領了蕭玉和入府,宋關雎臉色生冷。“如何現在來了人,你都不報我了?”宋關雎剛剛換下囚服,就瞧著春紅臉色緋紅地帶著那人進來。“大人,是蕭大人來了。”春紅自知越了規矩,她心中喜愛蕭玉和,想著他與大人一向關係交好,倒是忘了報。“蕭大人來,蕭大人可是你的主子?”宋關雎難得這般厲色地與春紅說話,春紅連忙下跪,”大人恕罪,小的,小的再也不敢了。”蕭玉和見著眼前這一幕,顯而易見宋關雎這是在給自己甩臉子,是還在置氣的。“宋大人,這事委實不是春紅管家的錯,大人若實在要怪,大可責備下官。”蕭玉和不願宋關雎將怒火遷於他人,也深知夫人生了氣得細心哄哄,便耐著性子恭著身伏小做低。宋關雎並不瞧蕭玉和一眼,兀自拿了本書,幽幽翻著頁。“蕭大人可莫壞了規矩,如今本官與蕭大人平起平坐,你這一聲下官,本官可擔不得。”宋關雎這模樣神情,分明是與蕭玉和劃清界限。蕭玉和聽著這話心裡著實委屈,”春紅管家,不如你先下去?”春紅瞧了瞧宋關雎,見她並不說話,便也不理蕭玉和,獨自跪著。“宋大人,可能讓春紅管家先下去?”蕭玉和知道春紅在等自家主子發話,想著把春紅先打發下去了,他也好與宋關雎談話。宋關雎並不說話,二人僵持著,春紅也隻好跪著。蕭玉和倒是不知道,一個女子,還能有這般大的脾氣。“宋大人,我可是領了皇命前來,閒雜人等需得回避。”蕭玉和見討好這法子行不通,便隻能搬出皇上來,果真,一聽說皇上,宋關雎就放下了手裡的書。“你先下去吧。”“謝大人,謝大人。”春紅連忙起身,許是跪得久了,腿都有些發麻,起身一急,險些摔倒,蕭玉和正好站在一旁,連忙扶起。春紅的臉上,瞬間一陣火燒雲,一直紅到了耳根,嬌羞地低下頭,”多謝蕭大人。”“春紅管家好走。”蕭玉和這才注意到春紅臉上的紅暈,側眼一看,果真瞧見了耳朵上的眼子,竟也是個女扮男裝的,難怪會這般羞澀。果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想到這,不由得又看向宋關雎,卻見她冷著一張臉,冷著一雙眼,就那樣瞧著……蕭玉和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鬆了手,春紅捂著臉跑出去。宋關雎淡淡地收回目光,蕭玉和腦海裡回蕩著方才宋關雎的神情,心中莫名有些慌了神。“宋,娘子……”“蕭大人,有事說事。”蕭玉和喉頭有些哽,宋關雎突如其來的冷漠,弄得他實在難以招架。“娘子,你為何生我的氣?總得給我說個由頭吧?”蕭玉和滿目委屈,平日的宋關雎看來睿智又冷靜,如何到了他身上,就受到了這等待遇?宋關雎並不說話,靜等他的下文。蕭玉和重重歎了口氣,有些無奈,也有些不耐,”就是犯人判刑你也得給個罪名,你就是再生氣也得給我個理由吧?莫名就這樣不理人,就是要我哄你也無從下手啊!”宋關雎終於再次看向他,”明日我會在城門口等你出發,蕭大人若是沒得商議的,就請回吧。”聽見宋關雎下了逐客令,蕭玉和急得三兩步並到她麵前,”綾羅,你……”“滾!”宋關雎一聲大嗬,驚得蕭玉和停住了步伐,臉上也沒有表情,隻胸口起伏劇烈,猛一甩袖,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