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泄恨(1 / 1)

蘇荷的生日在六月初,以前趙欽州趙晉州還小的時候,媽媽總把生日提前幾天,這樣兄弟倆就能在兒童節吃上比如蛋糕之類的好東西,而這也成了那些年他們家必不可少的一個儀式。雖然這樣的儀式在趙晉州考上高中時就中斷了,之後蘇荷的生日當天便回歸到單純慶祝她的生日。日子越來越近,趙欽州也越來越急,不僅僅因為趙承德最近晚上總找麻煩,他自己內心裡也有一種無法掙脫的使命感。距離媽媽出事已經半年,她離開兩個月多月,這麼長時間仍然不能為她找到一個合理說法,顯然是他的失責。心裡揣著這個事,就像隨時揣著一把火一樣,燒得趙欽州心神不寧,然而守著市場的菜攤子,大部分時間他都走不開,隻有中午過後到晚高峰前的兩個多小時,把菜攤子托付給隔壁攤周師傅,他才能勉強離開一會。趙欽州沒跟趙承德說,他這幾天都有往跑交/警大隊跑,沒少見人求人。就他這張嘴,求人比讓他在市場裡吆喝還難,但為了媽媽,心裡犯難倒是還能克服。可從這幾天的經曆來看,趙欽州已經備受打擊,因為他就算準備一堆好話,人家基本等不及他把話說完就借故走開,然後把他晾在會議室裡,像再沒有他這個人,趙欽州現在無比理解趙晉州那天說想要有錢有權的心情,雖然他其實也說不上來那些人敷衍他無視他的原因,到底是因為他無錢無權無足輕重,還是因為蘇荷那場事故本身真的沒有任何可以追查的地方。但如果是因為後一種,這個理由絕不能讓他信服,因為就算當初事故發生時路口監控壞了,媽媽被撞卻是千真萬確的事,無論如何,那個把車開到飛起撞人後又逃逸的人一定存在,而他麵臨的困難一直都是,怎麼才能找到那個人。下午兩點多,市場裡明顯冷清下來,趙欽州收拾好攤位,又把小燈關了,走去隔壁攤請周師傅幫忙照看一下。周師傅並不知道趙欽州每天忙什麼,也沒多問,隻是他也算看著趙欽州長大,又見證過他們家盛衰變遷,多少有些心疼他這樣忙忙碌碌,忍不住關心道:“今天又要出去啊,這大下午的,日頭曬得死人,看你飯也沒吃,這麼跑怎麼受的了?”趙欽州雖然沒吃飯,但剛才收拾時已經忙裡偷閒啃了半節黃瓜,這會兒倒也不覺得餓,隻一心記著昨天接待他的人說當初在現場處理事故的同事外派後今天要回來辦事,便打算過去碰碰運氣,也許那人能告知點什麼。一刻不敢耽誤地趕過去,負責來訪登記的人早認識趙欽州,甚至不用他說明來意,直接將他領到會議室等待。趙欽州坐得住,所以一個小時過去,他依然坐得筆直,倒不像是來征詢真相,卻像個犯了錯正等待審訊的犯人。時間化成額頭上的汗一滴滴往下淌,又快一個小時過去,會議室的門終於被推開,進來的是個有些發福的中年男人。趙欽州因為自身原因,從小就對醫生警察之類的人心懷敬畏,此時見到來人,本能地從椅子上起來,緊張又期待地跟人招呼道:“您,您好,我是……”中年男人並沒有打算落座的意思,擺擺手一副準備長話短說的樣子:“我都聽說了,你最近天天來,就是想來問長信路口那起事故。你的心情我們大家都懂,但那起案子當初就是因為缺乏監控和有力目擊證人追蹤不到肇事者信息,你現在再來問我,我也給不到更多信息。”趙欽州在過去一兩個小時裡已經預想過會是這種結果,可親耳聽到時還是忍不住一陣鼻酸,心裡著急,腳一軟,人已經下意識地往地上跪去。他沒有所謂的男兒氣節,就算有,為了最愛的媽媽,下跪又算得了什麼。但對方卻並不給他機會,隔著桌子拉住了他的胳膊,不耐煩地喝道:“你這是做什麼?我已經說得很清楚,沒有線索沒有證據就什麼都做不了。”“求求您,再幫忙,想想,好不好?那天天很晚,路口那根本,就沒什麼車,總有辦法……”趙欽州的話被粗暴打斷:“有辦法還用等到今天!我本來辦完事就要走了,但想著還是跟你見一麵,你這樣好賴說不通,不是故意為難我嗎?”趙欽州哪裡有本事為難誰,被人這麼一喝,越發話都不知道怎麼說,頭腦發昏地被送出門來。下午三四點正是太陽最毒的時候,馬路都被曬得白晃晃一片,趙欽州無遮無擋地站在路邊,腦袋裡同樣白茫茫一片。不知道站了多久,趙欽州是被周師傅的電話驚醒的,市場那邊臨檢,他們家因為不及時開攤被記過處分。還好隻是記過,趙欽州想著,竟自嘲地咧了咧嘴角,他能做什麼呢?什麼都做不好!糊裡糊塗回到市場,周師傅已經幫忙開了市,見他回來,塞過來一張處分單,歎著氣勸道:“什麼事都沒守住飯碗重要,你們家現在就你還像個樣,你要不好好做,有的是人想頂掉你這個攤位。”趙欽州還沒從下午的打擊中緩過來,隻是不好意思讓周師傅擔心,不得不打起精神應付好不容易才有點起色的生意。照例忙到深夜收攤,趙欽州儘管累的渾身骨頭散架,卻不想回家,後天就是蘇荷生日,趙承德不可能放過他。從市場出來,跟周師傅他們告完彆,趙欽州直接去了媽媽出事的那個路口,跟以前一樣,晚上十一二點的路上幾乎看不到什麼車和人,可偏偏就是這樣空曠的地方,偏偏就出現過那麼一輛車,然後不偏不倚撞向他們母子。趙欽州在路邊站著,用手機給趙晉州發了一條信息,問他是不是也覺得是自己害死了媽媽,如果不是他,再過一天媽媽又會吃著蛋糕說起他們小時候的趣事。趙晉州難得一次回信息這麼快,語氣依然不太好:“下班了就早點休息,瞎想什麼!我在外地,忙完這幾天才回,媽生日你先看著辦。”趙欽州握著手機又站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折身回家去,他現在也明白,或者說他一直都懂,逃避隻是一時,要接受的終究要接受,要麵對的也始終要麵對。裴展是在睡夢中被手機吵醒的,他前兩天被裴淵押著一起去了一趟文溪,那邊的醫院已經落成了,他好歹算是這個工程的打頭先鋒,裴淵好心給了他一個剪彩的殊榮,以及承諾如果他願意,新醫院以後的工作也將交由他管理。到文溪管理醫院,這事裴展還真沒興趣,不過他現在學乖了,裴淵交代的事他先應著,隻要大哥高興了,他提什麼要求都不太會被拒絕。就比如晚上回來的航班上,兄弟倆聊完工作上的事情,裴展順口提到跟洪見東家的合作,雖說公私分明,個人感情不該影響生意,但他最近跟那個小八走得越近,就越不待見洪家那些為了利益使出的亂七八糟的手段。“多行不義必自斃,這家人遲早要出事。”裴展一副坐等好戲的口吻,又提醒道,“咱們家什麼時候缺他那點生意,搞不好就惹火燒身。”裴淵一邊翻手裡的文件,一邊漫不經心道:“彆以為我不知道,你最近盯上那個什麼小八,是對洪見東有什麼想法嗎?”“我能有什麼想法,”裴展嬉笑道,“我就是看不慣他,不行嗎?”裴展當然不會跟裴淵說太多,尤其在他的懷疑還沒有被證實之前。電話是陌生號碼打來的,裴展睡得迷糊,一看來電就沒好氣,正要破口大罵,卻被那頭一句話給敲醒了,猶不相信地問:“你剛說你說誰?”“趙晉州!”電話裡傳來的聲音大概因為著急都有些走調,“你在家?能去我家看看嗎,趙欽州剛給我打電話,我爸可能在發酒瘋……”裴展一個翻身下了床,飛快打發掉趙晉州,一邊往身上套衣服,一邊給趙欽州打電話,但得到的回應卻是手機已關機。趙承德!裴展想到這個人就恨得牙癢,上次在他家門口親眼見他腳踹趙欽州,他就很想衝上去給他一點教訓,後來當然是顧及那畢竟是趙欽州他爸才沒有動手。一路風馳電掣地趕到趙欽州家,果然看到院子裡已經擠了不少人,趙承德光著膀子被人抱著,嘴裡還在罵罵咧咧,裴展心頭狂跳,顧不上去找趙承德算賬,扒開人群就往屋裡衝。趙欽州坐在沙發上,旁邊一個年級稍大的阿姨正幫他往頭上包紗布,見裴展突然闖進來,嘴裡哎喲了一聲,問道:“你誰啊,這麼衝進來嚇死人了。”裴展在門裡生生刹住腳,目光在趙欽州身上逡巡一圈,最後落在他頭上受傷的地方,紗布上洇著血跡,不用問也知道發生過什麼。手在身後握成了拳頭,再看趙欽州那一臉漠然,仿佛受傷的不是他自己,裴展心裡的火就越法竄得三仗高,什麼話也沒問,轉身又退回院子裡,迎著一眾人好奇的目光,徑直走到趙承德麵前。距離上次見趙承德並沒有多久,但眼前這個趙承德卻儼然成了另一個人,蓬頭垢麵胡子拉碴,關鍵是那張看起來總不高興的臉被酒精泡得像發酵過度的劣質饅頭,雙眼赤紅,怎麼看都像已經處在失智邊緣。趙承德這會兒確實還沒認出裴展,隻是看這人突然一臉煞氣地出現,本能地就燃起了鬥誌,揚起一雙拳頭就要往裴展身上撞。人群裡頓時一陣喧嘩,有人開始勸趙承德少惹事,有人質問裴展是什麼人,還有人看熱鬨不嫌事大,起哄最好有個人能給趙承德醒醒酒。裴展自然不關心趙承德喝多少酒,又為什麼喝酒,他隻曉得趙欽州身上那些傷都是拜這個人所賜,今天還是再不給他點教訓,下次真不知道他還能對趙欽州做出什麼事來。趙承德向來天不怕地不怕,如今喝了酒更不知道天高地厚,仗著渾身都是蠻勁,掙紮起來就像一頭被困的野牛,三兩下就把身邊的人甩開。然而裴展的拳頭來得比趙承德更快更狠,而且無比精準,隻這一下就足夠將趙承德砸得鼻血橫流連連後退,不待他反應過來,下一秒又是一腳將他直接揣飛出去。到底不是同一個量級,無論年齡還是體格,亦或是戰鬥氣焰以及民心所向,趙承德今天注定隻有挨揍的份,儘管他嚎叫的氣勢絕不輸人。裴展單膝壓著趙承德的胸口,他現在也跟趙承德一樣赤紅著雙眼,被憤怒驅使的拳頭像雨點一樣砸向趙承德,每一下都伴隨著振聾發聵的喝問。“你他媽還是不是個人,虎毒還不食子,屋裡那是你兒子,是活生生的會痛會流血的人,不是你隨時拿來練手的沙包!”“趙欽州確實是打不過你,我看他那脾氣,估計就算打得過也不會跟你回手,你倒好,就專揀他這軟柿子捏,有本事你找你那寶貝小兒子去啊,那小子倒是能打,但你敢嗎,你要能動他一根寒毛我都喊你一聲英雄,不過我看你也就是灌灌馬尿捏捏軟柿子的孬種……”趙承德被裴展一雙拳頭壓製得毫無招架之力,就是嘴上也一時半會兒找不到用武之力,除了呼痛之外就是罵些誰也聽不懂的話。裴展一心隻顧發泄,完全沒心思顧及他這麼發泄下去,趙承德這條命今晚真有可能葬送在他手裡。但趙承德人雖不像樣,卻還是有人惦記他的死活,趙欽州就是這時頂著一頭紗布跑出來,試圖拖住裴展的手,一邊顫著聲讓他快彆打了。裴展正在氣頭上,下手快,力氣又大,趙欽州根本拖不住,趙承德於是隻能生生受下這一拳,這下乾脆隻剩下哼哼唧唧。“你也知道痛?!怎麼樣,挨揍的滋味好受嗎?要不夠,我這還可以幫你鬆鬆骨頭,附送的。”裴展咬牙切齒,鐵打的拳頭停在趙承德臉測晃了晃,見趙承德閉上眼裝死,反倒又氣笑了,轉頭對趙欽州道,“你還替他求情,我看這老東西就是欠揍,不讓他吃點虧長點記性,他還真以為沒人動得了他。”趙欽州對裴展的話說不上反感,或者說他其實挺感激裴展這時候出現,替他做了他永遠不可能做到的事,趙承德酗酒打人成癮,如果任由他繼續發展下去,後果可想而知。就像今晚趙承德發作,也是在趙欽州意料之中。他回去晚了,趙承德以此為借口找事,先是破口大罵,過後不滿足又開始動手,趙欽州本來情緒不好,這時也萌生破罐子破摔的念頭,便頂了幾句嘴,然後不出所料引爆了趙承德這個火藥包。趙欽州摸摸頭上的傷,那是趙承德用酒瓶子砸出的效果,瓶子碎了,腦袋也開了花,原以為他會死,死之前還記得給趙晉州打電話準備交代家裡的賬目,但話都沒說成就被趙承德砸了手機。現在人既然還活著,也就不得不繼續麵對趙承德還是他爸的現實,兒子可以恨老子,卻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喪命,況且還要搭上一個裴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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