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展戴了副超大墨鏡,因為身量夠高,又一些與眾不同的氣質,走出來很難不被人矚目。他悠哉走過來,往趙欽州跟姚樂樂身邊一站,不待兩人說話,又自顧自拉開一把椅子坐下,姿態閒適得猶如他本來就坐在這。一時間誰都沒有開口。趙欽州自然是不知道說什麼,心裡有些本能地抗拒這樣毫無預警的見麵。相比趙欽州心情複雜,姚樂樂則完全是旁邊好戲的心態。事實上今天會有這個局也在她的意料之外,因為就在昨天她給裴展通電話,他還一副要跟趙欽州就此劃清界限的態度,誰知才隔了一晚,他又找上門來求幫忙。想起個把小時前裴展登門的情形,姚樂樂就有些忍俊不禁,畢竟作為二十多年死黨,裴二少什麼德性她比誰都清楚,向來隻有彆人求他的時候,哪見過他舔下個臉來求人,還求得彆具一格。“幫我搞定姓趙的,”果然無事不登三寶殿,裴展開門見山,“你跟那誰將來要結婚,我給你當幫伴郎。”他這是情急之下口不擇言,姚樂樂偏要逗他,劈頭將他批了一頓,說他這麼多年也沒正兒八經喜歡過誰,對趙欽州最多就是圖個新鮮,畢竟就他身邊來來去去那些人,哪個也不像趙欽州單純得就像張白紙。“不過話說回來,”姚樂樂看裴展一臉沮喪,倒也知道適可而止,話鋒一轉,又說,“要我幫你也不是不可以,而且我有信心,隻要我出馬,小可愛肯定聽我的話,但我憑什麼相信你裴二少不是始亂終棄的主,畢竟咱倆同類,我怎麼對裴淵,那些難聽話難道不是你說的?”裴展就算硬骨頭,這會兒也知道低頭,軟聲討饒:“放屁!我說誰也不能說你,大小姐大人不記小人過,再說裴淵那是自作自受,他跟他那些經理待一起的時間都比你長,就算另擇佳婿也隻能說你大小姐有遠見。不像某個人目光短淺油鹽不進,接個電話怎麼了,我難道還能吃了他!”好一番遇人不淑的控訴,再看看眼前這儼然債主一樣的姿態,姚樂樂一麵樂一麵又有些恨鐵不成鋼,忍不住從桌子下踢裴展的腳。裴展長腿一收,從墨鏡後狠狠瞪姚樂樂,得到的卻是姚樂樂變本加厲的調侃。“這是哪位啊?坐錯地方了吧,沒看到我們這是朋友聚會,你要討債還是擺造型麻煩換個地方。”裴展一雙眼在墨鏡後瞪得銅鈴般,不過姚樂樂不吃這一套,他有力無處使,隻能敗下陣來,抬起手指一勾,將墨鏡掛到鼻尖上,然後一副這已經是忍耐極限的表情瞪著姚樂樂。姚大小姐語結,實在是裴二少不戀愛則已,一戀愛就智商掉線,讓她這個多年好友都覺得丟份。“行了行了,少給我裝,這不是你上午求我的時候了。人我可是費儘心思給你叫出來了,欽州還急著回去,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裴展原本還寄希望姚樂樂能溫婉點,好歹幫他哄一哄趙欽州,這人耳根子軟,彆人的話都願意聽,雖然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軟乎的人偏偏說不理自己就堅決不理。見姚樂樂這擺明了“自己的事自己做”的態度,又當著趙欽州的麵,裴展不好發作,無奈把眼鏡一摘丟到一邊,轉向趙欽州,看著他。四目相對,卻兩兩不自在。裴展這陣子雖然無事一身輕,卻也過得不快樂,狐朋狗友設局他也是能不去就不去,偶爾那麼一兩次還喝得七葷八素六親不認。“二少心裡有事。”有人借酒調侃。明眼人卻一語中的:“什麼眼光,二少這明明就是心裡有了人,依我看怕不是單相思。”狐朋狗友都曉得洪家最近跟裴家接觸頻繁,雖說生意歸生意,但誰不知道強強聯合才能所向無敵,洪見東這是把對裴展的心思擺在了生意桌上,隻等二少一句答複。洪見東這粘酸帶醋的打趣不出意外引來一陣推波助瀾,隻有裴展仗著半醉不醒,一口酒水噴了洪見東滿頭滿臉,還不忘補一句:“喝酒還是要喝最好的,這摻水的劣酒喝了會死人。”大幾萬的洋貨哪裡會是摻水的劣酒,但不喜歡就有各種各樣的借口,就像洪見東,看著唇紅齒白模樣周正,落在二少眼裡也不過是個劣質品,沒有將就的道理。日子過得不舒心,自然也表現在臉上,儘管今天出門刻意收拾了一番,眼底卻是墨鏡都遮不住的失落和血絲,仿佛一夕之間,以前那個張揚不羈的裴二少也成了有苦難言滿腹心事的落拓男人。落在裴展眼裡的趙欽州隻怕更加慘淡,麵無血色,神情淒哀,對視之下越發顯得瑟縮,恨不得馬上抽身逃開。趙欽州確實想逃,因為此時的他實在沒什麼可聊的,媽媽的離開不能成為他逢人就絮叨的談資,而他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供彆後敘舊。“我,我要不,還是……”“還是什麼?想走?還是你就這麼不耐煩跟我坐一起?”剛張嘴就被裴展打斷,趙欽州斂下眼皮,索性咬著嘴唇再不說話。裴展一來火就收不住,衝口道:“趙欽州你什麼意思,之前還好好的,那天在醫院那邊的酒店你還表現得很感激我,恨不得以身相許,後麵我去文溪再回來你就全變了。”“是,我知道,你媽那陣子不好,我沒能給你媽做點什麼,可我那不也是什麼都不知道嗎?給你發信息打電話你都不說,你呢就偶爾主動打那麼一次兩次電話,說的還是還錢的事。趙欽州,我承認我以前總跟你說賠錢什麼的,但那會兒咱倆不是還不熟嗎,逗你的話你倒是記得很清楚,怎麼就不記得……”趙欽州雖然低著眼不看裴展,但以裴展這冒火的聲調,他哪怕聽幾個字也能紅了耳朵,越發顯出可憐巴巴來。裴展看得心頭軟得發疼,嘴裡卻還停不下來,卸閘洪水似的把一肚子憋屈往外倒。“那錢我早說了不用你還,你那麼急巴巴送回來,倒讓我背個不仁不義的鍋。我裴展活這麼大,雖然確實沒乾過幾件正事好事,可也從不做趁人之危的事,你要不信你問姚樂樂,她總不會騙你。”“還有,我就這麼跟你說吧,我不是那種死纏爛打的人,你要跟我劃清界限不相往來也行,但你得給我說明白了,我裴展哪裡入不了你趙大少爺的法眼,你要說服我了,彆說你不想見我,以後我再出現在你麵前我就是,就是你孫子!”裴展這種連喝問帶詛咒的談話方式,彆說是趙欽州天生嘴拙,就是嘴皮子利索的姚樂樂都接不上嘴。不過姚樂樂審時度勢,該讓裴展發揮的時候就任他發揮,眼下見他馬上又要把話說死了,伸手朝他臉上虛抽了一嘴巴,笑罵道:“你要成他孫子了,那你不也得叫我一聲奶奶,我可當不起。”裴展一口氣出得差不多,聽姚樂樂這一笑,吃了癟,不禁眉毛一挑,倒回椅背上冷笑道:“你是姑奶奶,惹不起。”“知道就好。”姚樂樂得意,目光在趙欽州臉上逡巡一圈,對裴展指派道,“去,去那邊買點吃點,欽州這臉色,我真怕他再聽你叨叨下去就要暈倒了。”趙欽州忙抬頭擺手,對上裴展的目光又瑟縮著低下去。裴展卻盯著他,倒是無話,過會兒到底起身往外走,趙欽州有低血糖,加上他媽這一走,他日子顯而易見地不好過、可能飯都沒有好好吃,給他弄點吃的確實有必要。裴展一走開,姚樂樂就把兩手伸到桌子上招招,趙欽州不明所以,見姚樂樂目光示意,還是把右手伸上來給她握著。“那隻手。”姚樂樂嬌嗔地催到,“怎麼,跟我也這樣見外了?怪我剛才沒攔著他?其實我是故意不攔的,不讓他說出來,以他的性格還不知道會怎麼樣。”“我,我知道,也沒生氣。”趙欽州解釋。姚樂樂捏捏他的手笑,稍頓又說:“欽州,裴展這人吧缺點確實不少,但本性不壞,我跟他從小一塊兒長大,他什麼樣我很清楚,犯犯小渾,可絕對不會做害人的事。”我不知道你們之前都發生過什麼事,他隻跟我略提過幾句,我還警告過他,如果不是認真的就不要招惹你,我現在算看出來了,彆看他那麼拽拽的樣子,其實談起戀愛來就是個愣頭青,他想對你好,就是不知道怎麼才叫好,所以到頭來反而表現得跟有仇似的……”“樂樂,”趙欽州抬眼看著姚樂樂,沒再讓她往下說,“我現在,不想談這些,跟他怎麼,對我,沒關係,我就是,就是,不想談……”姚樂樂一怔,馬上理解過來,試探地問:“是因為他是男的嗎?你接受不了跟一個男的在一起?”趙欽州沒搭話,姚樂樂不知道他到底怎麼想,隻能按自己的想法往下說。“其實這事,我也確實不好勸你,畢竟感情這東西勉強不來,更何況還是同性之間。我隻是擔心那家夥鑽牛角尖,越是不可能的事他越要較勁不鬆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趙欽州點點頭:“明白。”姚樂樂笑笑,鬆開趙欽州的手靠回椅子上,又轉頭望遠處找裴展,該說的話她都幫著說了,接下來就隻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不過沒找著裴展的身影,倒是意外地看到一張再熟悉不過,還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的臉。