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五月底,南方城市已經率先入了夏,但到了深夜,溫度卻會落下很多,還帶著寫暮春的寒意。這樣的夜晚來一碗熱氣騰騰的砂鍋粉,再配上兩個爽口的小菜,確實算得上是對一身疲勞的最好撫慰。趙欽州吃飯慢,吃這種能燙進肺腑的砂鍋粉更加慢,要小心地挑起幾根吹冷些,才敢放進嘴裡細嚼慢咽。可能是受趙欽州影響,又或者是因為這樣兩個人融於煙火氣中的特殊氣氛,原本想著風卷殘雲的裴展也不由得慢條斯理起來。終究是吃慣大廚料理的人,偶爾嘗試一下這種街邊小食,竟也覺得彆有風味,大半碗粉下肚,渾身都暖和起來,裴展舒坦得歎了口氣。“不好吃?”趙欽州抬頭問,見裴展已經吃得不少才放下心,忍不住讚歎,“這家粉,味道很好,我媽以前……”蘇荷還在的時候,隔段時間也會點一次這條街的外賣打牙祭,餛燉做早餐或夜宵,砂鍋粉配一根油條就能抵飽,她每次都吃得很滿足。因為嘴快又提起媽媽,趙欽州懊惱得馬上又住了嘴,低著頭兀自感傷一會兒,再沒有繼續吃的胃口。裴展也停下筷子,目光落在趙欽州臉上,卻沒有說什麼。他不算細致,但也絕不遲鈍,自然感受得到趙欽州的情緒變化,蘇荷是趙欽州心上的痛症,怕是一輩子都痊愈不了。周圍依然煙霧蒸騰人聲噪雜,裴展陪趙欽州沉默了一會兒,借著往他杯子裡倒水,趙欽州習慣性地跟他說謝謝的時候,順口打破沉寂,閒聊似的說:“我聽過一個說法,當你想念一個人的時候,其實那個人也在想你。”趙欽州抬頭看他,顯然不是很懂他的意思,裴展輕笑,解釋道:“我是這麼理解的,就比如啊,我是說比如,就你什麼時候想到我,那我肯定也在想你。所以你要想你媽了,阿姨肯定也記掛著你。”這話實在說不上有邏輯,但也怪不得裴展,作為一個以玩樂著稱的紈絝二少,裴展很少有機會像安慰趙欽州這樣安慰彆人,既要絞儘腦汁,又要小心翼翼,所以難免顯得笨拙。疏於練習的原因很簡單,就如姚樂樂所說,裴展過去的朋友裡從未出現過趙欽州這樣的人,即便他們也會經曆各種挫折,大家不過是嬉笑一場後再各自消化。裴展說完,見趙欽州沒什麼反應,便用筷子敲敲他的碗,自嘲道:“嘿,彆這麼認真嘛,知道你根本不會主動想到我,但我不一樣啊,我什麼時候都等著你掙大錢,帶我吃香的喝辣的,今天這頓就先湊合吧。”被裴展這麼一笑,趙欽州也有些不好意思了,笑了笑,說:“知道你,是安慰我,我都懂,就是……還是吃飯,餓了。”趙欽州不想再往下說,低頭往嘴裡挑了一根粉條,裝作專心吃飯的樣子。裴展也扒拉幾口,不過他今天這麼晚還要往市場跑,當然不僅僅隻是為了見個麵聊幾句,他還有很重要的話想問趙欽州。隻是這話他琢磨來琢磨去,也不知道怎麼說才合適,畢竟一切都是他的推測,沒有證據的東西,說出來不一定傷到誰。關於蘇荷那次事故,裴展現在也存了疑心,而他又是個懷疑什麼就要弄明白的性子,要不是顧忌趙欽州如今不堪一擊的心理和身體狀況,他大可以開門見山地問。悶聲吃了幾口粉,還被一口辣油嗆到,裴展咳得涕淚橫流形象全無,嚇得趙欽州手忙腳亂給他倒水找紙巾。裴展一邊咳一邊衝趙欽州笑,趙欽州被逗得也跟著笑起來,瞪著眼沒好氣道:“又沒人,跟你搶,而且叫你,不要辣,你自己還放,這下,難受了吧?”“怎麼沒人搶,你看你腦袋都埋砂鍋裡去了,話都顧不上說,不就是打我碗裡的主意嗎?”裴展被嗆成這樣了還沒個正形,偏又把話說得一本正經,趙欽州從來就說不過他,便識相地不跟他爭,隻笑著聽一句不聽一句。裴展過足戲癮總算消停了,端著水杯小口喝著,一麵從杯沿看趙欽州,這人不習慣跟人目光接觸,一般都總垂著視線,也真難為他這樣的性格卻做起了生意。“趙欽州,”裴展手裡轉著水杯,突然放低聲音開口,“問你一件事。”趙欽州抬眼疑惑地看裴展,點點頭:“你問。”“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你記得什麼就說什麼。”裴展頓了頓,又笑,儘量讓自己的問話看起來隻是無關緊要的閒聊。“年前我住院,你在醫院碰到洪見東—你應該記得他吧—就那天,你還見過彆的什麼人沒?比如小年輕,跟我差不多的,個子不算高?”趙欽州想了想,搖搖頭,那天他就隻在病房裡見過那個什麼洪見東,但出醫院後就真沒見彆的人。“沒有,”趙欽州篤定道,“那天下雨,我記得,而且那天,晉州回家了。”裴展專心聽著,腦子裡也沒閒著,他肯定相信趙欽州不會也沒必要撒謊,但問題是,小八給趙欽州發那條短信不早不晚恰好就是那一天,這又說明什麼?有一種可能就是,趙欽州即便見過誰,卻因為不認識所以才沒在意。“那天,”裴展還是不死心,又問,“有沒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趙欽州還是搖頭,反問道:“什麼,奇怪的事?你今天,怎麼問的,都這麼奇怪?”“沒有,我就是突然想起來,你替我挨揍那天,趙晉州找我麻煩,說了些話讓我不得不多想。我從沒想過要害你,但萬一有人背著我做了什麼事,我不知道反而還背了鍋,那我不是虧死了?所以我才問你是不是有見過什麼奇怪的人。”趙晉州從很早以前開始,不止一次說過裴展不是好人,趙欽州一直沒太往心裡去,起初是因為他的天性使然,不相信人有那麼多壞心,後來還是不願對他過多懷疑,則是因為跟裴展接觸多了,內心裡對他或多或少還是信任的。現在聽裴展說這些話,見他又是難得認真的樣子,自己也不免又認真地再想一想,他跟裴展除了有姚樂樂這一個共同認識的人,其他就真隻有洪見東。“我不確定,”趙欽州斟酌道,“上次,你住院,我見到洪先生,出來後,在醫院門外,我差點,被一輛車,撞到,但我沒看到,開車的人,長什麼樣,太突然了,車又開得,特彆快……”裴展皺眉聽著並不插話,他剛才費儘心思問趙欽州這麼多,卻遲遲不主動提他已經看過他手機短信的事,就是為了避免故意引導,也不想讓他又不必要的猜測,然而內心裡當然不希望真有那樣的事存在。可一旦自己的推測得到證實,哪怕隻是部分印證,裴展還是不可避免地心往下沉了沉。又是車?還是在醫院外,趙欽州剛出門的時候!再聯係那條短信,傻子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不,傻子如趙欽州就未必這麼想。裴展凝神思索著,過會兒有些來氣地問趙欽州:“那麼大的事,你怎麼一個字也沒跟我提?受沒受傷也沒說,你是不是以為我隻會給你找麻煩,所以能不跟我打交道就不打?”“我又沒,受傷,說了又有,什麼用,讓你擔心,也不好。”趙欽州不懂裴展會為那麼久遠的事情生氣,不禁好笑,哄道,“我也沒覺得,你找麻煩,你挺好的,做朋友,真的。”裴展挑眉,還是一副不忿的樣子,問:“什麼朋友?男朋友還行。”趙欽州有點趕不上這人的腦回路,剛生著氣呢就能扯上那件事,不過他早有經驗,這種話題不接才好。時間已經很晚了,夜市卻暫時還沒有清閒的樣子,趙欽州扛不住一天接一天的勞累,自覺去把帳結了,本打算就此道彆,結果還是被裴展拉拉扯扯地送到家門口。裴展往屋裡看一眼,不滿地問:“你爸是睡了還是不在家?你這麼晚回,他都不留盞燈的嗎?”趙欽州隻是笑,並不打算多說,畢竟趙承德睡著還是外出都比親自給他留燈強,父子不打照麵才能維持父子的情分,多好笑。目送趙欽州進屋,看著客廳裡亮了燈,不多久又熄了燈,裴展才轉身離開。聽從裴展的建議,趙欽州的直播又恢複了,因為網速有了大幅提升,電腦也比之間家裡那台台式流暢很多,直播間到了下午一下湧出很多留言來。“啊啊啊啊,是小可愛,不不不,是我奶奶關注的小可愛,終於又回來了。”“今天是什麼神仙日子,我喜歡的幾個播主都一起回歸了,也許我該去買彩票,小可愛快告訴我你的幸運號碼,姐姐發財就指望你了。”“不知道我能不能等一個蜜蜂與蜈蚣的真香番外,想看弟弟被虐哭的羞羞劇情。”趙欽州趁著這會兒沒什麼客人,大致看完留言,既感動又羞愧,心頭一熱,便拿手邊的記賬本子隨手畫了幾張畫,就叫蔬菜總動員。茄子根玉米比強壯,西紅柿跟土豆約好一起做美容,結果一個成了番茄醬一個變成炸薯條,還有青椒把胡蘿卜錯認成了姐姐,就是青菜葉子上的小蟲也很可愛,因為那是難得獨自出來旅行的蜈蚣……果然還是粉絲們最初認識的那個小可愛,趙欽州的畫裡從來隻有溫柔和快樂,就算偶爾出現感傷,也會被他用輕快的結局掩蓋。頭一天重新開直播,效果似乎就出乎意料地好,留言一直很多,粉絲數前陣子有掉過一些,今天好像又漲回不少。雖然直播的效果讓趙欽州欣慰,但他暫時還是隻能把重心放在賣菜上,晚高峰從四點多一直持續到七八點,這個時間他分身乏術,隻能把電腦丟一邊,任由直播間裡聊得熱火朝天。裴展上午往市場來了一趟,跟趙欽州一起吃了盒飯後就離開了,他現在儼然把自己當菜攤的夥計,來去都記得跟趙欽州請假。說是晚上有應酬,裴展還真就親自攢了個局請小八喝酒玩樂,當然也少不了洪見東,隻是裴二少興趣都在小八身上,推杯換盞勾肩搭背,仿佛突然對他二見鐘情。“小八這名字不好,”裴展借著些酒意,抬手往小八臉上拍拍,笑道,“跟誰家養的小貓小狗似的,哦對了,洪見東以前養了隻八哥就叫小八,後來被他給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